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清早,绮罗服侍我穿戴一新后,我拍拍她的脸,告诉:“好了,赶紧梳头去吧!爷先走了!”
今儿过年,上朝前我得先去上房露个脸,不宜跟绮罗出双入对——琴雅忌惮绮罗,人前我得给她留足体面。
出门看到灰暗天空下的零星飞雪,我讶异:“下雪了?”
高无庸答应:“回爷的话,刚下!”
我点点头,穿上端罩,来上房。
上房里琴雅早起了,玉婷、秀英、懋华等也都到了,看得我直叹气:这一个个地都到这么早,合着又凸显绮罗来晚了!
这是约好的吧?联手排挤绮罗!
“爷,新春吉祥!”琴雅领头给我请安。
“起来!”恍若无事地扶起琴雅,又叫起玉婷等人,我自顾在主位坐下。
琴雅亲捧汤盅给我:“爷,外面正下雪,您冒雪过来,且先喝碗银耳汤暖暖身!”
“嗯,”我低头喝汤,心里多少有些不以为然。
琴雅口口声声教导绮罗伺候爷的规矩,结果连早起为爷预备一口热汤都不曾告诉,亏得绮罗厨房管事还是她的陪房媳妇——全是表面功夫!
琴雅看一眼钟,和我笑道:“爷,眼见这雪越下越大了。绮妹妹身患心疾,受不得劳碌。您看今儿是不是就叫绮妹妹在家歇着,娘娘跟前替她告假?”
今儿这样的日子,琴雅不叫绮罗进宫领宴?琴雅担心绮罗墨磨得好,福字写得好,又得皇阿玛赏,大出风头吧?
不过想起去岁正旦绮罗打宫里回来睡了一天一夜的故事,我点头:“嗯!”
绮罗位份低,进宫拜年就是磕头立规矩——打皇太后的宁寿宫起、到后宫嫔妃的东西十二宫、太子东宫、佛阁,十几处宫殿,一天冒雪跑下来,绮罗没得又倒了,还怎么跟我南巡?
再胤祯想着绮罗,舒舒觉罗又不是个东西,绮罗还是待她院里安稳。
“朱红,”琴雅吩咐:“你去你绮主子跟前告诉一声去!”
朱红应声而去,秀英神色轻松。我未免觉得可笑:难道今儿绮罗不去,秀英就能出头?又或者因为她会作诗,琴雅就不抬举朱红蓝靛了?
都是想当然!
我看向玉婷:“玉婷,雪天路滑,宫里又不能带丫头。你看你要不要一起告假?”
玉婷学问原不及秀英,这宫宴,依我说去与不去,差别不大。不如在家安胎是正经。
“爷放心,宫里舒妹妹也有了身孕。奴婢和她作伴一起走也就是了!”
眼见玉婷坚持要去,甚至于搬出了舒舒觉罗,我便点了点头,不再多说。
今儿这样的场合,正是各宫嫔妃别苗头时候。绮霞大婚几年都没个动静,小董鄂氏也没消息,绮云去岁怀了一个还跑了,以宜妃一贯的好强,即便今儿天上下刀子,也得叫绮云人前露脸。
由此母妃也不能落后,自然盼着玉婷和舒舒觉罗两个人压绮云一头。大喜日子不能搅兴,母妃自会指派宫女太监搀扶照料,问题倒也不大。
……
今儿百官临朝,在太和殿给皇阿玛贺年。朝后皇阿玛赐宴百官,我兄弟列席。
一时散宴,我自然是和胤祥一道,胤祯主动问我:“四哥,您现在去给额娘请安吗?”
“这个点,”我忍不住皱眉:“额娘大概在休息。”
预备一个时辰后的家宴。
“那四哥,我去瞧瞧琪琪!”
丢下话,胤祯一阵风似的走了。
胤祥望我一眼,没有说话,我觉得今儿不叫绮罗进宫真是太明智了!
“走吧,十三弟,”我打破沉默,招呼胤祥:“家宴还得一刻,去你书房坐坐!”
……
才喝了许多的酒,一会子又将喝许多的酒。到了胤祥处所,我和胤祥更衣擦脸后对坐喝茶。
转眼看到案头的腊梅盆景没贴红纸,我不免感叹:“这日子过得真快,一晃就是一年!”
明年七月敏妃就三年了!
“是啊!”胤祥跟着看向腊梅:“不知不觉。”
转眼胤祥扯出笑来:“四哥,过去这一年,咱们跟着皇阿玛南巡北狩,就没几日在京。转眼开年皇阿玛又将南巡,这一去啊,我听说又是半年!”
“半年?”我很惊异。
皇阿玛半年都不给皇太后问安?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
“四哥,你想啊,”胤祥压低了声音,跟我耳语:“过了今夜皇阿玛就是四十九万寿,按习俗,今年万寿节得大做。但这个,啊,皇太后在,啊?”
一言点醒梦中人!俗话说“父在不庆生,母在不过寿”,皇太后健在,皇阿玛万寿确是不宜大肆操办——皇阿玛这是去南边避寿!
难怪皇阿玛不奉皇太后,也不带宫中主位,除了太子就点了我跟胤祥两个皇子,轻车简行,原来是不想张扬的意思!
皇阿玛万寿节是五月初四,这在南边过的话,可不就是小半年?
