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 第3章 第 3 章

洪豆以前提过一个问题，“合适和喜欢哪个更重要？”

仁叶和吴缅没什么犹豫，都选了合适的；轮到马赛，他总是想很多，把一个简单的、随便回答也不会对人生产生负面影响的问题弄得像做科研一样谨慎。他质疑道，“喜欢跟合适怎么能分开看？”

“只有合适的我才会喜欢。”

洪豆回味着这句“只有合适的我才会喜欢”，还有马赛的另一句名言，“好的伴侣是要和自己三观合，目标一致，能力互补。”

她笃定马赛昨晚一定不清醒，太晚了，光线又暗，脑袋转不动。月光和阳光有不一样的效果，至少对洪豆有不一样的效果，白天她看到马赛觉得特别尴尬。平时吃饭都是仁叶坐在吴缅对面，洪豆今天抢先一步拉开吴缅对面的椅子，对着仁叶尴尬地笑，希望她能心领神会。仁叶当然默契地不多说，只有吴缅在那里叽叽哇哇地乱叫，“呶，怎么今天我对面是洪豆？”

“怎样？”洪豆只要不和马赛说话，和谁都显得轻松极了。

“又和你单挑。”

之前吴缅经常和洪豆在公共场合聊起上床相关的话题，后来两个人都觉得在这么多人面前说出这两个字有点尴尬，吴缅提议找一个词来代替，最后选定的词就是“单挑”。结果他后面一点不记得这个词有了新的定义，每当要和洪豆单独相处或者坐一起的时候还是习惯性地脱口而出“单挑”，洪豆和仁叶每次听到都忍不住相视一笑。

晚上马赛和吴缅要去很远的一个球场打篮球，开车过去一个小时，本来洪豆和仁叶不打算去的，但是吴缅提醒了洪豆一句，“高杨也在。”

高杨也是仁叶和马赛的大学同学，如果说马赛是因为用功所以成绩好，那高杨真是有点“天才”的成分在。他平时不去上课，白天睡觉，晚上打电动，作业提交的前一天开始写，考试的前一天开始学习，分数却始终维持在近乎满分的状态。洪豆见到高杨之前觉得他听起来像是神话，接触起来却发现是个特别朴实真诚的男生。洪豆非常欣赏他，经常开他的玩笑，类似于大家聚会的时候和他坐一起，玩游戏的时候故意给他放水，大家揶揄的时候大方承认“我当然喜欢高杨，我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还要问吗？”之类。洪豆表现浮夸，大家都有共识，知道她只是在开玩笑。真的喜欢怎么可能表现得这么明显？就像洪豆对马赛，暗恋了两个月硬是没让对方看出一点端倪。这只是调动聚会气氛的手段，而高杨刚好足够腼腆，不会在洪豆调戏他的时候调戏回来，足够让大家觉得好笑，足够让场面保持愉悦。

总是在聚会中充当“好笑的人”的角色，使得大家知道洪豆测试出来是个内向的人的时候都不敢相信，但是洪豆觉得很准确。她怕气氛不热烈会尴尬，所以卯足劲让大家快乐，但是外向的人在任何一种气氛里都如鱼得水，不需要洪豆的这种“用力”。

在球场见到高杨，洪豆忍不住一直在笑，反而是高杨先开口，“你们来看马赛他们打球啊？”

仁叶点头。

“马赛很厉害的。”

“真的假的？”洪豆很怀疑，马赛那么瘦，永远在健身，永远没肌肉。

一起打球的除了马赛、吴缅和高杨年轻一点，其他全都是五六十岁的叔叔。洪豆和仁叶边看边录像，这是马赛要求的，他很重视，回去要研究这些视频，找出自己出现哪些失误，下次可以改进些什么。结果在吴缅家里，把影片传到电视机里放映的时候，画面是男生在打球，背景音却是洪豆的点评。

马赛进球的时候洪豆评论，“马赛居然进球了？”

马赛投篮失误的时候洪豆评论，“果然不如高杨。”

高杨进球的时候背景声音全是洪豆的激动尖叫，高杨投篮被马赛抢断的时候背景声音是洪豆在忿忿不平，“马赛走开去！不要干扰高杨！”

洪豆品头论足的时候津津有味，完全没意识到全都录进影片里，此刻尴尬地站起来要抢过吴缅手里的遥控器来静音。吴缅当然不给，硬是撑到十二点他要去睡觉了才关掉电视。大家都上楼洗漱，仁叶洗澡的时候洪豆坐在床尾滑手机，听到轻轻的敲门声，外面是马赛。

