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乃幼鸟舍的训鸟师傅溶月,有事求见周贺大人”。傅溶月站在鸾鸟园位于京都郊区的一处成年鸟舍门口,弯腰递上了自己的名帖,第一次来摸不清楚情况,她便没有带梦小奇。成年鸟舍也按照功能分散在京都的郊区各地,航线履职的鸾鸟居住的鸟舍肯定离航线起飞和落脚点不远,而还在训练中的成年鸾鸟则要住到更野外的地方,才有足够的空间给它们腾挪。
门口的侍卫接过名帖,又撇了一眼被傅溶月拴在不远处的树干上新奇地看着鸟舍大门的球球,丝毫不疑傅溶月的身份。侍卫让她在门口稍作等候,又叫来了跑腿的下人拿着名帖去传信。已经服役航线的鸾鸟的起居戒备森严,便是傅溶月这样鸾鸟园自己的师傅,也不可以随便串场子,为的就是保障航线的绝对安全。
舍管周贺此时正坐在书房,看着案头堆积的报告和账目。吩咐手下去把傅溶月引进来。
“见过周大人。”傅溶月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
“都是同行,不用见外。幼年训鸟师平常不会来我们成年鸟舍,是有什么事吗?”
“确实是有一些事情,特来叨扰周大人。您这边的鸾鸟蛋都是下官的幼鸟舍管的。最近,我们发现您这边的鸾鸟蛋个头都有点偏小。倒是并不影响孵化,但是池昆大人也是希望下官能来实地看一看。如果有什么问题尽早发现今早解决,对我们都有好处。”
傅溶月想了半天想了这个说辞。就是为了能在不引起对方警觉的情况下见到73号母鸾鸟,好好检查一番。
“好说好说,我已经让主管医师鲁大夫过来了,一会儿让他带你去鸟舍看一看吧,有什么问题你直接跟他沟通就行。” 周贺对这个训鸟师眼中隐隐透出的观察审视的目光丝毫没有介意。虽说幼鸟园和成年鸟园名义上是平等的,但是成年鸟园才是管理所有航线和入账赚钱的那一半,而幼鸟园只有出账花钱,也跟运力搭不上边,连大皇子和二皇子安排的人都不屑过去。幼鸟园的人都被他们辛苦赚来的钱好好养着,却还有心思给他们挑毛病?真是吃饱了撑着。他看着傅溶月,像是看着一个被宠坏的不谙世事的小女孩,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地抿着茶。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门口进来一个白衣打扮的中年人,正是这所成年鸟园的主管医师鲁通达。周贺对着他简单地吩咐了两句,就让他领着傅溶月往鸟舍那边走去。
“我们这座鸟舍管理着7条航线,一共25只成年鸾鸟,目前在孕的有4只,剩下每条航线有3只鸾鸟往返飞行,所以每只鸾鸟工作两天,休息一天。“鲁通达一边走一边介绍。傅溶月点点头,这个工作量,一个成年鸾鸟完全可以胜任。
一出周贺的书房,就可以看见鸟舍,是这座成年鸟园里最显眼最高大的建筑。远远看起来就是一个巨大无比的谷仓,建在10级台阶之上。在它的面前,所有的人都像是细小的蚂蚁,一只一只拉着笨重的大车,进进出出。谷仓是鸾鸟休息的地方,一边的门朝着鸟舍这边大开,另一边的门朝着外面打开,连接着卸货仓。所以一只飞完航线的鸾鸟,先卸下航客们,再被拉去卸货仓卸下货物,然后就直接到谷仓休息。
走到离谷仓稍微近一些的地方,傅溶月闻到一股非常刺鼻的恶臭:是谷仓里面直接散发出来的。傅溶月走到近处,谷仓的左右两侧,就是排污槽,粪水裹着尿水,从里面汨汨地流出来,沿着十级台阶流到底下的槽中。不断有工人一大车一大车地拉走,还是没法彻底清理干净。
等到鲁通达领着傅溶月走进谷仓朝着鸟舍这边的大门,印入她眼帘的是一个一个的巨大的隔间,沿着左右两排延续到尽头。这些隔间每个都有一排厢房大小,但是对于鸾鸟还是有点小,刚刚够它们放下身子,没有任何转身回头的余地。
“怎么,他们都是在这个小隔间里面吃喝拉撒睡吗?”傅溶月皱着眉头问。
“是的,”鲁大夫不以为意,从容地回答道,“各处的成年鸟舍都是如此。听说很久之前也是让他们自由选择栖息的地方,但是它们为了一些日照和通风更好的地方往往会互相争夺,抓伤了事小,影响作息时间,误了航线可就是大问题了。所以现在它们每只鸟都有严格的作息表,保证每天足够的休息时间。”
傅溶月的心脏紧紧地揪在一起。鸾鸟是多么爱干净的动物啊,它们从来都不会在自己的巢穴附近大小便。野生的鸾鸟,往往会把窝建在有瀑布的悬崖顶端,每日都会在瀑布底下成群嬉戏。它们是怎么学会在这个日夜栖息的小隔间里面无所顾忌地大小解的?
