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正堂,林老爷和贾夫人正在说话,贾夫人身边还有一个带着病容的女童,正是林黛玉。
薛蝉赶紧上前见礼。
“薛蝉见过姑父、姑母。问姑父姑母安。”
林老爷含笑点头,“好,一路辛苦了。”
贾夫人是脂粉也盖不住的倦容,却也热情周到,频频垂问,又指着林黛玉说:“这是你妹妹,名唤黛玉。玉儿,来,这是薛二哥哥。”
薛蝉得见故人,喜不自胜,噙着笑说:“玉儿妹妹,愚兄有礼了。”
林黛玉福身,“蝉二哥。”
贾夫人看着两个小孩见礼,“蝉儿,你还有个弟弟,只是害了风寒,晚些再见吧。”又细细说起院子,仆人,打听薛蝉的饮食爱好。
林老爷没空听他们拉家常,说:“蝉儿,来了这儿就当自己家。有什么想要的,跟你姑母说,万不可拘礼,不要委屈自己。我还要去衙门,晚间回来再问你功课。”
薛蝉连忙请安。
待到林老爷走了,贾夫人又说:“蝉儿,你姑父特意告了半天假,无意怠慢你。只是,这会子不得不走了,实在是公务繁忙,你莫要烦恼。”
薛蝉笑着说:“姑母说的是哪里话,侄儿还能为姑父忙正事去了生气不成?自然是朝廷的事重要。姑母管着一大家子,想必也不得空,莫要为我耽误了。晚间姑父回来,有多少话说不得呢?”
贾夫人如释重负,一家子事暂且不提,她确实挂念生病的小儿子。见薛蝉如此懂事,心下熨贴,“真是好孩子,难怪都说你懂事呢!姑母不得闲,便让你妹妹招待你吧!玉儿,带着哥哥玩。李妈妈,领着两个孩子去花厅,好好照顾他们。”
林黛玉听话地点头,“好,母亲放心。蝉二哥,跟我来。”
薛蝉跟着林黛玉到了花厅。只不过,他们都对贾夫人准备的玩具不太感兴趣。
林黛玉其实有些惴惴不安,她第一次见同龄男子,不知道该如何相处。父亲和母亲诸事缠身,弟弟羸弱多病,她都是自己打发时间,诗书自娱。
薛蝉看出了林黛玉的紧张,于是想些话来分散她的压力,“妹妹平日里都做些什么呢?”
林黛玉轻声细语地说:“并没有其他事,跟着先生读书罢了。”
“哦,那是我耽误了妹妹用功了。”
林黛玉自悔失言,拿不准薛蝉的脾气,唯恐他生气。
“因着我身体不好,并不是日日读书,今日正好休息,不曾耽误。”
薛蝉打量了一下她,叹气,“妹妹是该注意身体。不过今日并没有别的事,不如我跟着妹妹一起去聆听先生的教诲?”
林黛玉讶然,“先生也休息了,怕是出去访友了。”
“无碍,咱们自己玩一会儿,我也瞧瞧妹妹学到哪了。”
于是两人去了林黛玉平日进学的松涛院。
窗明几净,疏朗简单。一张长桌,一张方桌,两把椅子,两对花瓶,再有几本书,这就是了。
薛蝉暗忖,这倒是比她读书的地方还要开阔,一丁点儿装饰都没有。
林黛玉说:“蝉二哥,这就是先生教学的地方了。上回讲到了《左传》。”
薛蝉问:“不知是哪一篇?”
林黛玉回答:“刚刚开篇,是《郑伯克段于鄢》。”
薛蝉大觉不详,转移话题,问:“莫非妹妹已然学完了四书不成?”
“先生说我不用科举,只把《四书》通讲了一遍,知道些典故。预备先夹杂讲些历史故事,再谈其他。”
薛蝉心生赞叹,暗想,如此聪明博学,难怪将来那样有才华。
林黛玉反过来问薛蝉的学习进度,薛蝉一一说与她听,两人都佩服彼此刻苦。
兴致高涨,又谈论了些诗词,互相应和。知己相逢,一发不可收拾,直到丫头来叫她们用饭,才停下了才思。
宣纸上留着两个人的名字和诗句,不好流到外面去,由着林黛玉收起来了。
午膳时,贾夫人又嘱咐了许多。看着席面上的金陵菜式,薛蝉深感贾敏慈爱妥帖。
贾夫人念两个孩子年幼,打发他们各自去午睡。她派人领薛蝉去院子休息,那里早就布置好了。
蒲草打开包袱,略换了几样薛蝉的常用物,竟不用大改。墨竹也早就候着了。
此院名叫芝兰院,在林老爷的大书房附近,远离内院。隔着一道门就是林黛玉进学的松涛院。
走进院子,只见假山林立,小池清澈,树木长青,枝条交映。走在桥上,还能看见些残荷枯叶,极为自然天成。
一栋二层的木楼映入眼帘,难得的是,糊窗的不是什么布料,而是玻璃,连门上也都是玻璃。如此豪奢,盐政真是肥得流油啊!
