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生南国 第3章 第 3 章

何宇浩最后让陈显莹把车开到自己家去，不等回应，斜着身子独自撞进了居民楼，陈显莹也没理他，跟在后面去家里煮了醒酒汤，看着他上床，才走人。

直至凌晨才钻进被窝，得以安顿心神，清醒的大脑还不断回放那一个吻，她缩在被子里，留半边脸露在外面，两只眼睛盯着漆黑的天花板滴溜溜地转——明明洗过澡了，怎么感觉周身还是酒气馥郁……自认恋爱经验丰富，内心已雷打难动的成熟女人，偏为了一个莽撞的吻，在被窝里咯咯咯地笑，像被喜欢的少年碰过指尖的花季少女。

第二日陈显莹睡到日上三竿，正说完蛋，何宇浩又生龙活虎系着围裙出现在她家厨房里：“醒了？直接吃午饭了。”

陈显莹看着桌上冒着热气的冬瓜排骨汤，有些迟疑：“今天是周末？”

“不是啊。”

“那我们俩是一起旷工了？”

“现在是午休时间，我上午去过公司了，说你今天要见客户，给你签了出外务，”何宇浩用汤勺不紧不慢地盛了一小碗汤搁到她面前，又折身进去端菜，“今天好好在家休息，昨天我没注意，喝多了，麻烦你了。”

“嗯，”陈显莹连忙把汤碗从嘴边撤下来，“昨晚的事，你忘了？”

那人盛饭的手一顿：“我……干什么了？”陈显莹看他一副犯错的样子，全然没有感受到自己同等的幸福，着急掏出来与他分享：“你强吻我了！”

“啊？”她眼睁见他整个人松懈下来，接下来的都是玩笑话，“还好吻的是我正牌女友，如假包换，女朋友——”他绕过桌子走过去，弯腰抱住她的脖子，说话的气息吹到她脸上，笑着乞求，“一定会原谅我的，吧。”

她两手抓住脖颈处的手臂，微微仰头，轻声到听不见：“不原谅你。”

“什么？”他听不见只能靠近，她趁机在他脸侧，耳边烙下又一个吻。

当何宇浩诧异地回头，看见她狡黠地笑着，眼里亮晶晶闪着光。

平静的湖面忽然砸进一支花朵，豁开的口子将她吞入，水压散她层层重瓣，倒要看看这单纯懵懂的外壳，里面装着怎样富裕的内核。何宇浩夺过她闪躲的脸，也在同样的地方亲了响亮的一口，然后没敢再看眼睛，放开她走回对面，故作委屈地说：“我追了你一个月可望而不可求，现在有点如饥似渴，所以不要轻易撩我。”

陈显莹突然有点难受，他追她时，买的早餐都进了她嘴里，花也插进她家里，但九年前，她写的爱他的文字，为他有过的怦然或辗转，和梦见他时猛然惊醒流过的泪，都空口无凭，也不被所知。

她把嘴里的脆骨嚼得嘎嘣响，犹豫着：“那个……我有件事一直没跟你说，毕竟在之前来讲……”

“莹莹，莹莹！开门啊！”门外不适时地响起刘春花焦急的声音，何宇浩看了她一眼，起身去开门。

陈显莹坐在原地，心怀不忿，心说这刘婶怎么总打断她的正事。就听见刘春花门口的声音清晰起来：“老刘啊，突然晕倒了，我，我一个人不知道咋办了，我就……”平日里风风火火的人，此刻说话结巴，语无伦次，两手局促地交在围裙前，仿佛请神降临。

“打120了吗，”何宇浩听话立马冲到对面去，陈显莹也什么心事都不顾，拍筷站起来，冲到刘春花面前：“打过了是吧，您别着急，不会有事的。”而后也跟着进去了。

只见何宇浩跪在地上，龇牙咧嘴地做心肺复苏，也不知是否是这个动作费力，他很快满头大汗。陈显莹过去，强硬道：“我来。”

何宇浩知道自己这样做下去只会因为体力不支而效果减弱，没多争就和她换了位置。陈显莹手下摁着了才问：“确定需要复苏吗？”

对方忙着活动手腕，指了指地上的手机：“我刚看见120给婶回的短信，是一个心肺复苏教学的视频链接。”

