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溶月压制住不断加速的心跳,装作不经意地问鲁大夫:“这73号鸾鸟,是在航线中吗?”
“是的。”鲁通达解释道,“这73号鸾鸟有点奇怪,夜晚时常惊醒,白天昏睡不已,连药物也不能把它日夜颠倒的作息调整过来,且眼睛一直充满了红血丝,大白天看着怪吓人。我们因此给她安排了夜间的航班,好在它们识别航线全靠记忆,夜里视线差,也不影响起飞着落。”
“哦,是吗?那它夜间什么时候回来?”傅溶月问。
“一般要过了午夜了。夜间,鸟舍大多数人都不当值,恐怕无法迎客。”鲁通达说着狐疑地看着傅溶月,“你是觉得这73号母鸾鸟有什么问题吗?”
“啊,没有没有。”傅溶月赶忙把话题岔开,又跟鲁大夫聊了一些鸾鸟日常身体检查的内容,还去怀孕鸾鸟的鸟舍看了看。便告辞走了。
入夜,一轮圆月高高挂在天空中。
傅溶月和梦小奇两人都身着夜行服,背着包,出现在鸟舍的外墙下。傅溶月本来是不想带梦小奇来的,但是小奇听傅溶月讲完了成年鸟舍的见闻,义愤填膺,执意要跟着傅溶月来帮忙,“拯救”73号母鸾鸟。
有了白天的探访,傅溶月轻松找到了守卫最薄弱的墙角,用绳索翻了进去,两人又猫着腰,轻脚走到卸货仓的一个角落。卸货仓里堆满了各种还没有运走的以及登记好了准备明日登机的货物,倒是十分方便隐藏。两个瘦小的身影顺着墙角,一路往里走。卸货仓中间,停着一只刚刚飞回来的鸾鸟,周围点着几盏灯,一群人正忙着卸货。灯光摇曳,加上视线阻挡,她们俩既看不见鸾鸟身上的编号标签,也看不清他们正在卸什么货。
傅溶月环视一周,盯上了房梁。卸货仓虽然没有鸟舍那么高,却也有数丈。巨大的橼木房梁纵横交错。卸货仓中间围着鸾鸟点了些灯,烛光有限,大部分的房梁都隐藏在黑暗中,正是藏人的好地方。傅溶月指了指房梁,对着梦小奇点了点头,又绕着墙角蹑手蹑脚走到一个中间的人更加难以看到的角落,用绳索帮忙,偷偷爬上了横梁。
小奇爬绳子的功力就比傅溶月差得多。她小脸挣得通红,手脚也使不上劲。傅溶月只得用力拉住绳索,想要用自己的臂力把她拉上来,心中后悔死了今日带着梦小奇出来探险。白天就见这里的气氛不大对,梦小奇只觉得是夜里来同行的工作场地探个险,被抓住了顶多被池昆大人骂一顿,可是傅溶月却觉得这帮人不会那么轻易放过她们。
傅溶月臂力也不太行,花了好大的劲,小奇还是吊在半空中。要是被哪个巡视的工人发现,可就惨了。正在她苦苦坚持的时候,突然感觉绳子上多了一个力量。她转过头,是一个同样穿着夜行服的蒙面女子,看上去年龄跟她差不多。
这另一个早就蹲守在这里的女子,正是苏小小。
这段时间,苏小小一直顺着自己的思路,查看梅林山庄的医馆和御用武士团的记录,还真被她发现了一些端倪。比如这个在福临客栈旁边的一家小医馆,看着面积不大,却是非常频繁地有御用武士几人成伍地进进出出,这些武士并不像是来看病的:哪有专门挑夜间成群来看病的?倒像是运送什么东西。苏小小又顺着运输货物的记录,查到了今天晚上,武士团会派人来这家成年鸾鸟舍取货,运至那家小药馆,于是早早就潜进来,这会子,她已经躲在梁上很久了。
她人在高处,什么都看得很清楚。就看到这两个女孩穿着夜行服,偷偷摸摸地一路从仓门口摸到她所在的横梁的正下方,还要来爬她在的横梁。看样子,这家鸟舍藏的秘密还挺多!看着梦小奇使不上劲的手脚,和两个女孩挣得通红的脸,苏小小轻轻地摇摇头,从黑暗中显出身形,帮忙抓住了绳索,和傅溶月一起用力,把梦小奇拉上了房梁。
傅溶月和梦小奇没有料到会有这样一出奇遇,梦小奇一边紧紧抱着傅溶月,在梁上稳住自己,一边好奇地打探着苏小小,又看看傅溶月。
“你来做什么?”傅溶月打了一个简单的手语。
“寻找真相。”苏小小也回了一个手语,一边冲着仓中间亮光的地方示了示意。
“我们也是”,傅溶月很快判断了,这位侠女,是友非敌。她伸出手,苏小小也伸出手,两人紧紧地握了握。小奇也跟着在傅溶月肩膀上对苏小小摆摆手,打了个招呼。