正说着话,一只鸾鸟结束了航行和卸货,正被人牵着,从远处的卸货舱一步一步地朝他们走来,好似一座移动的小山,每一脚落地,都伴随着整个谷仓的震动。这只鸾鸟眼中一点神采都没有,像一只被驱使的,傀儡。它被赶到属于自己的那个隔间的地方,转了个身,把尾巴放进隔间,然后抖索着身子,一点一点地把自己腾挪进去,直到整个身子都进入了隔间,一屁股瘫坐下来,只剩下头还昂着。
驱赶他的几个工人,在躺倒的鸾鸟面前依然显得很小,他们拉着绳索,吊来一个石槽,槽里面装着新鲜的绿叶浆果还有谷物。石槽落定,工人们拿起几个小麻袋,打开麻袋,把里面的白色粉末抖落在石槽中,用木棍搅拌了几下,拍了拍石槽侧边缘,示意鸾鸟开吃,然后转身退了下去。
另一个隔间面前,一只鸾鸟堪堪吃完石槽里的食物。工人们又过来,把铁钩钩住石槽边缘的小圆环,示意远处的工人用力吊起石槽运走。旁边一位工人走上前来,趁鸟儿头还没有抬起来,嘴巴也微张着,一把抱住它的脖子,在它的舌下塞进一个圆盘大小的药片。鸟儿头晃了几下,歪歪扭扭地倒在隔间里,不多时,就陷入了平稳地呼吸,睡着了。
接着又过来一队仆从,走到另一只正在呼呼大睡的鸟儿跟前,点燃一柱香,放在鸾鸟的鼻孔前面,正在沉睡的鸟儿突然打了一个喷嚏,然后幽幽地醒过来。工人趁着鸟儿还没有完全醒过来,撬开它的嘴角,又塞进去一个药片,然后就牵着这只庞然大物摇摇晃晃地从隔间里面走出来。
鸾鸟的羽毛大多是纯白的,只在两翼远端镶着一圈金黄色的羽毛。此时的它,歪歪斜斜地走出来,在中间巨大的过道里抖了抖身子,完全伸展了它的双翼,呼扇了几下,扇得周围的工人们几乎站立不住。一群工人围着它忙碌了起来,有人忙着准备吃食,有人忙着梳理羽毛,有医师模样的人在检查它的身体,还有人抬起它的尾巴,用水管冲洗它沾了秽物的尾巴下的小绒毛。
傅溶月的心脏像是被几把尖刀插着,一想到球球以后也会过这样的生活,醒神、催眠、开胃、催泄,所有的日常活动都被药物严格控制,她顿感无法呼吸。这群人,简直是在把鸾鸟当作囚犯一样对待呀!她努力地定定神,告诉自己此次来地目的是查看73号鸾鸟的处境,或许她的处境比她现在看到的还要糟糕!
鲁通达把傅溶月脸上的震惊和极度压抑住的气愤尽收眼底,想说两句,还是没有说。有什么好说的呢?他们对这些鸟儿并没有任何恶意,如此管理,也是为了航线能够正常进行。傅溶月要是心疼这些鸟儿,倒是去设计一套不需要这些药物也能让鸟儿们说睡就睡、说醒就醒,让每一趟航线都能准时起飞的制度啊?这些鸟儿也是他们的财产,他们当然是要尽力呵护他们的健康,才能保证最大的回报。鲁通达想清楚这一层,看傅溶月的眼神也多了一丝不屑。
两人心照不宣又各怀心思地只是无声地在中间巨大的通道中走着,看着两侧的隔间鸟儿们按照各自的时间作息进进出出,吃吃拉拉睡睡,工人们有序忙碌,从两人的身侧匆忙地走来走去。整个谷仓充满着秽物、药物、还有食物的味道,混合成一股甜腥气,搅动着傅溶月的脑浆,让她无法思考。
她来到一个隔间门口,隔间上写着“73”.
但是里面是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