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来胤禩两口子的心思都在怀孕生子上,今儿这家宴办得是中规中矩,了无新意,甚至于绮霞都没有音乐舞蹈,彩衣娱亲。
这是打康熙三十六年胤禩绮霞大婚以来前所未有的事。绮霞大概是终于想明白了:继书法之后,音律舞蹈她也无可能是绮罗的对手,表现越多,笑话越多。她这辈子能压过绮罗的就是一个身份,尽快生子,才是她的重中之重。
……
散宴回府,二门外下车,我告诉琴雅:“进宫一日,爷先回书房一趟!”
今儿除夕,虽说家家过年没人上门请安求事,但爷书房供的佛像要上香。再琴雅也有许多家务事要安排,比如明儿的年饭之类。
回到书房先换衣裳,再听秦栓儿告诉:“早起主子预备往上房给福晋请安,朱红姑娘来传福晋的话,说主子身子刚好,不宜劳碌,让主子安心在家养着,宫里告假。”
这是我点头同意的事,其他呢?
“早晌主子抄好《女诫》后嗑了会子瓜子。午饭后主子画画。画好后主子便说要堆雪人。”
堆雪人?回想起陶家庄的那个仕女雪人,还有五颜六色的冰灯,我方省起:连日来绮罗除了一早往上房请安,回来后就呆在房里,已是许久没到院里晒太阳遛弯消食了。今儿天不借势,一天都在飘雪,绮罗怎么突然想着出门玩儿了?绮罗这是闷了?
“主子往屋外探了个头便说下雪太冷了,金嬷嬷就跟主子提议放桌子斗牌,主子没同意。”
绮罗果然是闷了!
而金婆子提议斗牌,我询问:“秦栓儿,今夏你主子跟金嬷嬷、徐嬷嬷、春花打牌,输赢如何?”
俗话说“酒品显人品,赌性看人性”。
家常看春花、金婆子、徐婆子还成,对绮罗算是忠诚,我想知道两个婆子带春花陪绮罗斗牌是否欺主。
秦栓儿很想了一下,方才回我:“爷恕罪,当时奴才和秦锁儿奉主子之命去园子抓金蝉,没在主子跟前伺候,所知有限。不过奴才记得主子玩牌的钱都装在一个专门的匣子里,最开初主子放了三吊本钱。后来主子打牌虽说每有输赢,但这三吊钱一直未动,另还赢了几百钱。”
绮罗打了大半个月的牌,虽说只赢了几百钱,聊胜于无,但没输,就足以说明金婆子徐婆子春花陪绮罗打牌就是纯纯地解闷玩乐,不是为银钱。如此倒也罢了。
绮罗不同意打牌自然是记得腊梅花的教训,不敢再赌。
“徐嬷嬷和主子说前门新开了家馆子,她往上房告假走一趟。主子说上房没人准假,哪儿都不能去。”
有人准也没用,我心说:大年三十到正月初五,天下店铺全部歇业,掌柜伙计放假过年,什么都买不着。
绮罗,还有她的丫头婆子,连这都不知道吗?
这,这也太没有基本生活常识了!
绮罗看似聪明,其实——我心叹一口气:长这么大,第一回一个人过年吧?都不知道咋过!
一般人家除夕都是一家团聚,我因是皇子,得进宫团年。今儿同意琴雅给绮罗告假的提议,原是舍不得绮罗劳碌,没想叫她孤单。
“春花姐姐和主子说正月衙门不办公,爷在家的时候多,难免要聚上一聚。主子若得暇,不如到厨房去看看,安排些菜色才是正理。”
春花可算说了句正经话!我忍不住赞叹。
“主子就去厨房安排了。”
“都安排什么了?”
我很好奇。
打入府第一天提刀杀鸡为我呵斥后,绮罗就再没进过厨房。以至于直等南巡听到她和春花评论曹寅进上的酒席,我才知道她颇通厨艺。
“回爷的话,主子使金嬷嬷拿酒坛子煮了一坛的一锅烩!”