三人小队彼此照应着,一起顺着房梁往中间亮光的地方爬去。
卸货仓中间除了正在忙碌的工人,还站着几个大人物。周贺舍管亲自督阵,鲁通达也站在他身后后者。四个扛着大火器别着砍刀的梅林御用武士站在四角,盯着中间的鸾鸟和货物。灯光没照到的阴暗角落,还坐着一个戴着斗篷气质阴桎的人,身后也站着两个奴仆。
工人们卸的货是油布蒙着的一个个大罐子。每个罐子都有半个人高,两个工人才能勉强抬起来,重得很。鸾鸟航线,客人们坐在鸾鸟背上,货物则装在鸾鸟两腿之间。工人们陆陆续续地,竟从这只鸾鸟两腿间的架子中间搬出来十几个这样的大罐子,看来这一趟鸾鸟行,没装别的货物,尽装这个罐子了。
罐子一个一个垒在旁边,四个武士中的一位上前检查了一下每个罐子的完整度,然后拉开一个罐子上蒙着的油布,请那位坐在椅子上的大人物起身查看。
拉开的油布下面,露出透明的罐体,罐子中装了大半罐深红色的粘稠液体,里面似乎还层层垒着一些固体物。由于刚刚从鸾鸟上卸完货,这满罐的液体还在摇晃,中间的固体物上上下下地浮动着,其中一个冒了个头:竟然是一颗人的心脏!
苏小小只感觉到一阵无法压抑地反胃,她赶快移回视线,一边深呼吸,想要把刚刚看到的景象赶出自己的头脑。三个女孩在梁上顿时挤到一起,横梁发出了吱呀一声响。
“谁?”响声不大,但是已经足以入了四位武士的耳朵。
容不得过多的思考,傅溶月深深地看了一眼梦小奇和苏小小,纵身跳下了横梁,站在了众人面前。
“怎么是你?”周贺盯着她,一边向那位坐在阴影里带着兜帽的大人物解释,“大人,此人乃是幼鸟舍的一位训鸟师。今天她刚刚来找过下官,说是最近的幼鸟蛋出了点问题,属下还让人带着她转了一圈,却不知道她怎么这时候还出现在这里。”他连大人物的姓氏也不知道,但是他知道,不该他问的,一句也不要多问,更不要有什么好奇心。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就是个反例。
“这只鸟不是73号,你们把73号母鸾鸟藏到哪里去了?”傅溶月故意高声说,让房梁上的梦小奇记下这些信息。
“原来你白天问我73号母鸾鸟什么时候回航,就已经打定主意要来硬闯啦?”周贺旁边的鲁通达插嘴道。
傅溶月此时站在地面上,能看到没有被油布盖严实的透明罐子,一个一个都装着粘稠的液体和里面翻滚的器官。她知道,今天晚上她估计是回不去了,心一横,干脆把话都说开了吧!
“是的,我查到了73号母鸾鸟有吸食逍遥丸的痕迹,所以特地来查找证据的!你们这帮畜生,这群生性善良、爱美、爱干净的世界上最高贵的鸟,都被你折腾成什么样了?你们还用它们做你们犯罪的帮凶!快说,你们是不是用73号鸾鸟运逍遥丸了?然后被她误食了?你们这,你们在哪里杀了这么多人,才能收集到这么多的器官?”
“你?!”周贺本来还想着怎么把她保下来,这会子也被吓得什么话都不敢说。这小妮子怎么这么不怕死呢?眼见着这罐子里都装的是什么,怎么还有如此胆量说话?
“你们不说是吧,那我就猜了!根据这鸟儿翅膀的充血程度,它连续飞了至少4个时辰。离京都4个时辰那么远,也没有几个城市吧!它头上还插着一小朵银莲花,这是两…”傅溶月话音没落,就被一个武士一脚踢在胸口,重重地撞上了不远处堆着的几个木箱。傅溶月只觉得喉头一阵腥味,一口血就从嘴角涌了出来。这一脚不知道是踢在了哪个穴位上,除了胸口骨头折断的剧烈疼痛,她四肢无力,竟是动也动弹不得。
武士不等她回过神来,抽出配刀,大跨步走到傅溶月跟前,抬手就要了结了她。她知道得太多了,这只鸾鸟不在这鸟舍管理的航线之内,便是周贺,也不知道它是从哪里飞来的。
房梁上,梦小奇被苏小小紧紧捂着嘴,眼睛睁得大大的,泪水直打转,充满了惊恐和绝望。
“慢着!”坐在椅子上的大人物终于站了起来,放下了兜帽,一步步朝着傅溶月走来,一边死死地端详着她的脸,一脸玩味。
今晚坐镇的大人物,正是大皇子身边的黄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