陈显莹点点头，不再说话。

穿白大褂的人提着担架进来了，她筋疲力尽地倒去一边。医生动作迅速地给刘丰做检查，确定生命体征之后挥手让人给他抬上担架，临了对着失了魂的刘春花来一句：“得亏丫头心肺复苏得及时，不然就没命了。”

“谢谢，谢谢！”妇女胡乱地抱拳还是作揖，鞠躬还是下跪，边忙活边跟着医生离开了。

陈显莹靠在何宇浩怀里，扯了个笑出来，同她摆摆手，一直目送人消失在视线中，目光绕回去，看他为支撑她她紧紧抵着她的肩膀和吊在胸上的手，站稳了脚：“I’m OK.”

“OK.”何宇浩把手抽走，“那……我们帮她把这儿收拾一下？”

陈显莹点头：“如果过两天没回来我们再买点东西去看望？”

“好。”

0.7

两人无波无澜地工作了两天，陈显莹下班回家路过那扇紧闭的门，会特意地盯上一阵子，确定里面寂黑一片，门前柜上她给他们留的便签，还原封不动地贴在那儿，才肯开门回家。

这天是周五，她和何宇浩相约，若回去之后刘家两口子还没回来，第二天一早他们就去医院。

陈显莹缓慢地迈着步子“噔噔”上楼，心里惴惴，就算有病住院，也不该这些天都不回来拿个东西，又或者给她发个消息呢……正琢磨着，第一眼瞟到柜台上干干净净，没有了那张醒目的黄色小纸条，心中一喜，走近了去敲门：“刘婶，你们回来了吗……”

这么叫了一会儿没有人应答，只一阵风前来卷起她的头发，她往里挪了一小步，似乎听到脚边有轻微的沙沙声，低头看见她那醒目的黄色小纸条，沾着尘灰，直往她鞋底滚。

原来这里并非恢复往常，反倒更加寥落了。

陈显莹叹了口气，将纸条捡起来，掸掸上面的灰，纸面弯折，她的几行字还干干净净地包裹在里面，而胶面已经脏得不忍直视。

也不知是愤怒还是躁急，她用力把纸捏成一团，握着纸团踹开自己家的门，去给何宇浩发消息：明早九点，来接我。

陈显莹给刘春花打电话时，正好看见她蹲在门前台阶上吃手抓饼。

“刘婶！”她也不知道该不该笑，只拘谨得像给老师交作业的学生。何宇浩跟在她身后，两手提着满当当的补品和果篮。

“莹莹，咋还带东西来了……哎，小何，”吃了一半的饼调回塑料袋里，她站起来，拍拍屁股。

“我们来看看，叔叔情况，还行吧？”何宇浩柔声试探道，女人脸上看不出悲喜，甩甩手接过他手中的东西，状似豁达：“心梗，人还活着，在上头观察呢，有病就治呗，那咋办……来给我，你拉倒吧，难为你俩还特意过来一趟，这个点还没醒，咱就上楼瞅一眼，昂。”

“瞅一眼，”陈显莹重重点头，“我们就是不放心，过来看看，不打扰，怎的都行。”

跟着女人风风火火的步伐走进了大楼，陈显莹看见各式各样的透明管插满了刘丰的身体，旁边三两台机器闪动着不知所以的彩色线条和数字。

人死气沉沉的躺在病床上，仿佛只在屏幕中活着。而刘春花却一进门就嘹亮地喊起来：“哟，醒啦？莹莹和小何，来看你啦！”两人这才注意到，原来刘丰的眼睛是半睁着，只不过蒙着一层黄翳显得浑浊黯淡。

他的半边脸都被氧气罩罩着，只能稍稍把头往起抬了抬，就当是迎接了。“你们的孩子，”刘春花忙着给他们俩从别处搬两张凳子，听见陈显莹这样问道。

手上动作没停：“上大学没敢告诉她，回来再说吧。”

陈显莹嘴甜：“说不定等他回来叔儿都已经出院了。”

她看向刘丰拥挤的身体，与那还算灵活的眼神对上视，便自觉咧出一个讨喜的笑。

何宇浩原想相劝，孩子大了，对家里的情况总归是有知情权的，但看几人聊天的走向，不好意思把各人心知肚明的现实戳破了：“这个岁数容易有点小病小疼的都正常，叔叔好好休息，没啥迈不过的…”他的双手在膝盖上来回的搓着，直到话说完，直到陈显莹的手伸了过来，温热的，盖在他的手背上。

