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雁于飞 第7章 冰销掌

巨龙飞驰，黑暗之中只听漫长风啸。

慕长风僵卧于龙脊之上，紧抱着苏九陌不放。

她的气息已近断绝。

“前辈，她是苏秋晚的女儿，求您救她一命！”慕长风在风中大喊。

巨龙骤然俯冲，又急转，寒风呼号，又闻水声，腥臭漫天，忽而瀑布劈头，似堕大河，急流而上。

约摸半盏茶功夫，风声变小，黑暗褪去一层，四周显露出模糊轮廓，不远处有两团微弱的光。

慕长风看清端坐于前头的药王，立刻起身拜倒，“前辈，求您救救苏姑娘。”

左青阳一只手搭在苏九陌的腕上，语气森寒，“她为何会伤得如此之重？”

慕长风正待回答，半空中突然飞来一个浑圆的身影，一把利斧朝着龙头劈将下来，“又把臭龙带进来！”

药王喉间轻啸，竹枝朝利斧一甩，腾身以迎。巨龙低头“嘶”地一声蹿了出去，到了一处木屋前，将背上两人往地上一丢，“咻”地一下就没了影。

慕长风顾不上这许多，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抓住苏九陌的手腕探脉。

还有跳动。

他微松口气，回头往半空中一看，不由愣住。

一胖一瘦两个人影在空中打得不可开交，嘴里也吵得一塌糊涂。

“……这是我的地盘，带上你的臭龙给我滚！”

“这里本来就是龙潭，要走也是你走！”

“你说什么？你敢叫我走？！”

“……”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神仙谷”由来的“神仙眷侣”？

慕长风没功夫深究，跳起脚大喊：“前辈，别打了，救人要紧！”

“前辈！”

他喊得嗓子都哑了，空中的两个人反而越打越起劲。

“前辈，药王前辈，左前辈，苏姑娘就快要死了！”

“别喊了，没用的。”脆嫩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慕长风回头一看，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提着一把菜刀蹲在苏九陌跟前打量她。

慕长风忙低头问：“你是这里的人？你快叫他们停下来。”

小姑娘把菜刀戳在地上，双手交叠搭在刀把上，瞧着苏九陌的脸，摇头道：“天亮了他们自然就会停下来。”

“什么？”

小姑娘掀开苏九陌血糊糊的衣料，看了看她后背的伤，眉头都不曾皱一下，“挨了黑龙一爪，这个只有我爹能治。走吧，先抱她进屋，她快死了。”

慕长风为她的老道所慑，抱起苏九陌跟她进屋，听她指挥将人放在一张木床上，看着她从一整墙瓶瓶罐罐里挑出一瓶，倒了两颗药喂给苏九陌吞下。

慕长风忍不住问：“你给她吃的什么？”

小姑娘把药瓶一抛，拍拍双手，“不知道，反正不是毒药。”

慕长风愣住，“人命关天，你……”

小姑娘拎起她的菜刀，眼皮一翻，“实话告诉你吧，她没救了。龙爪子有毒，这个毒只有龙胆能解，我爹是绝对不可能取龙胆来救她的，你死心吧。”

慕长风沉默片刻，从怀里取出装青龙胆的木匣子，“这里面是青龙胆，它……”

“青龙胆？你杀了我的青龙？！”小姑娘双眼一瞪，扬手便要夺木匣子，慕长风手腕一转，收了回来。

菜刀立马架上他脖颈，“拿来！”

慕长风从容看着对面小姑娘，眉尾略微下压，慢条斯理打开木匣，揭起一枚青龙甲给她看，“我不会武功，青龙不是我杀的，但我知道是谁杀的，只要你肯救她，我就告诉你杀害青龙的凶手是谁，还告诉你青龙是怎么死的。但如果你把我杀了，你就永远也不会知道青龙死去的真相。”

小姑娘一双荔眼蓄满伤心的眼泪，菜刀一转挥向苏九陌，凶巴巴道：“哼，你不说我先杀她！”

慕长风毫不犹豫把木匣子递出去，神色转为哀伤，“她要是死了，我也不打算独活，请你选个风景宜人的山坡把我们葬到一处，这个权且当做谢礼，留你做个念想。只是从此以后，这世上再也没有人知道青龙是如何死的，你也永远找不到杀它的仇人。”

小姑娘的眼泪夺眶而出，“哐啷”一声扔掉菜刀，破门而去，“爹，娘，你们别打了，青龙真的死了！”

屋外响彻寂野的兵刃交接声和吵架声戛然而止。

慕长风握紧木匣，缓缓吐出一口气。

-

一灯如豆，斗室里热汽蒸氲，草药味苦烈呛人。

药王医圣同时收手，真气一撤，苏九陌的身体就软了下去，药王及时伸手接住，扶着让她侧躺下。

医圣江夜春吐气纳息完毕，睁眼跳下木床，回头凝视床上的少女，轻叹道：“像，太像了。”

“错不了。”左青阳起身从自己怀里摸出那枚墨玉坠递给她，“这玉坠是他们夫妻的定情信物，上面的字是杨龄给他们刻的。”

江夜春接在手里仔细看了看，好一会愣怔，回头见苏九陌一张秀脸近似蜡纸，禁不住红了眼眶，出声骂道：“温南鹤到底有什么用，怎么会让她跟东方敬对上？”

左青阳沉默半晌，重重叹道：“只怕温师兄已经凶多吉少。”

