贺慎安来法国是为了谈生意,昨晚在香榭丽舍的酒会本该是他此行在巴黎的最后一晚。然后按照原本的工作计划,他今天应该飞回北寰。
可是和秦戒之的意外重逢打乱了他的计划。昨晚秦戒之把自己关在浴室里,贺慎安也没闲着,让人查了秦戒之在法国的一切信息。原来他已经成为了画家伊恩,原来他在一年前有了成名作《钻石》,原来他曾经在贝济埃吃过无数的苦……
贺慎安仰头望着坐在梯子上的秦戒之,说:“坐得这么高,我真怕你掉下来。”
听到贺慎安的声音,秦戒之的的笔触一顿,同时背部明显地紧绷了一下。他转头意外地往下看,看见贺慎安就站在自己的画室里,不禁有种错乱的感觉——
从昨天到今天,明明还是这个画室,明明画着的还是这幅壁画,可现实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昨天他还是伊恩,而今天,他竟然又变回了秦戒之。
变化快得仿佛这两年的分别时光根本不存在。
秦戒之想问贺慎安你怎么知道我工作室的地址,但转念一想,觉得这根本不必问。自己这个人都被他抓住了,他想要查自己在法国的信息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该不该连夜跑路?秦戒之头疼地想。
窗外阳光正是灿烂,把秦戒之的皮肤照得白皙剔透。此时他坐在高处,一头银色长发微微飘动,宛如与壁画融为一体的古希腊天使。
贺慎安好整以暇地看了秦戒之半晌,才拿出皮带,说:“你落在酒店的东西,我给你送来了。”
秦戒之从梯子上一路爬下来,贺慎安就一路盯着他看,像是生怕他哪一步不小心踩空,把自己给摔了。
秦戒之安稳地爬下来之后,他走到贺慎安面前,还没说话,贺慎安就向他伸过来一只手。
秦戒之躲了一下,似乎很介意他的触碰。贺慎安就看他一眼,像是觉得他的反应太大了,说:“我手都还没碰到你,含羞草都没你敏感。”
一边说,一边把秦戒之掉下来的背带裤肩带拉回到肩上。
秦戒之要把自己的皮带拿回来,可贺慎安却把皮带往回一收,问他:“你是不是习惯了把一些重要的东西丢掉?”
秦戒之听出来他的话似乎意有所指,但故意不接他的茬,说:“皮带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你既然不想还给我,那我不要了。”
说完转身就走,贺慎安却在身后质问他:“那爸妈呢?他们在你心里是不是也不重要?所以你想丢就丢,连一句话也不给他们留下?”
秦戒之愣住了,站在原地很久都没有动。
这个时候门被敲了两下,陈寻川开门进来,第一眼看见画室里居然还有第二个人,很是意外。
“这位是?”陈寻川看了一眼贺慎安,又看向秦戒之。
秦戒之脸色很不好,瞥了贺慎安一眼,像是在瞥一个自己解决不掉的大麻烦。也不知道是不想介绍还是不知道怎么介绍,于是他最终没有介绍,直接问陈寻川:“川哥,什么事?”
陈寻川比较会察言观色,一进来就发现秦戒之的脸色古怪,不是心情好的样子,而且秦戒之和陌生男人的氛围也很奇怪,似乎是陷入了某种僵局。
“是画展的事。”陈寻川看了一眼贺慎安,然后走到秦戒之面前,不知道当个第三个人,而且还是陌生人的面,方不方便说话。
秦戒之看出了他的顾虑,对贺慎安说:“我们有事要谈,你……”
“你想请我出去?”贺慎安问他。
秦戒之看着他,无声地回答他“是的”。
贺慎安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看向陈寻川:“你就是伊恩的经纪人,陈寻川?”
陈寻川很意外这个陌生的男人知道自己的名字,但他对贺慎安没有秦戒之那么明显的抗拒态度。一般情况下,他对待任何人都是很有礼貌的。
陈寻川点点头,问:“请问您是?”
贺慎安说了自己的名字,陈寻川一听,眼睛就惊讶地睁圆了,确认道:“您就是贺总?”
贺慎安点头,表示陈寻川没有认错人。
秦戒之不明白陈寻川为什么忽然变得这么激动,问他怎么回事?
陈寻川自己也是临时接到的通知,刚刚策展公司的人打电话来告诉他,他们的公司被收购了,现在的新老板是个中国人,姓贺。贺总说他要亲自参与伊恩画展的策划与举办。
这事新鲜,策展公司大老板亲自下来参加策划工作,而且还是一收购完公司就打电话来通知画家经纪人。这目的性太强了,陈寻川很难不认为贺总就是专门奔着伊恩来的。
这雷厉风行、长驱直入的架势,不是伊恩的狂热粉丝,就是和伊恩有深仇大恨!无论是哪一种,都让陈寻川汗流浃背。
“不可能!”秦戒之听完这个突发事件,忽然暴躁起来,瞪着贺慎安,非常生气。他没想到贺慎安一个晚上居然做了这么多事情,不仅调查了他在法国的一切,而且还买下了策展公司!