两人相视了一眼，何宇浩反抓住她的手，握着不再松开。

他们坐着和刘春花闲聊，刘丰只能听着，像之前他们去刘家做客，也是同这话密的刘婶东扯西扯，刘丰在一旁，要么吃，要么收拾桌子，扫地拖地。听到他们打他的趣儿，咧嘴笑笑。

刘春花此刻坐在他们对面，从果篮拆出两个苹果慢慢地削着，最后在注视下咬了一大口：“瞅啥？你又吃不了，我削给我自个儿吃的。”她旁若无人地大口啃着，嚼得嘎嘣响。

男人还盯着她，氧气罩里起了雾。

陈显莹和何宇浩在病房里待了不过半个小时，没要刘春花送，手牵手在大楼里转了十五分钟才找到出口，气喘吁吁地坐到车里去。

“在外面看也没那么大啊……”陈显莹自然地接过何宇浩给她递过来的皮筋，抬手扎马尾，他又把镜子朝她掰过去，“这么细心。”

“几幢楼全都连一起了，光住院楼就分三部，还都长得一样，”看她头发扎完，欠身去帮她系安全带，“什么细不细心的，看你需要什么，我就做什么呗，走了。”

“哼，”陈显莹笑，“车里小皮筋什么时候放的啊？”

何宇浩认真开车，目不斜视：“一块钱秒杀了五十根，你手边也有。”

她就去翻了翻手边的一沓皮筋：“张口就来，一块钱五十根，不重样的？”

又拿出一根扯了扯，“拉都拉不断？”

那人嘿嘿地笑着：“数量没错。”

两人继而沉默了一阵，他才重新开口道：“刘叔看着状态还可以哈。”

“嗯，但愿没事吧……你这是开去哪儿啊。”她的声音还是闷闷的，没精打采地靠在后面。

“北方的冬天，带你体验一把，东北大澡堂。”

——“啊！轻点！”陈显莹趴在按摩床上，后背裸着，赤膊的中年妇女两手穿着搓澡巾，在她背上一下下推下去。

何宇浩在男澡堂，与她隔着一台套着塑皮袋的手机打电话：“别嫌现在疼，等你站起来你就知道了~嘶~大哥，这一下有点狠啊。”

那头紧接着传来爽朗的笑声：“就你这耐疼，还跟人家装啥大尾巴狼。”

何宇浩自嘲道：“哥，我南方人，来东北五年了皮还没养成。”

“下次还来约我，不出三把，我保给你练出来。”

“好，哎哟哟哟~还是算了吧。”

陈显莹在那头听得咯咯笑，身后的搓澡师傅听不清电话里的内容：“姑娘，乐啥呢？”

陈显莹还没笑停：“我乐我对象是个大尾巴狼。”

师傅恼得把澡巾轻轻往她背上一扇：“被人骗了还乐呢？”

“翻面，”

“啥？”

“翻面！”

这回轮到何宇浩笑她了。

一直到冲完澡泡过温泉两人才在餐厅见面，陈显莹见了他还是先发制人。

何宇浩端着自助餐盘走在前面：“笑啥？都给我搓秃噜皮了都。”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肉，”陈显莹跟在他身后，一边指挥他盛菜，一边想着逗他，“秃噜皮啦？一会跟我回家，扒了给我看看秃哪儿了。”

他忙着给她肥里挑瘦，没有抬头：“这就露出你的狼子野心了？刚在一起的时候可不是这个风格。”

陈显莹一愣，随即问道：“我什么风格？”

那人半侧脸对她，夹了两朵西蓝花：“你什么风格我都喜欢。”

与陈显莹以为的不同，他带她来这地方，就是怕她总拘着，外形看来她确实甜美可人，气质上又颇有成熟女人风范，可他爱她，是这几个月以来所认识到的坚强，可爱与善良，这些东西来自于她的内心，不会被她今天穿裙子或者裤子，是化妆还是素颜，正经还是搞怪给左右。