歇过午觉,薛蝉看着林黛玉绣花。一群丫头守着。
贾夫人于女红上并不严格要求女儿,丫头们做的衣服再穿不过来的,何必她一个千金小姐亲力亲为呢?只要大面上不出错,能绣个荷包,做个抹额,应付夫婿、孝敬长辈,尽够了。
于是林黛玉一朵兰花绣了半个月还没好,原想孝敬爹爹的荷包,迟迟不能缝制。
薛蝉看她磨洋工的怪模样,忍不住发笑,“好在兰花什么时节都有,妹妹这荷包什么时候做出来都应景。”
林黛玉放下绣了两针的兰花,嘟囔着说:“偏只我要学绣花。二哥哥不用受这针刺之苦,还奚落我。”
经过之前的和诗,林黛玉发觉薛蝉为人和善,还有点促狭,已经不怕他了。
薛蝉下意识看她的手指,还好,没有针眼。
他想起自己初学女红的时候,不知挨了多少针,于是体谅地说:“若是妹妹不喜欢,索性不要学了。”
林黛玉抬头看她:“二哥哥可是睡迷糊了,怎么说起胡话来了,世间哪有不捻针的女子?”
薛蝉笑着说:“世间也没几个能胜过妹妹的男子。若是妹妹去考科举,说不得名次比我高呢!”
林黛玉骄傲地昂起头,“自然,幼时,是父亲抱着我启蒙。”
薛蝉揶揄她,“马上我就要拜姑父为师了,姑父学识渊博,定会用心教我,想必很快就能赶上妹妹了。”
林黛玉狡黠地说:“我们求学,最是要尊师重道,按照入门时间,你得唤我师姐。”
薛蝉看着藏不住笑容的林黛玉,好脾气地说:“是,师姐。师姐以后可要照顾师弟我呀!”一边说着,一边作揖。
林黛玉本想为难他一下,不意他竟欣然接受了,不敢安座受礼,连忙起身还礼。
结果头碰头,撞了个结结实实,两人都笑作一团。
时光流逝,夜幕降临,林老爷回来了。
林老爷细细地考究了薛蝉的学识,又问了经义和策论,看了他的文章,大致有个了解。
“三日后,我休沐,那时再正经拜师吧!”
薛蝉喜上眉梢,“是,师父。”
林老爷又说:“我公务繁忙,不能时时教导你,另外为你聘了一位夫子,唤李复堂。他诗书画三绝,乃是我们扬州有名的才子,早年间中了举,在朝廷当内廷供奉。现如今辞官了,正好教你。”
薛蝉说:“我也听过这位李先生的大名,他的花鸟画清新淡雅,堪称一绝。”
林老爷笑着说:“那倒是有缘。我已经差人支会他了,他明日就来,去你院子里教你。”
薛蝉看着眼巴巴的林黛玉,迟疑地说:“师父,教一个也是教,教两个也是教,不如让玉儿妹妹同我一起学罢。我和妹妹切磋过了,妹妹心思灵巧,才华横溢,远胜于我。若是耽误了,岂不可惜?”
薛蝉心想,林妹妹读书的松涛院着实简陋,委屈她了。
林老爷不同意,“胡闹!贾夫子怎么办?玉儿自有贾夫子教导。”
林黛玉眼神暗淡,垂着头。
贾夫人看了极为心疼,再有,哪有帮别人家的孩子找好老师,自己家的孩子反而要受委屈的道理,于是敲敲边鼓。
“老爷不是说这位李先生诗书画三绝吗?不如就叫玉儿跟着夫子学画也是好的。两个孩子还能做伴。再有,那位贾夫子是有大志愿的,想是不会一直屈居人下。”
薛蝉心想,这位贾夫子看来就是帮哥哥脱身命案的应天知府了,这也算不得什么好官。既不能为民做主,也不能帮忙办事。弄出个假死销户的荒唐事来,害了哥哥。
林老爷想了一圈,觉得有几分道理,同意了。后来一封举荐信,送他去贾府了。
于是第二天,薛蝉和林黛玉在原来林黛玉进学的松涛院等候李夫子。这里已经简单布置,添置了桌椅。
李夫子很是年轻,至多而立之年,留着胡子,颇为儒雅。难得的是讲学风格并不死板,旁征博引,深入浅出,常常让两人听住了。
说到仲尼周游列国的事迹,还手绘春秋各国地图,一一指明孔子的行迹和言行。
又挑起两人的争斗,多次举行策论比拼。先生出题,弟子作八股。
薛蝉和林黛玉果真暗暗较劲,谁也不肯输人一等。
捉虫
李宗扬改为李复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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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故人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