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蝉永远忘不了,薛老爷上辈子,在今年染病去世。
他不知道父亲的死劫还是不是原来的日子,然而万万不敢马虎。借着临考,请病问医,给全家人都好好地看看。
薛老爷本不耐烦,赶着去瞧铺子。薛太太劝他,“老爷好歹听蝉儿一回。他还有一个月就要参加院试,这当口万不能出什么岔子,得健康顺利才好呢。咱们不能叫蝉儿分心,也得体泰安康。”
薛老爷不敌妻儿相劝,只能让大夫仔细地把脉。
结果出来了,大家都挺健康的。两个小爷自不必说,还是孩子。薛太太有些气血不足,这原是女子的通病,并不要紧,平日注意滋补就行了。薛老爷正值壮年,又注意保养,体魄强健,更是远胜常人。
薛蝉听了,不免犯嘀咕。既然爹爹身子骨这么好,为什么上辈子一病就……难不成是天命吗?
老天,我愿替死。
他不敢露出分毫,只能多请几位大夫到家中坐诊。时刻注意爹爹的动向,提醒他保重身体。无济于事,聊胜于无。
日子就这样提心吊胆地一天天过去,转眼间,离院试已不足七日。
爹爹被人抬回来的时候,薛蝉好像看到了前世气若游丝的父亲拉着他的手不停地叮嘱他的场景。他手脚冰冷、四肢无力,钉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直到——他看见了血。
“怎么回事,到底怎么了?”薛蝉不顾一切地冲上去,大声地呼喊。
“蟠儿,你说呀,你爹究竟怎么了?”薛太太也泣不成声。
薛蟠虽然也木木的,却牢牢记得薛老爷昏迷前的教导。当着下人的面,不肯承认纱布上的血渍,只咬死了是旧病复发,伤及肺腑。任凭薛太太并薛蝉着急发慌。
等到房里只剩一家四口,才吐露——是遇刺了。
原来,今日薛老爷带着薛蟠去当铺瞧珍宝学估价,本是父慈子孝的好场景。谁料到,在大街上碰到了李老爷。李老爷正为薛蟠的屡屡推辞而恼怒,恰好当面碰上了薛家父子俩,当即邀请他们一同集会。
薛老爷本想婉拒,可李老爷早窝了一肚子火,等着发出来呢,哪能轻易放过他们。夹枪带棒地说了好些讥讽之语,指责薛氏父子对贵人不敬,又提及贵人已经到金陵了,让他们务必去请安。
薛老爷骇了一跳。旗人无召不得出京,更遑论皇子皇孙。他并没有听说京城有哪位王爷到金陵办差,这位爷多半是偷溜出来的。这可是大罪!
外头秋高气爽,薛老爷却出了一身冷汗。他不愿夹杂进欺君之罪里面,可王爷召见,他有几个脑袋敢抗命呢?看着身边一脸无辜的儿子,薛老爷第一次后悔掺合进夺嫡之事。
薛氏父子到了聚香楼,九王爷果然在此。
席间大大小小坐了十几位官员商贾,觥筹交错,歌姬相伴,其乐融融。
李老爷自然告了许多刁状,薛老爷只能尽力解释,作出一番忠心耿耿,一心投靠的样子。九王爷敲打了几句,很快和睦地接受了薛家的效忠,借此逼迫在座诸位的立场。不出意料,他收获的是一片顺从。
又东拉西扯了一些“大事”,众人无不赞同,溜须拍马,极尽奉承。
九王爷兴致高涨,传令瘦马伺候。
薛老爷感觉到了比谄媚九爷还要大的压力。他自认庄重,在两个儿子面前一向威严,做不出当着儿子的面狎妓的荒唐举动。看着席间不堪入目的画面,又担心薛蟠学坏,唯恐他小小年纪就为酒色所迷,坏了名声。
许是上苍眷顾,薛老爷今天终于有一回能够心想事成。
因为马上就窜出一伙刺客,连同变身的瘦马一道举剑怒目,大喊:“反清复明,杀光鞑子。”
已经有同行的官员商贾丧命。九王爷的侍从迅速冲进来护驾,可惜小小的包厢早已人满为患,寸步难行,侍卫有心无力。
薛老爷立即意识到了危险,掀翻面前的方桌,挡住刺客。一把将傻儿子推进侍卫堆里,不顾他撕心裂肺的哭喊。从侍卫手中抢过一把剑,他转身奔向了孤身一人的九王爷。
九爷虽爱奢豪好享受,拳脚却没有懈怠,他反手从刺客那里拿到了武器,奋力搏杀。
薛老爷一路杀到他身边,与他后背相托。两人联手,尚有一战之力,撑到了侍卫近前。
电光石火,一名随侍官员抽出一把软剑,暗算九王爷。九王爷措手不及,武器被刺客卡住,无法躲闪。眼见九王爷就要被刺中要害,薛老爷立即以身替之,长剑深入腹部,顿时汩汩流血,他支撑不住,瘫软在地。
侍卫反应过来了,将反贼全部拿下,打扫战场。