她把门开了一条缝，对着他挤眉弄眼，意思是：干什么？

“我们昨天都没谈完呢。”

洪豆跟着马赛去他房间，在床尾凳上盘腿坐下，有些紧张地讪笑。马赛坐到她旁边，洪豆猜都猜到他开口先是一声叹气，再叫名字，“唉，洪豆……”

“唉，马赛……”洪豆模仿着。

“洪豆，”他低头摸了摸眉毛，“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不知道，洪豆真的不知道，她尴尬地沉默。

马赛苦笑，“我真的从来没想过洪豆你会喜欢我。”

太沉重了，她必须说点活泼的东西，“不是喜欢，是爱好不好？”又是这套理论，她说得表情浮夸，“虽然你身上有很多我不喜欢的部分，但我依然愿意接受你，这就是爱。”

他终于面色不再阴沉，看向洪豆，“那我问你，你为什么今天对高杨一直放电？“

“诶？”洪豆设想的马赛心情沉重的原因几乎全是关于他对昨晚的后悔，没想到他居然拿高杨的事当真，“我开玩笑的，我怎么可能真的喜欢高杨？想想我暗恋你的时候，这种大声说出来的怎么会是真的喜欢？”

马赛撇撇嘴，声音小下去，“可是你这样我会觉得很嫉妒的。”

洪豆仿佛感受到心跳变调似的一颤，除了手脚冰凉，身体的其他部分都烫得快要融化。他会这样示弱她实在没想到。她微笑，伸手挽住马赛的手臂，上下抚摸，“你太可爱了。”

“你白天都不理我。”他埋怨洪豆。

“我觉得你白天理性思考之后一定会对昨晚后悔，我很紧张诶，不敢对你动手动脚。”

马赛看着洪豆在自己手臂上摸来摸去的小手，“你还不敢对我动手动脚？你对我动手动脚还少吗？”

“我哪有？我暗恋你诶，我多尊重你。”

“你一直都摸我。”

这是洪豆的从小的习惯，就像有的人睡觉一定要抱着婴儿时期的安抚巾，洪豆从小就喜欢摸妈妈的手臂，长大了摸朋友的手臂，现在旁边是马赛，就摸马赛的手臂。

她很无赖，“就摸了，怎么啦？”

“唉，洪豆……”马赛又忧心忡忡，“怎么办，我们三观不合，目标不一致，能力不互补，我们是没有未来的。”

洪豆听着都忍不住跟着叹气，“我也觉得我们不会有未来的。”

马赛握住她的手，“但是我觉得和你在一起很快乐。”

她笑，“你输了，你暗恋我。”

马赛终于咧了咧嘴，语气依然低落，“怎么办？我们最后一定会分手的。”

“分手也很正常，又不是非要生同衾死同椁的。”

“唉，洪豆，你知道人生关键词不一样的两个人很难走下去的，你的人生关键词是什么？”

“人生关键词？”洪豆想了想，“没有□□痛苦？最后死掉。”

“没有□□痛苦地死掉，”马赛总结道，“如果按照这个句式来，我的人生关键词是没有遗憾地死掉。”

洪豆无话可说。

“你可能觉得反正现在还在念书，浪费点时间也无所谓；但我不这样想的，我对未来已经有一些规划了，你知道的，我有未来非实现不可的事，所以我现在要做的不是舒服的、快乐的选择，我要做正确的选择。”

“好，”洪豆听懂了，“那就做正确的选择。”

马赛揉着她的手掌，“可是我觉得和你在一起很快乐。”他说完自己都为自己的反复发笑。

“哎呀，”洪豆渐渐没了耐心，“你想那么多干嘛？谈恋爱弄得像我要和你结婚生小孩一样。”她站起身，“我要去喝水，你自己想清楚吧。”

走出房间洪豆就注意到吴缅的卧室还亮着灯，她推开自己和仁叶的房间门，空无一人。怀揣着这么一个大消息，洪豆迅速地下楼喝完水跑上来，兴奋地分享给马赛。

他不显得兴奋，浅浅笑了笑，注意力依然在他和洪豆的问题上。

“唉，洪豆……”

房间里只点了一盏昏暗的夜灯，洪豆和马赛相对而立，沉默再沉默，终于马赛走上前抱住她，重复着，“我觉得和你在一起很快乐。”

她冁然，手搭在他的腰间。

“洪豆，”他说，“我能不能亲你一下？”

“诶？”洪豆惊讶，随即笑容从嘴角咧到耳朵根去，还从来没有人亲她之前询问能不能的。马赛还看着她，眼睛像一汪深湖，长睫毛扑闪着，说出来的话又那么可爱，所以洪豆点了头。

