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把犀山连续暴晒了十几天,沙子都给晒爆了。画室里的学生们一天得换两次T恤,不然连石膏像都要嫌他们汗味重。
这天终于落下来一场大雨,犀山就好像一柄滚烫的大铁剑,“歘”地一下淬进水里,立马就冒出一大片乳白雾气,笼罩住了整个学校。
夏羿跳楼事件把大家搞得都很难受,有些人开始迟到早退,有些人干脆请假不来了。剩下的人虽然还在坚守阵地,风雨无阻,但是等到凌晨画室一空,他们就会抱着画板独自掉眼泪……
压抑到极致的负面情绪终于在积累到顶点时迎来了爆发,随着这场淋漓的骤雨,全部从心底倾泻而出。于是,这天晚上大家都不画画了,甩掉画板和铅笔,洗掉两只手的炭黑,大伙儿一起跑出去吃烧烤!
烧烤摊就在学校附近,走都不用走几步,摔个跟头就到。大家成群结队地在大排档上落座,大手一挥,点了几百串羊肉串、牛肉串、五花肉串,还有烤茄子、烤扇贝、小龙虾、大盘鸡等等。
烧烤架和铁板上滋滋啦啦地冒着油烟,烤肉和孜然的香味萦绕在顾客的鼻尖,香辣辣热腾腾的,压住了雨后的土腥味,也撬开了美术生们不见天日的集训生活的井盖儿。
“呼——”
大家都在松一口气。
“呼……“秦戒之坐在大排档的人堆里,横拿一支羊肉串,大撸一口,越嚼越觉得香,越嚼越觉得解压。
“多吃点啊!”同学扔下一根光溜溜的竹签,又立马从锡纸里捡起另一串羊肉,对大家说:“大家都瘦了好多,跟猴一样。”
另外一个人戴着塑料手套,一边剥小龙虾一边说:“猴子开会,今晚我们让摊子老板大赚一笔。”
“在老板眼里我们哪是猴子啊,点这么多,我们简直是一窝猪。”
“猪都比我会画画!”
“别提这两个字,我吃东西呢,想吐!”
“我真的、好久、没吃烧烤了——哎,帮我递个扇贝!”一个人伸长了手,嘴里还嗦着螺蛳。
对面的人帮他把扇贝递过来,却又在他要拿走的时候往回收了一下,说:“哪能先给你啊,我这份扇贝是要给——”
“给谁?”
“给秦戒之啊。”
闻言,秦戒之抬起头,嘴里还嚼着块茄子。
“?”他稍微歪头看着对面的人。
同学说:“秦戒之不是救了夏羿嘛,大家一个画室的,不得给人送面锦旗?”说着递过来一个扇贝放到秦戒之面前,“先用这个代替吧。”
秦戒之照单笑纳,拎着一副筷子,对大家说:“锦旗就不用麻烦了,给我小龙虾吃就行。”
有几个人立马作势撸起袖子,说:“看我给你剥。”
有人就比较细心了,说:“人身上还有伤呢,好几块碘伏,别给人喂太多发物。”
“唉?对了,”有个人反应过来,撞撞秦戒之的胳膊,问他:“你脚怎么样了,还疼吗?”
秦戒之摇摇头:“早没事了。”
陈彦徽拿饮料回来了,重新在秦戒之边上坐下,拧着瓶盖,问他:“脚还疼吗?”
秦戒之只好耐着性子再回答一遍:“不疼……”可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一个大眼睛的女孩突然闯入他眼前,弯腰对着他,手举到耳边跟他打了个招呼:“同学你好?”
声音清清甜甜的,像一瓶冒泡的冰可乐,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同学里有人小声赞叹:“好漂亮……”
女孩拿出自己的手机,开门见山地对秦戒之说:“我可以加你微信吗?”
秦戒之真的愣了一下,犹豫自己该不该答应这个女生的请求。同时,他眼睛在桌上晃了一圈,发现同学们都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
被路人主动过来加微信这种事,围观群众是很喜闻乐见的。
“……”秦戒之不想让女孩尴尬,也不想把难得热起来的气氛搞坏,就摸出了自己的手机,让女孩加了自己的微信。
加完微信,女孩和他互相交流了几句,最后格子裙一摆,开开心心地走了。
秦戒之身子转回来,继续吃扇贝。同学艳羡道:“长得好看就是好啊!”
“……好吗?”秦戒之无奈地说。
“那可太好了啊!”有人举着啤酒说,“你自己难道不觉得吗?我要是长成你这样,那还画个屁的画啊,早收拾收拾出道,当明星去了。”
整个画室几十号人,秦戒之长得好看这件事大家都有目共睹。不管是谁第一次见到他,都会惊艳,然后忍不住多看几眼。甚至还有人拿他当模特偷偷画过速写,各种角度的都有,画起来比那些大卫小卫有意思多了。
秦戒之今年十八岁,真是比迎春花还青春的年纪。他的气质已经褪去了孩童的懵懂稚嫩,生出了瓷器般削薄易碎的少年气。可偏偏他的长相又属于秾丽挂的,眼尾微挑着,还藏着点暧昧的红,向人一看,就是浑然天成的艳气,甚至可以说有些阴柔。也难怪有个同学曾经调侃他,说他长得很像油画《许拉斯与水泽仙女》里面的水泽仙女。
这副胜似尤物的样貌放在画室里,同学们整天起早贪黑,忙着集训考学没空风花雪月,因此对他最多也就是贪看几眼,然后画一画他,再就没有别的了。
可是一旦秦戒之从画室走出来,走到大街上,那他就必定会成为引人注目的焦点,浑身散发着名为“快来和我校园恋爱”的荷尔蒙。说他招蜂引蝶都算谦辞了,他招的哪里仅仅是小蜜蜂小蝴蝶啊,他招惹来的分明是豺狼虎豹!