何宇浩只在乎她向他展示几分自我，敞开几分心扉，而坚信他们就是爱到骨血里，她也还是那个陈显莹。

如果你愿意，把灯泡戴在头上我一样爱你。

“你知道吗，初印象是个很可恶的东西，很多人说我表里不一，”她嘴里含着肉菜，手下挑拣，“你对我的初印象是什么？”

何宇浩同样漫不经心：“一个第一天上班就摔到雪地里的女员工。”

“不解风情。”对他下了如此定义的时候，其实她已经被他感动了千万次了。

那天她还想问他来着：你就不在乎脸吗？终是没问出口，没有人不在乎脸，她也不敢说喜欢他就无关于他那张英俊的脸和肩宽腰窄的身材。她知道他高中时期谈过一段恋爱，和一个漂亮无比的女孩，那个女孩后来进了演艺圈，成了炙手可热的新生小花。

0.8

“李荣格？”

“嗯，对啊，咱们公司跟她签了短期合作，下面几个重要活动，出席时都得戴我们的珠宝。”魏梓欣抱着电脑，和陈显莹并肩走向会议室。

“那这不应该归总部吗？”陈显莹问。

“谁知道呢，听说是人家点名要分部的人对接，说是有熟人。”

“李荣格的项目交给陈显莹来跟，就这样，散会。”

同事们三三两两地出了门，陈显莹赶走了收拾桌子的助理，自己去把一次性纸杯一只只叠到一起。何宇浩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她后面环住她的腰：“这么勤快？有话跟我说？”

陈显莹转过脸，质问的语气扑到他脸上：“为什么把李荣格的项目交给我？我又不是跑外务的，”那人刚要回答，她又干脆补上一句，“她不是你初恋吗？”

何宇浩惊讶道： “你怎么知道的？”

“你别管，”她抽出椅子坐下，气鼓鼓地用抹布来回擦面前的一小块桌面，何宇浩就坐到她旁边，撑着头看她，不紧不慢地解释道：“的确是我高中时期谈的第一个，我追的她，我表的白，但这已经过去快十年了，这十年我们没有联系过，交给你是因为这个项目最后一站在沪城，结束之后你可以直接回南城过年，比较方便……还是你不想做？”

陈显莹不生气了：“我就该听你的，不能因为多了层关系对工作内容挑挑拣拣。”

“那你究竟愿不愿意嘛？”

“我愿意啊，李荣格，大美女哎。”她把抹布甩给何宇浩，自己转头走了。

李荣格团队派出一个年纪不大的实习生和陈显莹对接，她一看就知道这次品牌合作是自己公司求着人家签成的，这样即使自己是甲方，也得把对方团队当老佛爷供着，于是自觉提出她飞京都去见面。何宇浩走不开，连夜帮她做好本公司珠宝首饰品类大全，以备不时之需，只要她一声令下，他直接发货，无需走其他流程。也是表明自己对现任女友一片赤诚之心。

陈显莹没有等那本180页的册子印出来，带着电子版就上了飞机。除了在一起以来第一次和男友分别的轻微不舍，她没什么其他情绪不担心也不惧怕，虽然小实习生和她线上交流的口气一直不太友好，但她也没当回事。

打工这么多年，她最擅长的事情就是给人当孙子。

“你就是阿觉吧？我是米思沂春分部的陈显莹，我们加了微信。”戴着圆框眼镜，看着有些呆板，留着妹妹头的小姑娘眯了一下眼：“我叫阿觉，睡觉的觉。”说着轻握了一下她伸出来的指尖。

陈显莹并不尴尬，笑得很大方：“好的，阿觉，你叫我显莹就行。”

她边跟着阿觉似是不敢回头，直直地往前走：“你比我大，我还是叫陈姐吧。”

“随你叫什么，我不太了解娱乐圈的规矩，这几次工作可能还需你带我，我们不论长幼，我都得把你当做前辈。”

正常的实习生被使唤多了突然被人尊为前辈难免心花怒放，但阿觉似乎没表现出什么，将她领到车前自己开门上了车，有司机等在那儿，倒是客气地笑着：“交给我吧。”