原来送皮带只是他来工作室的借口,实际上,他分明是有备而来,为的就是要把秦戒之绑死在自己身边。
也对,商人是不可能单纯的。贺慎安要是个单纯的人,那他早就破产了,怎么可能会从白手起家做到如今的身家资本?对任何人都老谋深算、凡事追求利益最大化才是刻在他基因里的本能。
贺慎安请陈寻川先出去,画室里又只剩下了他和秦戒之两个人。秦戒之还在瞪着他,活像一只愤怒的银色缅因猫。
“我会换策展公司,”秦戒之说,“你不能把全世界的策展公司都买下来。”
贺慎安耸耸肩,说:“不必那么麻烦。”
秦戒之:“你什么意思?”
“戒之,”贺慎安走近他,“你想让我放你走,总得让我对你未来的生活放心才行吧?”
“你都看到了,我现在过得很好,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贺慎安却说:“难道你这么快就忘了,我们昨晚是怎么遇见的吗?”
秦戒之一愣,想到昨晚的车祸,无言以对。
“要是昨天的车祸再严重一点呢?”贺慎安叹了一口气,“所以,你叫我怎么能放心得下你?”
秦戒之:“我……”
他想说他不会再让那样的意外发生了,可贺慎安却进一步问道:“我不放心,爸妈就更不会放心了。”
听到爸妈,秦戒之就无法再反驳了,因为他心里知道自己愧对爸妈很多。很多很多,多到他还不完,多到他不敢再次面对他们。
而贺慎安就是拿准了秦戒之有这样的心理,才会对他说这些话,一步一步,循循善诱,让他不知不觉地掉进自己早已设好的陷阱中来。
在秦戒之无法察觉的某一刻,贺慎安的脸上掠过一点满意的笑容,笑容在转瞬之间就又被他藏好了。他说:“证明给我看我吧,戒之,让我知道你即使离开了爸妈也能活得很好。”
秦戒之很久没有说话,但从神态上观察,他身上的抗拒感明显在减少,取而代之的是犹豫——他似乎是真的在认真考虑贺慎安的话。
贺慎安也不急,好整以暇地陪着他考虑,但他相信到最后他一定会答应的。
画室的门又被打开了,门框里冒出来一个头发挑染成蓝色的脑袋。裴枫终于在外面等得不耐烦了,尝试着进入画室。但他又怕被秦戒之讨厌,因为秦戒之画画的时候最不喜欢被人打扰,所以他不敢轻易走进画室,只敢探半个身子进来。
贺慎安没有经过秦戒之同意,擅自进入画室,裴枫还以为他会被秦戒之赶出来呢,竟没想到他一进去就待了许久,好像永远也不会出来了一样。
一探进画室,裴枫就看见贺慎安背对着门,和秦戒之站得极近。贺慎安身材高大,肩宽腿长,倒三角的上身轮廓竟是完全把秦戒之挡在了后面,让裴枫连根他的头发丝都看不到。
听见门口的动静,贺慎安扭头看过来,目光极为凌厉逼人,强势到让裴枫这个天不怕地不怕,只怕他爹的纨绔少爷都不免心悸了好几秒钟。
秦戒之回过神来,看见裴枫,有点恼怒,又看看贺慎安,恼怒级别骤然提升好几个水平,变得十分恼怒,说:“你们当我的画室是菜市场吗,想进来就进来?”
裴枫立刻叫冤:“我可没进来,我两只脚都还在外面呢!”
贺慎安觉得秦戒之生气的样子也好看,两年前好看,两年后更好看。面对秦戒之的怒目而视,他莞尔一笑,抬手看看腕表,说:“时间也差不多了,不如一起去吃午餐?”
秦戒之才不想和他一起吃饭呢。他不想理这个人,要把他从自己的画室里赶走。可当他沾着粉色颜料的指尖弄脏了贺慎安的衬衣后,他又不好意思再碰人家了。
贺慎安不怪他弄脏了自己的衣服,笑着看了一眼自己胸前的五个粉丝小点,好像一朵桃花。
然后他又拿出秦戒之的皮带,食指和拇指放在痕迹最明显的那个孔洞上捏了捏,然后担忧地对秦戒之说:“啧,腰这么细,这两年你是经常不吃饭吗?难怪这么清瘦。”
被这人调侃腰围,秦戒之更加生气了,除了生气,其实还有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也不愿意表现出来的不好意思。这份隐秘的感觉让他的耳朵尖变成了显眼的红色。
他连忙走出了有贺慎安的画室。
裴枫没见过秦戒之这副样子。这算什么样子?他从来没有见过秦戒之像躲贺慎安一样的躲过谁。
要是以前走肾不走心的炮友干嘛躲成这样,怕成这样?难道这个人真的是他哥?裴枫心中的猜测又发生了一次大转变。
揣着花瓣抖落所剩无几的玫瑰花,裴枫走到贺慎安跟前,问道:“你真的是秦戒之的哥哥?”