九王爷立即召随行太医替薛老爷治伤,许诺要报答救命之恩。
薛老爷不敢居功,苦劝九爷处理正事要紧。待到九王爷离去,薛老爷让太医草草包扎,坚持要回家养病。
此时薛老爷失血过多,已经头晕目眩,意识不清,但他咬紧牙关,嘱咐薛蟠,让儿子对外声称他是在当铺旧病复发,咳血昏迷。
薛蟠早已六神无主,嚎啕大哭。他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这样吩咐,却全盘接受了。就是对跟着出门的小厮也不吐露半句,一字不落地按照薛老爷的话宣扬。
薛老爷早在回家路上就昏迷了,薛蟠紧紧握住父亲的手,跪在他身边呜咽痛哭。一下车,他艰难强撑起架子,驯服发抖的牙齿,说:“老爷在当铺巡视时不甚旧病复发,咯血昏迷了,你们快抬软轿来,再去请府里的大夫。”
“真是飞来一场祸事啊!老爷,你,这可如何是好啊?”薛太太听完儿子的回话,不知该怨恨谁,实在心疼丈夫。
薛蝉敏锐地意识到不对劲,父亲为什么要扯谎?明明救驾有功,为什么说自己的伤是因为染病呢?上辈子没听说过哪位王爷被反贼刺杀过呀!自己的政治意识还是太差了,上辈子困在内宅里,外面风起云涌,竟一点儿也不知道。
众多疑问冲淡了他的悲伤,他熟练地安慰母亲,“妈妈别担心,爹爹既然安排好了,咱们照着做就是了。赶紧找个大夫来给爹爹治病才是正事。”
“对。我的儿,幸好你新找了几个大夫,快叫他们来。”薛太太连忙出门吩咐贴身丫头。
薛蟠也说:“妈妈且放心,我已经叫他们去找大夫了,马上就来。王爷的太医给爹爹瞧过了,也上了药,说是没有伤到内脏,好好养着,应该是无碍的。”
薛太太直念佛。
府里的大夫也来了,瞧过伤口,说是失血过多,恐有感染的风险,开了方子抓药。
薛蝉没有错过大夫们惊讶的眼神,明明是刀剑伤,怎么可能伪造成生病,此事不可能瞒过大夫。所以他只让信得过的三位大夫近前,看来这三位没有辜负他的信任。
只是此事实在要紧,他只能隐约露出一点风声,让大夫更好地管住嘴。
大夫们果然满头大汗,惶恐不安,念及全家人的性命,只能跟着咬死薛老爷是旧疾复发。
为了掩人耳目,他们还在药方里加了许多治其他病的药材,让薛家叫信得过的小厮在薛家自己的药铺里抓药,他们就在院子里亲自煎药。
薛太太带着两个儿子守着薛老爷,寸步不离,眼泪潸潸。
午夜降临,薛老爷还没苏醒,反而发起了高烧。薛蝉坐不住了,他打发人去问外面情况。吴明起跑来回话,说通判游湖淹死了,他们府里刚刚蒙了白布。
薛蝉暴起,问:“果真吗?你亲眼瞧见了吗?真是淹死的?”
吴明起说:“我虽然没有亲眼目睹,但好多百姓都看见了。刘通判的尸身是从湖里捞起来的,盖着白布,一路送到刘府,如何能作假?”
薛蝉无力地坐下,摆手让他出去。母子三人越发担忧,这刘通判正是薛蟠亲眼瞧见,在席上被杀的,忽然大张旗鼓地变成了溺水,这简直太可疑了。
灌下了多少汤药,薛老爷一直不能退烧,大夫说,再不发汗,神仙也难救。
薛蝉看着父亲的病容,心里发狠,让吴明起去请西街的传教士。
薛太太和薛蟠看着他,好几次欲言又止,当真是心乱如麻。
薛蟠还记得薛老爷的嘱咐,“蝉弟,爹爹……”
薛蝉一想到上辈子父亲可能就是因为不敢传大夫,得不到妥善地治疗才郁郁死去,就止不住眼泪。
“查尔石先生是外国人,不管咱们的事,他不会说出去的。马上就要宵禁了,哥哥,再不请大夫,爹爹就……”
薛蟠眼泪也跟着掉下来,再不阻止。
查尔石先生及时赶到,用了西药,薛老爷果然退烧了。只是,查尔石说薛老爷受伤后受到了颠簸,再加上拖得太久,将来年岁不永,身体也会大不如前。
薛蟠听完哀痛欲绝,悔不当初,怨恨自己愚笨,害了爹爹性命。要是早早地多请大夫,爹爹又怎么会……
大家好,此后统称薛宝钗为薛蝉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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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反清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