帮她把行李搬上了后备箱，陈显莹舒叹了一口气：还是有正常人的。

车上她曾尝试和阿觉搭话，但对方金口玉言，都寥寥几字冷淡地回复。

陈显莹倒也没生气，只是了解从这个小实习生嘴里套不出什么来。阿觉和她相处得怎么样不重要，李荣格才是重头戏，她高中比她大一届，除了要过一张合照外没有任何交集。她的美貌名声很大，活动时要合照的学妹不计其数，估摸着对她也没什么印象，她还是不要提及高中的事情，显得她攀关系。

然而她首先见到的，并不是李荣格，阿觉带她走到一扇磨砂门前：“Amy姐在里面等你，”进门前她抬眼扫过门牌：【经纪人办公室】

“您就是荣格老师的经纪人，Amy姐？我是米思珠宝设计部的陈显莹。”向办公椅上的女人递上名片，转头自觉坐到了沙发上。女人披着一头乌亮的头发，身穿职业装，显得干练又知性，还没看清名片上的字就被迫放下，坐到陈显莹对面去：“您好，叫我Amy就行，一直非常喜欢米思的设计，作为老品牌，在大牌遍地的娱乐圈里，也是声名鹊起，我们荣格能签到和贵司的合作，是她的荣幸。”

陈显莹听进去了这一串奉承，心情比和实习生待在一起时舒缓几分：“没有，米思近几年才开始定位转型，年轻人市场这一块，还要麻烦荣格老师帮我们多加宣传。”

Amy不经意地捏起自己颈间的月亮吊坠，笑道：“哪里的话，我和荣格都很喜欢米思的珠宝，你看，我这还戴着。”

陈显莹眸间一亮——那是她两年前的设计，她最得意的作品之一，也不知道是对方特意调查了她，还是巧合，总之她很受用，微笑道：“这是我的设计。”

女人很惊喜的样子：“真的？你这么年轻？这条项链是我先生纪念日送我的，我戴了半年多，没想到，缘分太奇妙了。你的设计很好看，我非常喜欢。”

“这条月亮项链的概念是爱情永恒，你先生很爱你，”她还指望把欣喜回馈回去，自己先一阵喜笑颜开，笑容把假面绷开，几乎忘记了来意，“我还从来没在生活中见到有人戴我的设计。”

“那一定是你不怎么有生活。”

陈显莹摇摇头，若有所思：“有了生活之后就没空设计了。”在总部常参加提案会和交流会，作品足够好的话，就算只是把电脑屏幕亮着，也有可能被路过的高层钦点。

但去了沂春之后，美名其曰设计总监，其实一个新部门刚起步她作为带头人，琐事一大堆，做的工作和创作几乎无关，不过跑跑合作和做一些总部递来的收尾工作。她已很久没有激情澎湃地画一张完整的稿图了。

“这怎么会？”

“没事，”她收回思绪，把扔在一边的公文包捞回来，“快，我们聊正事，这是补充条款，这是备选方案，当然如果没有喜欢的也没关系，我们品牌的所有珠宝荣格老师都可以戴，时间允许的话还可以按需求定制。”

Amy接过平板划动了几下就搁下：“这得看荣格喜欢。”

“她…今天有工作？”

“没有，她在家休息，哦，你别误会，她刚从组里出来，需要好好休整，等她有工作的时候你反而可以见到她。”

“那后天的直播要先挑好，我才好准备。”

“这都不重要，”Amy悠哉地给自己和她倒了两杯茶，抿了一口，“除了9号沪城的红毯，其他我把衣服发给你你随便搭，想卖哪件让她带哪件。”

陈显莹就这么在酒店里躺了两天，她仔细看了何宇浩整理的产品名录，发现品类虽然多，能看得入眼的却实在没几个。公司这几年花大量财力人力请过来的几个有名气的设计师，“整天在公司被像老佛爷供着，图是越画越烂了，还不得不过会产量。”陈显莹趴在床上摇晃着脚丫子，手放在电脑上翻页的速度越来越快。

何宇浩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原来是这样，我还一直以为是我眼光差。”

“你在分部不知道，总部屁事儿太多，整天看人眼色和脸色。”

“好看吗？”

“赤橙黄绿青蓝紫，坐一排领导跟葫芦娃似的，非常难看。”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何宇浩笑了几声，手机里传来她的笔记本电脑呼呼散热的声音：“所以你还打算回去吗？”

