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蝉开解兄长,只说爹爹自有安排,自己违背了爹爹的意思,不知会不会惹出祸事。
薛蟠顾不上自责,反过来安慰弟弟。
薛太太也说:“蝉儿,幸而有你,才救下你爹。别说胡话。”
薛蝉沉下来,有条不紊地吩咐下人准备晚膳,预备父亲半夜醒来肚饿,只剩她们一家四口没用饭了。又着人挑礼明天送去刘通判府上道恼,不出错即可。再安排查尔石安顿,处理琐事。
薛太太没心思理事,她正和薛蟠对着薛老爷垂泪。薛蝉很体谅母亲和兄长,他们不知道,这已经比上辈子好多了,爹爹活下来了。
薛太太和薛蟠也安心于薛蝉的沉稳,不觉得他冷血,只觉得逢此大难,还要靠他一个孩子担起来,格外赞他。
三更天了,一家三口还守着薛老爷,互相推让,让对方回去休息,可谁也不肯走。
直到薛老爷醒来。又是哭声震天,一阵喧嚷。
薛太太细心地喂水喂粥,又喂药。
薛老爷尽数咽下,这才腾出嘴来说话。
“蟠儿,你可按照我说的做了?”
薛蟠擦干眼泪,“是的,爹爹,我说老爷是在当铺昏迷的。弟弟还叫当铺的胡掌柜来,当面叮嘱他了。”
薛老爷艰难点头,又问:“外面可有什么风声吗?”
薛蝉回答说:“爹爹,反清复明和刺杀的事瞒得密不透风,刘通判本来是横死的,在晚间已经变成淹死了。”
薛老爷长叹一口气,“事情比想象的还要棘手呀!”
原来,薛老爷早猜测圣上不会让反贼刺杀皇子的事大白于天下,这不是明晃晃打朝廷的脸吗?圣上不会宣扬自己统治不稳。所以自己早早赶回来,假装不知情。可没想到,自己以为的只是隐瞒,现在看来,圣上还十分不快。否则刘通判好歹是死在反贼的手上,朝廷怎么一点抚恤都没有,让他淹死了。
想来也是,九爷是偷跑出来的,又私下集结这么多人,一个结党营私的罪名是跑不掉了。夺嫡是大忌,没有哪个皇帝能不在意别人对皇位的觊觎,尤其是他的儿子们。
不知道圣上会迁怒到哪一步,事关全家人的性命,薛老爷强撑着一点点说给他们听。
薛太太恨得咬牙切齿,“哪有这样的,老爷不顾安危救了皇子,不说嘉奖,竟然还要被罚。”
薛蝉细细解释,“妈妈,还不知道圣上的旨意呢,只是咱们得做好最坏的打算。希望圣上看在爹爹救驾的功劳,饶过咱们家。只怕,要委屈父亲,做出病重样子。”
薛老爷摇头,“只要一家平安,这又算得了什么。”
薛太太说:“原也不用装相,老爷本就吃了好大的苦头。”
薛老爷格外嘱咐大儿子:“蟠儿,若是有人向你打听我,你只管哭就是了,什么也别说,知道吗?”
薛蟠点头应承。
薛老爷闷头养病,外面不时传来已故者的死讯。就连当日的幸存者也被寻了各种由头发落,死的死,贬的贬,商贾也关门了好几家,细细算来,竟没有几个能全身而退。
薛蝉就是在这样暗流涌动的情形下,带着全家人的期望,考完了院试,吊车尾成了秀才。
薛太太后怕地说:“我的儿,知道你要低调,可也不用这样惊险,差一点儿这么多年就白辛苦了。自然是你的前程更重要,怎么这样小心?”
薛蝉敏锐地意识到这是个跟林妹妹联系上的好机会。她现在对于姊妹们来说是外男,等闲不能见面,不如趁着大家年纪还小,抓紧时机见上一面。
于是薛蝉作出一副苦笑的样子,“妈妈还以为我是藏拙不成?”
这下薛老爷也跟着惊讶了,“你,这是何意?蝉儿,莫非你果真失手了?”
薛蝉闭着眼睛默认,“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我哪有心思备考。”接着讥笑道:“再者说,我的水平也差不离到头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皓首穷经的书生多得很,儿子也只是其中一个罢了。”
薛老爷安慰儿子,“莫要灰心,蝉儿,为父再为你挑好夫子,袁夫子便专心教你哥哥吧。你还年轻,未来还有机会,切不可自怨自艾。”
薛蝉趁机提议:“我细细想来,亲戚间唯有林姑父是科举举业,不如求了林姑父教我。”
薛老爷还在衡量得失,薛太太却不太乐意。
“何必那样麻烦?蝉儿要请夫子,求了我哥哥,什么样的请不来。凭我们王家和薛家的权势,这江南的好老师岂不是任我们挑拣。”
薛蝉无奈地说:“这天下愿意当夫子的,九成都是落第举子,有几个真正考中的?林姑父可是探花郎!”