晚上洪豆回房间睡觉的时候仁叶还没回房间，早上洪豆醒来的时候仁叶依然不在房间，她忍不住往吴缅的房间跑去，门开着，里面没人，她又冲下楼，三个人都在厨房里准备早饭，洪豆怀着审视的目光在吴缅和仁叶之间踱步，故作姿态从喉咙里发出“咳咳”声。

“你到底要干嘛？”仁叶笑起来，举双手投降。

“还不坦白？”洪豆步步紧逼。

吴缅把一个盘子塞进洪豆手里，“拿到桌子上去。”

“你倒是满面春光噢。”她笑嘻嘻的。

“那不是如你所愿吗？”吴缅学她笑嘻嘻地说完，又换回一张冷脸，“快点拿过去。”

马赛订了下午的机票，他要回家一段时间。吴缅先送他去机场，再把洪豆和仁叶分别送回家。

出发前马赛把洪豆叫进房间，有话想对她说。

无缘无故地，洪豆白天面对马赛总是觉得尴尬，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好像两个人见不了光。她低着头，像在挨训，拖鞋一下一下踢着墙角。

马赛终于不叹气了，他的开场白换成了“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一听这话洪豆就笑，“你想是什么关系？”

“那……”他不好意思的摸了摸眉毛，“那我们在谈恋爱嘛。”

“那就谈嘛。”洪豆在心里得意忘形，嘴上说得像是被赶鸭子上架。

“谈就要好好谈，不要像是……”马赛措辞着，“玩玩。”

她笑起来，“我从来不玩感情。”

“你要认真点。”他拉过洪豆的手，揉着她的掌心。

“我很认真。”

马赛狐疑地看她一眼。

洪豆朝他眨眨眼，“真的。”

马赛回家的这几天，洪豆从来不主动联络他，等他电话打过来，她第一句话永远是“你主动了，你暗恋我，你输了。”

而马赛听到这话先笑，随便聊两句，紧接着就问，“洪豆，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洪豆一直知道马赛纠结，但没想到他这么纠结。她想不通，明明是自己和他告白，怎么每天追问“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的人反而是马赛？在被这句话折磨了快一星期之后，洪豆终于忍无可忍，“你再问我真的要发疯了。”

马赛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诚实地说，“我想不清楚。”

洪豆沉默。

“我一直说，谈恋爱很重要的是三观合，目标一致，能力互补，可是我和你明显不这样。这几天我妈妈也在和我说交女朋友的事，她也说三观合很重要。”

“好的，三观合很重要。”洪豆半心半意地附和。

“但是我觉得和你在一起很快乐。“马赛来来回回就是这几句，每次说到这句就笑。

洪豆眼睛一酸，泪水快掉下来，声音却还要笑着，“随便你，我都行。”

“我不知道……”马赛咽了咽喉咙，“我以为回家这几天，不见到你，冷静下来就会想清楚。”

“想不清楚就算了，又不是非要谈恋爱。”明明已经泪眼婆娑，却依然把话说得绝情。

“不是，”马赛着急否认，话音拖得长，听起像撒娇，“可是我真的觉得和你在一起很快乐。”

洪豆泪中带笑，“你到底要怎么样？我们三观不合，目标不一致，能力不互补，我们是没有未来的。”

“唉，我不知道……”

“马赛，”洪豆擦了擦眼泪，“你为什么要亲我？”

“什么啊……”

“算了，反正男人就是这样的，看到嘴就想亲。”

“当然不是，”他反驳，“至少我不是。”

“那你为什么要亲我？”

马赛哑了哑，声音显得中气不足，“我喜欢你。”

从他嘴里听见这个词洪豆就觉得自己赢了，占了上风，师夷长技以制夷，“我们三观不合，目标不一致，能力不互补，你怎么会喜欢我？”

马赛笑起来，平时讲话慢条斯理的他此刻着急地说话都含糊了起来，“那我不喜欢你干嘛亲你？”

洪豆小手一挥，把事情说定了，“好了，不要再说了，你既然喜欢我，那我们就谈恋爱。”

马赛动摇了，“谈就要好好谈。”

“你为什么那么不相信我，我到底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洪豆百思不得其解。

“你自己说过的，得到了就觉得没那么想要了。”

“不，我的原话是，世间的很多事物，追求时候的兴致总比享用时候的兴致浓烈。”

“有什么区别？”

“这是莎士比亚说的。”

“唉，洪豆，”他无奈地笑了，很感慨，“我完全就是被你勾引的。”

“我哪里勾引过你？”洪豆笑起来，“我明明是一片赤诚，真心换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