陈显莹打了几个喷嚏：“什么？”

何宇浩没问出第二次：“感冒了？”她无所谓地吸吸鼻子：“没事，”而后又开始自言自语，“丑，太丑了，这张也丑！这张还行……哦这张是我自己画的吼吼哈哈哈……”

初见李荣格是在一个和其他品牌商务合作的直播上，陈显莹裹着到脚踝的大棉袄，手里提着精致的皮质手提箱，站在门外等Amy来接。

“Sorry，亲爱的，我来晚了，没有多的工作牌，只能委屈你一下。”Amy跑着过了旋转门，又拉着陈显莹跑进了楼里，她把揉作一团的橙白色工作衫塞给她，“把这个穿在里面，他们就不会拦你。”

冷热猛然交替让陈显莹头晕目眩，懵懂着点了头，冲进厕所套在羊毛衫外面——太肿了，她嫌难看，干脆不穿羊毛衫了，棉袄里面只两件单衣，换完之后她感觉整个人轻飘飘的，在大楼里被Amy拽来拽去，终于拽进艺人休息室里。

里面暖气开得很足，把陈显莹冷气都烘干了。

李荣格妆发齐整，一个看似随意的高丸子头，上身罩一件橙黄色宽松毛衣，下身一件白色超短裙。她在沙发上正襟危坐着，担心弄乱头发或衣服。

而陈显莹只看到她美丽的脸，每一寸都好看得恰到好处，该张扬的闪着明媚，该小巧的透着灵动。惨白刺眼的二极管，将她照得流光溢彩。

真美啊，陈显莹跟在Amy身后，心中惊叹。

“李老师好，我是米思设计部的陈显莹。”她笨拙地鞠了个半躬。

李荣格笑得很大方，拍了拍自己身旁的座位：“快来坐，”陈坐过去了，她又道，“不记得我了吗？我们俩一个高中，我比你大一届。”

陈显莹有些摸不着头脑：“我，我当然知道，只是我不知道学姐你也认识我。”

李荣格抓着她的手：“我认识你啊，你也是我们学校出名的美女，看名单的时候我还不信，原来真是你，还是这么漂亮。”

“所以学姐你说的有熟人是指……？”

“你啊，不然是谁。”她的回答没一点犹豫。

陈显莹好似松了一口气：“我以为是何宇浩。”

“谁？何宇浩？”她凑近陈显莹的耳朵小声问，“是那个何宇浩？”

“昂，”陈显莹点头。

“天呐，”李荣格捂着嘴惊讶，“他那名字那么俗还以为是同名同姓，你们俩现在是上下级关系？”

她用肩膀顶她，有些害羞：“什么呀，人家根本就不记得那码事，我也没提。”

李荣格听出她语气不对：“怎么，有情况？”

“嗯。”

“好事啊，他这人还是不错的，而且很帅！”

……“那学姐，你当初，为什么要跟他分手啊？”

“我们不合适，”李荣格仔细想了一下说，“我想往上爬，想去太多别人认为我不可能达到的地方，他不能陪我去，所以我就离开他了。”

她翻开陈显莹带来的首饰盒，从里面拿出戒指套在左手食指上：“他适合爱一个相似的人。”

陈显莹竟感到唏嘘，他们俩在当年看来很相配，也仿佛要一起走很远，但长大像是一场雨，雨过之后，长出两颗心脏，各自承载着没有彼此的梦想，终究在远走高飞之时把那点心动和那个和自己指尖相触就会脸红的小小少年，一并留在昨天了。

李荣格轻快地拍拍屁股上台了，陈显莹却感到周身沉重起来，她陷在沙发里，拢紧身上的外套，仍是一阵热一阵冷，咳嗽鼻涕接踵而至，她才迟缓地用手背贴了贴自己的额头，知道发烧了。

而活动还没结束，她不敢贸然离场，也不知道该找谁请假，就只能抱着胳膊缩在那儿，一张张地抽用公共纸巾，一直捱到将近凌晨，她再次提着手提箱站在楼外，漆黑的夜幕下风雨盘旋。衣兜里的手机振动不停，她接通了何宇浩的电话，男人声音懒洋洋的：“这么晚了，回酒店了吗？”

好像听出那头有风雨交响才正经些，“你在外面？”

……“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