薛太太气势顿消,再没了骄傲。
薛老爷也品出了好处,林如海以侯府子的身份高中探花,如今又是巡盐御史。蝉儿若有幸得他指点,不只学业上能更进一步,将来入仕了,好处也是说不完的。便是考不中也无碍,还可以捐官,要紧的是攀上林如海。
于是薛老爷同意了,当即写信给林如海,附上一船拜师礼,托付儿子,又请连襟贾政说和。不久,接到林如海的回信,收下了薛蝉这个弟子。
薛蝉见心愿达成也不急着赶去扬州,只一心照顾薛老爷,待到薛老爷能下地了,才准备动身。
自从查尔石先生救了薛老爷,薛蝉便请他为薛老爷调养身体。当然,答应了他“交流文化”的要求,将祖上传下来的字画珍本借他赏玩,又在铺子里供上了一些查尔石指定的舶来品。
本是为着报恩,谁知这些洋玩意儿还颇受欢迎。薛家顺势进驻海外贸易,派人去十三行查探,收拢了一批货物,还有几台机器,助推薛家产业更上一层楼。当然,这是后话了。
因着形势复杂,薛蝉通过院试的喜事并没有大办,家里人吃顿饭罢了。
薛家子嗣不丰,只有薛老爷这辈有两个儿子。偏偏薛二老爷最是好乐,到各处去做生意时喜欢带着全家人一起,玩玩闹闹。这会子刚去了西海沿子,一时回不来。故而说是宴席,其实只有一家四口罢了。
这却闹得薛家旁支极为不满。薛蝉以稚子之龄考中秀才,任谁看了不说一句少年天才,偏偏薛家孤怪,连他们这些同族也吝啬一杯水酒,不肯操办。
薛老爷虽以病推辞,也不能抚平旁支的非议。薛老爷无意疏远宗族,也不想叫人议论自己张狂,不把旁支放在眼里。打发两个儿子开祠堂祭祖,又带去许多礼物赔罪,拜访族老。
天气一天天冷下来,薛蝉也出发去扬州了。坐船顺流而下,一日便可从金陵到扬州。只是,薛蝉不愿在晚上登门拜访,薛家在扬州新添置的宅子也不能住人,故而下午出发,在船上住一晚,打算第二天去林府拜见。
星月相伴,更深露重,薛蝉倚窗深思。
林姑母好似也是这一两年的时光,叔叔和叔母要晚两年。大人死后,只剩下孩子们在这世上挣命。
不知何日能见湘云妹妹呢?
忆起梦中的两句诗,“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这是说自己和林妹妹都枉死了吗?自己侥幸记起了前世,大约改变了命运,林妹妹呢?她的命运会转向何处呢?
又想起苦命的迎春姐姐,她的归宿是那样一个混账,她要怎么活下去?
哎,女子命苦!
正胡思乱想着,蒲草来劝他休息。
“二爷也该睡了,明日还要早起拜见林老爷和贾夫人呢?”
他此次赴扬州求学,只带了四个人,蒲草、墨竹和吴修文夫妇。蒲草照顾起居,墨竹伺候笔墨。他预备叫吴修文夫妻俩去看房子,放他们在外面也方便办事。
薛蝉自认为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薛太太犹觉不够,恨不得把日常伺候的人都带上。一时想带着薛蝉常用的屏风,一时又想在旁支里择一位靠得住的长辈一路照顾他。
薛蝉不由得失笑,劝薛太太安心,“林家也是勋贵,家大业大的,难不成林姑母还能亏待我这个晚辈不成。妈妈快别收拾了。”
薛太太怎么能放下心,儿子年纪这样小,就要离开自己,一个人去别人家里过活。虽说林家什么都不缺,可他毕竟是晚辈,少不得要吃亏。即使林如海和贾敏待他和善,可毕竟是别人家里,哪能事事顺心呢?
薛蝉只能由着母亲收拾,只是坚决不肯多带一人。
打发蒲草去外间睡,薛蝉自己也睡了。自从想起前世,他从不肯叫丫头和小厮近身,洗漱和穿衣都不假手于人,也不让守夜。他实在没搞清楚,自己是男是女,只能先远着。
一夜迷迷瞪瞪,薛蝉一大早就收拾起来,下船骑马,带着见面礼到了林府拜见。
林府管家带人在门口迎接,薛蝉跟着进去。一路亭台楼阁,山水成趣,各色菊花和兰花,芳香扑鼻。石子路曲折婉转,分叉路口极多,若不是有管家带着,怕是真要迷路。
跟着的蒲草仔细地记路,免得下次露怯,可刚记住后边就忘了前边,上一个路口还向右,这一个又向左,实在是晕头转向,不堪其扰。
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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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时运不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