江夜春蓦地一愣，“你是说……”

左青阳微微颔首，转头看向已透出曙光的窗格，“温师兄生性谨慎，非不得已绝不会让阿九独自离开归鹤山庄。如今阿九身中‘冰销掌’逃到此处，唯一的可能就是，归鹤山庄已遭大难。”

江夜春沉默片刻，忽地转身拎起自己那把利斧，“我现在就去把那小白脸劈了！十八年了，我躲够了！”

左青阳一个瞬移拦到她跟前，伸手夺她的斧头，“不许去！”

江夜春闪身避开，回手两指朝他颈间点去，左青阳弯腰绕过，反手欲擒她手腕，江夜春手腕一旋，脚步一滑，溜了开去。

“左青阳，你就是个缩头乌龟！当初要不是你拦着我，小晚就不会白白送死！”

“我不拦着你大家一起死光吗？”

“死光就死光，死光也比窝在这里强！”

……

屋里又响起乒乒乓乓打架声，慕长风把抓着他手臂哭得睡着了的小姑娘放到榻上，起身走到门口，小心翼翼地敲门，“两位前辈，请问苏姑娘伤情如何？”

“砰砰”两道声音一同砸出来，“吵什么！”

慕长风讪讪闭嘴，立在门前听了一会屋里的“神仙”打架，转身回到榻边坐下。

小姑娘翻个身爬起来，肿着一双眼睛打了个哈欠，“他们经常这样，谁也打不过谁，你习惯就好。”

慕长风默默点头。

小姑娘下榻给自己倒杯冷茶喝了，呸呸吐着茶叶，掂起一块点心放进嘴里，抬眼见慕长风紧盯着里屋的门，端起点心盘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好奇地问：“她是你娘子吗？”

慕长风转头看她一眼，又重新看向那两扇粗笨的木门，想了想道：“我们还没成亲。”

“成亲了她就是你娘子了？”

“是。”

“你的娘子还没有成为你的娘子就要死了，我的青龙还没有成为龙就已经死了，呜呜……”

小姑娘说着又要哭，慕长风连忙岔开话题，“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抽噎着咬一口点心，含糊回道：“我叫龙三。”

“你姓龙？你不是他们……”慕长风微微抬手指了指木门。

小姑娘顺着他的手指朝屋里翻了个白眼，“他们给我起名叫什么江照白，难听死了我不要，我给自己起名叫龙三。黑龙老大，青龙老二，我老三，所以我就叫龙三，一听就知道我家里还有两条龙，多气派。”

慕长风漠然点头，“是，很气派。”

龙三很满意他的认可，但转念一想青龙已经死了，又抽抽搭搭哭了起来。

慕长风一阵头疼，忙又问：“这里只有你们几个吗？”

龙三收住哭，神情落寞，“嗯，除了我爹娘，平时就只有黑龙和青龙陪我。”

说着她把点心盘一放，跳下榻，“走，我带你去看黑龙。”

慕长风顿时一惊，忙不迭道：“不……不必了。”

龙三见他甚为惊恐，颇感失落，“我娘也不喜欢龙，觉得它们身上臭，其实它们很爱干净的，每天都泡在水里，只是它们每天都要吃很多小动物，所以嘴里才会臭。”

慕长风低头不语。

龙有灵性，昨天黑龙能找到他们，大概知道青龙的死跟他们有关。

苏九陌现在昏迷不醒，他不能把黑龙给招惹了。

“龙三，你说你爹娘能把苏姑娘救回来吗？”

“我猜不能。”

“为何？”慕长风半信半疑地望着龙三。

龙三吃着点心，条条是道，“你娘子受了一种很奇怪的内伤，她的真气像冰块一样被凝固了，全身经脉又像被烈火反复灼烧过，很脆弱，以我的修为都能一掌将她击碎。我猜是她自己在真气被凝固后强行运功化冻，导致真气骤然激化有如烈焰，灼伤了自己的心脉。这种伤我是第一次见，我爹娘最多能保她不死，要想再活过来，难。”

真气凝固，激化反噬，自毁经脉，玉碎而亡……难道是江湖上失传多年的“冰销掌”？

东方敬什么时候练成了如此阴毒神功？

如此说来，为救她性命让她吃下那么多“回魂神丹”反而是在索她的命？

慕长风心中闪过一丝慌乱，抓住龙三的手迫切追问：“你再想想，肯定还有办法救她的对不对？”

龙三吃完了点心，抽回手反抓住他手腕把他拉进后院厨房里，“你给我做饭，我就告诉你。”

慕长风看着一屋子锅碗瓢盆，无奈道：“我不会做饭。”

龙三大惊失色，“你不会做饭？那你娘子以后跟着你一起饿死吗？”

慕长风无心闲话，掉头走出厨房，立在院子里沉思。

“冰销掌”阴毒狠辣，是百年前玄谷宫南天宫主的成名绝技，在他成名那二十年间，江湖上死于“冰销掌”的人不计其数。相传归真道君少时所爱亦是死于“冰销掌”，因此才有思无涯一场大战，归一心法加持之下的“鸾凤吟”毁敌三千自损八百，南天宫主最终落了个内功散尽、爆体而亡，玄谷宫众弟子一夜崩溃，“冰销掌”从此失传。

当年归真道君都只能眼睁睁看着所爱香消玉殒，如今他的两个弟子真的能有办法救回苏九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