可乐女孩就是今晚他引来的第一只狼。
接下来还会有第一只、第二只、好多好多只……
果然不出所料,女孩走后没过几分钟,又有个人来问秦戒之要微信,而且还是个男的——大家眼珠都要掉出来了。
这个男生高高瘦瘦,穿一件宽松干净的黑色体恤,左耳上还戴着一只耳钉。他拿捏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向秦戒之要微信,秦戒之照样也把微信给他了。
他走之后,同学们差点就要对秦戒之竖起大拇指,说:“你男女通吃啊……牛逼。”
“……我只想吃烧烤。”秦戒之表情很淡很淡,可他心里其实已经有点烦了,他觉得自己再在这里坐下去,就马上会有第三个人跳出来要加他微信。
他一边嚼着牛肉串,一边考虑自己是提前离席好,还是接下来不论是谁来加微信他都统统拒绝好……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一串五花肉都没吃完的工夫,第三个讨厌鬼就冒出来了——这个人唇红齿白,戴着一副圆圆的眼镜,是个说话密得连根针都插不进去的男生。
“我也是来犀山集训的,这么巧,你在哪个画室,什么编号?”男生死缠烂打跟秦戒之加完微信却不走,反而挪了个凳子过来,和大家坐到了一起,“我叫谷元竹,山谷的谷,元宵的元,竹子的竹。”
秦戒之觉得还挺好听的,眼珠一滑看着他:“谷元竹?”
这句话带着点好奇的意思,陈彦徽耳朵一听,撸烤串的动作就顿了半秒,然后仔细在秦戒之和谷元竹之间打着旋,看了几眼。
谷元竹倒没别人那么多皮里阳秋,反倒满心满眼笑得花开灿烂:“我的名字好听吧?我妈给我取的,我妈也姓谷,我跟她姓。你叫秦戒之啊,听起来像‘情戒之’,戒情戒爱,跟个出家人似的,哈哈!不过戒之听起来也像戒指,你的名字是谁给你取的,这么有意思!”
“……”秦戒之不想说是个和尚。
他给这位话痨朋友倒了一杯椰汁,说:“解解渴吧。”
“啊多谢多谢,我正好渴了,这烤茄子真是有点咸!”谷元竹大喝好几口椰汁,喝完嫩红舌尖舔舔嘴唇,继续滔滔不绝:“你们这么一大帮人来吃烧烤我还是第一次见,怎么,你们画室今天给放假?我同学一个个都窝还在颜料堆里呢,只有我今天腱鞘炎疼得受不了才跑出来吃点东西。”
“我们和你一样,也是跑出来的。画室还给放假?做梦呢!”
“这么巧呐!”谷元竹的普通话带着西陵口音,听起来又软又俏,倒是和秦戒之在家里跟他哥说话一个腔调,很有意思,“那正好我过来和你们一起,今晚大家都认识一下,下次要再想吃烧烤就约着一起来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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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烤吃得差不得了,秦戒之离席走到街上散步,陈彦徽跟他一起,踩着潮湿的地砖,鬓边吹着一点凉丝丝、带着土腥味的雨后夜风。
这条街不算宽敞,两边还挤满了来出夜摊的人,卖灌饼的、卖凉皮的、卖雪糕的……一个个推车嘴巴咬着屁股连成长龙,车上挂着大喇叭。热情的叫卖声在喇叭里反复播放,吸引来好几百个附近学校的学生,他们走马观花地遍地走、遍地尝,还买了亮晶晶的气球玩。就这样,一条原本陈旧落后、极不起眼的街道,硬是被少年人们烹调成了红火热闹的夜市。
沿街走了十几分钟,胃里的烤肉消下去差不多了,秦戒之开始在街边走走跳跳,无聊到找水坑踩着玩。
陈彦徽跟扯野兔子似的要扯他,说:“你刚伤过脚,当心点啊。”
秦戒之不让他扯自己,一蹦蹦出老远,说:“没事儿!你别跟我哥似的老管我!”
陈彦徽一手叉腰,反手擦了把汗,说:“好热啊,我们去买雪糕吃吧。”
“走啊。”秦戒之踩着一双溅满水珠的鞋子,和陈彦徽去摊上买雪糕,一人一支,拆了就吃。
他们都不愿意闲站着,又吃着雪糕在街上逛起来。穿过花花绿绿的夜市招牌,秦戒之眼睛都被晃花了,时不时停下脚步,弯腰在玻璃缸边看金鱼。
陈彦徽八分的注意力搁在他身上,另外还有两分被他用来巡视周围的店铺。他看见一家金店的招牌,目光在它上面流连颇久,然后对秦戒之说:“要不要去打耳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