“一锅烩?”我怀疑地看着秦栓儿。
是我知道的那个一锅烩吗?缺衣少食的穷人家为省一点木柴煤炭才煮的混炖大杂烩?
“嗻!”秦栓儿臊眉耷眼的答应。
“大过年地,你主子怎么想起煮这个一锅烩了?”我不得其解。
绮罗不是才因为敬奉我的生辰饮食不够用心得了琴雅一个大教训吗?这是闹什么?
“主子说难得厨房许多食材,明儿过年,她想金嬷嬷费心给她做一次一锅烩!”
近来为我每尝来绮罗院子喝酒晚饭,绮罗厨房食材可算丰富,再有什么能当“难得”?
我细问:“今儿厨房许多食材?”
“嗻,昨儿福晋使人给厨房送了许多的鱼翅、刺参、干贝、金钱鲍。包金媳妇今儿都洗好、发好了。”
我听得皱眉:“秦栓儿,昨儿福晋差谁给你主子送鱼翅刺参?”
竟然绕过绮罗把东西直接交给包金媳妇,这眼里也太没主子!
“爷明鉴,是朱红姑娘!”
朱红?哼,我就知道琴雅好名,送绮罗参鲍不会锦衣夜行,不给人知道。
“包金媳妇呢?”我又问:“她收了东西也没回你主子?”
问问怎么个安排,就自作主张?
“嗻!”秦栓儿垂首答应。
我点点头,心说:包金媳妇奴大欺主,完全无视绮罗这个主子。如此不怪绮罗生气,着意抬举金婆子做开年饭,压包金媳妇体面。
金婆子手艺有限,就会炖煮,办不出精致席面,想必绮罗就此生出煮一坛一锅烩,呃,一坛?
复思一遍秦栓儿的话,我疑惑:“秦栓儿,你刚说你主子用酒坛子煮一锅烩?”
连锅都不用吗?
这个拿坛子煮食可是无家可归的乞丐为口热食没得办法生出来的办法。
新春伊始,万象更新。谁家过年不图个出寓口彩,七盘八碗地丰盛饮食?
绮罗抬举金婆子煮一锅烩就算了,干什么还要学花子拿坛子煮?
绮罗如此胡来,我沉吟:又为什么?
“嗻!”秦栓儿回道:“爷明鉴,主子使金嬷嬷做的这个一锅烩,用掉了厨房预备过年的所有食材:鱼翅、刺参、干贝、金钱鲍、山鸡、鸭子、猪蹄、鸽子蛋、羊肘子、鸭肫、猪肚、蹄筋、火腿、冬笋,整一大篮子的山珍海味。春花姐姐看菜太多了,厨房的锅都装不下,问主子哪儿去寻这么大的锅?”
这许多食材,只一样一斤就十好几斤了,何况是厨房预备年菜的全部食材——正月头上不动刀,一般初一到初五的菜蔬都是年前洗切备好。
五天的年菜一锅炖,绮罗这是胡闹得春花都看不过眼,变相提醒来了。
“主子就说用酒坛,绍兴大酒坛子来煮。又问金嬷嬷哪里有大酒坛子。”
原来是这么引出来的坛子煮食故事。我明白了:绮罗恼恨包金媳妇对她不敬,故意一气嚯嚯光厨房食材,给包金媳妇找事。
绍兴大酒坛一个能装二十升,四五十斤酒。
亏绮罗想得到!
“金嬷嬷说她屋里有两个酒坛,还是主子南巡时回来赏她的,就是坛里还有酒。”
南巡到现在都半年了。我合计:以一天二两算,即是三十二斤,都还有剩——果然是二十升的大酒坛。
“主子就让金嬷嬷赶紧把酒喝了,把酒坛子腾出来。”
喝酒?我府里规矩,内院仆妇当值时不许喝酒,即便过年也无例外。
绮罗两个婆子却是好酒的!