贺慎安乜他一眼,不着急回答,而是不急不缓地,堪称从容优雅地拿出了钱包,又从钱包里拿出一张小相片给裴枫看。
裴枫傻眼了,嘴巴张开变成了o形。他看见这张拍立得里有个雪人,雪人边上有个秦戒之,但不是现在二十岁的秦戒之,照片上的秦戒之明显要小几岁,估计只有十五六岁,脸上有层红晕,笑得很稚气。
眼前的这个男人居然连秦戒之小时候的照片都有,那他就不太可能是秦戒之的炮友,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是秦戒之的家人,正如他所说,他是秦戒之的哥哥。
得出这个十分合理的结论后,裴枫一改之前的挑衅态度,恭恭敬敬地将照片双手奉还,然后笑着叫了贺慎安一声“哥”,说:“以前都是误会,哥你别放在心上。”
贺慎安很愿意表现得宽容大度,不会和一个顺毛驴置气,所以他很宽和地对裴枫笑笑,又拍拍他的肩膀,表示以前的误会一笔勾销,他是不会生气的。
他们旁边,金发绿眼的法国男人还捧着玫瑰花站着呢。刚才伊恩从画室里一出来,他就立刻迎了上去,要把自己精心挑选的玫瑰花送给伊恩。
然而,这种被送花表白的事情秦戒之在法国经历得实在是太多了,多到他已经麻木,所以他面无表情地用法语拒绝了法国男人和他的花。
贺慎安递给沮丧的法国男人一支烟,和他用法语聊起了天。男人对他流利又地道的法语表示惊讶和赞叹,贺慎安笑着说他有个法国朋友,并且指着门外的兰博基尼说,那车就是他从朋友那借来开的。
法国男人说他很喜欢伊恩的画,称赞它们浪漫又疯狂,自我又忧郁。他把伊恩的画比喻成可以迷惑人心的歌声,而伊恩就是那只唱出这些歌声的美人鱼。
“美人鱼?”贺慎安转过脸来,夹着的烟停在空中。他一边觉得这法国佬鬼迷心窍,一边又觉得秦戒之毫无疑问是个美人,但他不是鱼,他应该是鸟。
他以前是小鸭子,现在则是天鹅。
陈寻川定的午餐已经送到了工作室里。今天人出奇的多,陈寻川就特意收拾出一张大桌子,然后张罗着大家一起落坐吃饭。
一顿饭下来,秦戒之一言不发,裴枫话最多,还一个劲的给贺慎安递披萨,贺慎安叫他自己吃,转头又给秦戒之切了一块煎鹅肝。
秦戒之不吃,贺慎安就说:“多吃点肉,这么瘦,腰也这么细。”
秦戒之:“……”腰细也要被管。
三天后,贺慎安又亲自来了秦戒之的工作室一回。此时秦戒之已经把壁画画好了,画的是《圣经》中的十二使徒。贺慎安抱臂欣赏了许久,对秦戒之说:“三天前我来看你,你最后画的人是犹大。”
秦戒之没有说话,却也没有否认。他拍拍满是颜料与粉末的手,用手背蹭了一下微微出汗的脸,说:“你问我的事,我现在考虑好了。”
贺慎安静静地等他说下去。
秦戒之已经决定好了:“我会证明给你看的,就算我离开家,离开爸妈,我也会活得很好,不会叫你们担心。”
贺慎安先是一笑,然后表示疑问的“嗯?”一声,说:“你怎么不说离开我?”
秦戒之说:“离开你。”
贺慎安又问:“我是谁?”
“你当然是贺慎安。”秦戒之不懂他干嘛要这么问,莫名其妙的。
贺慎安:“我的意思是问你,我是你的谁?”
“……”秦戒之现在懂了他为什么要那么问了。
“见了人也不叫。”贺慎安把他们重逢时他说对秦戒之说的第一句话重复了一遍,“证明给我看,我在你心里是什么人。”
贺慎安走近一步,几乎要贴着秦戒之的脸——
有些事情,他早在两年前就想清楚了。于是他问道:“你想要离开我,是因为我是你哥,还是因为你喜……”
秦戒之立刻叫他:“哥。”
贺慎安停下来看着他,目不转睛的,眼里除了有终于听到秦戒之叫他哥的愉悦以外,还有更为复杂和幽深的情绪。
“很久没听到你这么叫我了。”贺慎安说,“再叫一次。”
秦戒之松口叫了一次哥,其实心里就已经认输和妥协了,所以他没怎么抗拒,就叫了第二次:“哥。”声音好像还要比第一次叫的时候软那么一点。
贺慎安愉悦地勾起嘴角,说:“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