“嗯”我点头示意明白,内心雀跃:接下来半年就我跟胤祥领内侍卫大臣护驾!皇阿玛真重用我了!
……
傍晚乾清宫家宴。福晋们早都到了,看到我兄弟进殿,纷纷上前请安。一阵忙乱问好之后,我站到了我席位前,也看清了各桌情况。
大哥胤褆一桌,成亲才半个月的张佳氏站在胤褆身边有些局促,远不及旁边侧福晋乌雅氏落落大方。先伊尔根觉罗氏在时,乌雅氏可没这股子沉稳劲,看来过去一年乌雅氏的家没白管,胤褆府邸事务张佳氏还没摸上手。
今年九月初二董鄂氏又生了一个格格,现如今两儿两女,地位固若金汤。侧福晋田氏和两个庶福晋王氏、伊尔根觉罗氏相继都有了,胤祉这桌人丁不是一般兴旺。
过去一年老五胤祺虽说没有添丁,一桌福晋也没人显怀,但看侧福晋瓜尔佳氏手托肚子的模样,八成是有了。
老七胤祐今年八月才得了嫡女,今儿看侧福晋那拉氏肚子又有了。
一众妻妾和合,人丁兴旺之后看到胤禩绮霞夫妻便觉得孤冷,跟周围人格格不入,连他们脸上的笑,都觉得虚假——现京里谁还不知道八贝勒八福晋求子心切,不拘什么旁门左道只要打着求子秘方的名头都能成为八贝勒府的座上宾。
试了这许多的方子都不管用,我直觉老八绮霞一准有一方身体有恙,不能生。
这原是常有的事,不新鲜。
至于具体是谁,则只有等,时间终会给出答案。总之,如果是老八的话,那不管将来老八过继谁都影响不了绮霞,绮霞现不许老八纳妾的行径还能反转成替夫分忧的贤德;当然,如果是绮霞,则就是铁上钉钉的妇人嫉妒,妨碍皇嗣,老八惧内,没得丈夫气概!
……
皇太后上了年岁,最喜儿孙满堂。升座后看到各桌喜信,不免眉开眼笑。
“皇上,”皇太后对皇阿玛笑道:“过去一年,咱们爱新觉罗氏添人进口,喜事连连。宫里您添了十八阿哥,而成年的阿哥中:四阿哥生了嫡长子;三阿哥、七阿哥、九阿哥都得了格格。再还有这满座的喜信,来年人丁一准更加兴旺!”
“皇额娘,常言道:祖上有德,福泽儿孙。这都是您的福德!”
皇太后闻言十分欢喜,吩咐太监:“王富贵,将哀家的如意赏给王庶妃、三福晋、四福晋、七福晋和九福晋!”
董鄂氏、琴雅等起身谢恩。
七福晋、九福晋中间跳了个八福晋,绮霞脸上的笑瞬间僵住。
皇阿玛吩咐:“梁九功,把朕书房那件玉牙璋拿来,赏给四福晋!”
自古生子被称为“弄璋之喜”。《周礼》记载璋有赤璋、大璋、中璋,边璋、牙璋五种,其中牙璋,是汉朝以前朝廷调兵的符节,即俗话说的“虎符”。
先胤褆、胤祉嫡长子出生,皇阿玛都给赏玉器,现弘晖又是如此,可见皇阿玛就看重嫡子。
就是玉牙璋,我暗叹一口气:皇阿玛对我终是不够满意,将领兵征战的希望寄托在弘晖身上。
琴雅虽头回听说玉牙璋,但听得书房二字便知道非同凡响,当下喜不自禁,跪下谢恩:“儿臣谢皇阿玛恩典!”
玉婷脸上无可避免地露出艳羡。先玉婷两个儿子弘昐、弘昀出生就只有内务府的定赏,现肚子里的这一个,也无可能得皇阿玛特赏——嫡子尊贵,侧室子天生低嫡子一头,无可奈何。
一时梁九功送了玉牙璋来,琴雅起身接过,打开匣子瞧了瞧,见是块尺长一侧开刃刀形的黑玉,即便不知其中寓意,依旧收了笑,肃穆致谢:“有劳梁公公!”
“爷!”琴雅转身将匣子拿给我瞧,玉婷一向最爱凑趣,当下探过头来,秀英坐得远,就只能遥望。
我自然点头赞叹,随口告诉:“这是春秋战国时的古玉,诸侯调兵的兵符。咱们满人一向讲究‘子以母贵’。皇阿玛将这个赏给你,是嘉许你将门出身,希望弘晖将来勇武的意思。你替弘晖好好收着吧!”
“嗻!”琴雅矜持答应。
恭敬地将匣子方到面前桌上,正襟危坐。
呵,玉婷笑一声想说些什么,转眼望到琴雅的神色,拿帕子捂住了嘴,终什么都没说。
我知道玉婷想提绮罗。去岁绮罗将皇阿玛赏的砚台匣子抱了一晚上没撒手,事后为宫人笑话了许久。
可似琴雅这样,心里的欢喜得意就少了吗?还不是一样?
事实上不久绮罗就将那块砚台送给了绮礼。
当时绮罗正为给绮礼大婚的喜礼发愁,得了那块砚也只是解了眼下难题的欢喜,而不是什么体面、尊贵、高人一头。
人啊,总是习惯性地以己度人,压根不知道自己见识浅薄,无知无畏!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