似早前躲房里喝酒,两个婆子还会叫厨房炸个花生米,卤个鸡爪鸭肫啥的当下酒菜。现包金媳妇管厨房——绮罗这是自己吃好了不算,还要替她婆子喝酒过明路?
“所以金嬷嬷就喝酒了?”我问秦栓儿。
当着包金媳妇的面?
“爷明鉴!”秦栓儿头磕地上:“金嬷嬷打她屋搬来一个酒坛。坛里还有好几斤酒,装了两个酒壶都有多。”
“主子看酒多,就让金嬷嬷装了两海碗赏给奴才和秦锁儿,说今儿过年,让奴才和秦锁儿晚上守岁时喝。主子又跟金嬷嬷说别舍不得,下次若还得南巡,必再寻十坛八坛给金嬷嬷。”
昨儿爷才告诉绮罗秦栓儿、秦锁儿是爷的人,今儿绮罗就赏他两个酒喝,拖他两个跟金婆子徐婆子同流合污。
如此包金媳妇告状,琴雅追究,没得跳过秦栓儿、秦锁儿,专挑金婆子、徐婆子的理。
绮罗这个捣蛋,又扛爷的招牌!
再就是南巡?绮罗也听说皇阿玛点爷年后南巡的消息了?绮罗想跟爷一起去?
哼,绮罗又试探爷!
还十坛八坛给婆子寻酒,这爷都还没应呢,绮罗就开始许愿。绮罗这是吃定了爷,舍不得她!
“你主子现在呢?”
“回爷的话,主子已经歇了!”
“歇了?”我很意外。
今晚不该是守岁吗?再现也没到平日睡觉的点啊!
“主子说院里这么多人守岁,她就没必要再守着了。她有心疾,合当好好安寝才是养身之道。”
早起琴雅让绮罗在家养着,绮□□脆连年都不过了,比平日歇得都早。
琴雅面上关心绮罗,绮罗也面上恭敬琴雅,做足今儿压根没想爷去她院子的姿态。
唉,我忍不住叹气:一日未见,原说去瞧瞧绮罗,现不宜去了。
……
进佛堂上香,完了今儿的功课,又在院里敬了斗香供奉天地,我方来上房。
弘晖早睡熟了,我掐着佛珠倚炕椅上听琴雅闲话:“小阿哥今年还是小了些,但等明年,会走了,这过年可就热闹了!”
想着当年的弘昐,我点头附和:“是啊!”
玉婷年岁原较我还大两岁。偏她先替我生的两个儿子,弘昐、弘昀一个都没能立住。这回是她的第三胎。老话都说事不过三。这一个必是能立住了吧?
再绮罗若是有个孩子,不拘阿哥还是格格,年节在家是不是就不觉烦闷了?
……
“爷,”琴雅问我:“明儿大年初一,阖家团圆。府里这许多姐妹,爷您看这早饭是不是跟往年一样热闹热闹?”
琴雅提的正当,但真不是针对绮罗?
包金媳妇自打伺候绮罗,再没得人前表现机会。
明儿过年,照例会吃团圆饭。
琴雅破天荒地送绮罗海参鲍鱼,为的是让包金媳妇人前能大展身手,昭示她厚待绮罗的贤德。
琴雅没想傍晚绮罗一坛一锅烩嚯嚯光了厨房全部食材。没了食材的包金媳妇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备不出明儿一早的开年饭,必能跟琴雅告状。
绮罗去厨房明明是预备爷在家团聚,结果脾气上头,愣是搞成现在这个局面。
明儿大年初一,虽说诸事不宜,但琴雅巴不得触绮罗霉头,给绮罗没脸。
绮罗这个顾头不顾尾的行事,我发愁:现在要怎么整?
但当着琴雅,我还得点头:“嗯!”
……
琴雅以绮罗的名义支老四的海参鲍鱼抬举包金媳妇,反踩绮罗和金嬷嬷,绮罗当然不满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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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章 一锅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