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 第2章 第 2 章

洪豆很喜欢和小孩相处，她说，“我喜欢小孩，我以后要去做幼儿园老师。”

她和袁子禾谈恋爱的时候，袁子禾说起他很喜欢小孩，但是他说的是，“我喜欢小孩，我以后要开一个幼儿园。”这让洪豆突然觉得自己比他矮了一头。直到她和马赛熟悉起来之后，马赛也提起来自己很喜欢小孩，他说，“我喜欢小孩，我以后要做一个好爸爸。”这话让他的形象在洪豆心里从此以后都光辉了起来。

洪豆不是一个把注意力放在学习上的学生，太过相似的人之间很难产生吸引力，大概是因为这个，她交往的朋友念书都不错。根据仁叶的描述，马赛学习很用功，成绩非常好。

“比你还好？”洪豆怀疑地问。在她心里仁叶已经是“成绩好”这件事的天花板。

“我在我们学校根本不能叫‘成绩好’，我每次考试前都要去找马赛借笔记，考出来照旧差他二十分以上。”

后来马赛单独和洪豆吃饭，洪豆说起仁叶时口气稍显骄傲，“像仁叶那种成绩很好的人——”

“仁叶成绩好？”马赛忍不住打断她。

“至少比我好。”洪豆耸耸肩。

“比你好就能叫‘成绩好’了？”

看他没完没了起来，洪豆不再说话，放下筷子盯住他。

马赛举双手投降，连声道歉后认真起来，“其实像仁叶和家文她们——”

“家文是谁？”

他摸了摸眉毛，想出一个能让洪豆听懂的解释，“双胞胎妹妹。”说完就喝了口水。

洪豆笑起来，“噢……”

马赛不想多谈，把杯子转了个方向，接着说，“其实每次看到她们学得那么吃力，都觉得我作为她们的朋友，应该要拉她们一把。所以虽然都说什么作业不该传给别人看，但她们问我借的话，我都会给，我也真的很愿意每一题都去教会她们。”

“你特别善良。”这是洪豆的由衷之言。

他笑了一下，低下头喝水。

“真的，”洪豆看着他，“在你，我和仁叶的三人群里，有时候你和仁叶说起你们学校的事，我插不上话，你就会把话题岔开去，让我能说上话；或者有时候我和你一直在讲话，你就会特意抛个话头给仁叶，你不会让任何一个人觉得被冷落。”

马赛偶尔做人不算周到，但洪豆从来没有怀疑过他的善良。很多时候不知道怎么去形容马赛，只能干巴巴地说他是个好人，但这个评价并不是当一个人各方面都平平无奇的时候拿出来用的万金油，而是当她认真看待“好人”这个词汇的时候，各方面与之最接近的人就是马赛。

又一次四个人饭后聊天的时候洪豆提问，“如果现在有这样三个人：第一个人说，我不喜欢这个世界，我只喜欢你；第二个人说，因为喜欢你，我才喜欢这个世界；第三个人说，我喜欢这个世界，我也喜欢你。你会选哪个人？”

吴缅和仁叶都毫不犹豫地选了第三个人，洪豆问理由，吴缅很刻薄地说，“前两个人都像神经病一样和这个世界过不去，吓都吓死了。”

洪豆问马赛选谁，他选了第二个人。

“为什么啊？”吴缅不可思议地追问。

“我觉得没什么不好，如果我能让一个人喜欢上这个世界，也是功德一件。”马赛说得特别平静。

吴缅蔫了，缩着脖子靠回沙发上，脚伸过去踢了踢洪豆，“你呢，你选谁？”

“第三个。”在马赛那么伟大的答案后面冒出一个特别平庸的选择，洪豆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我发现洪豆每次都只提问，把我们的底细问个底朝天，自己的事情一点也不说。”吴缅讨伐她。

“我哪有——”

不等她辩解，马赛沉沉地说，“真的是这样，洪豆从来不分享自己的生活。一般人聊天都是你问‘你喜欢什么水果’，人家说喜欢葡萄，你就回答‘原来你喜欢葡萄，我喜欢的水果是西瓜’；到洪豆这里是她问别人喜欢什么水果，人家说是葡萄，她下一句是‘那你喜欢做什么运动？’”

大家都笑起来，马赛语气却依然低沉，“所以我后面也不想和洪豆分享我的生活了，她什么都不和我透露，我一点不了解她的生活，让我觉得和她分享是不安全的。”

他这么严肃反而让洪豆慌张。的确，洪豆不爱和别人聊自己的人生，原因之一是她不喜欢做主角，当她讲自己的故事的时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的感觉让她不自在；另外就是洪豆很悲观地害怕有时候自己愿意说，对方却未必真的想听。考证对外的表现容易，考证内在的情感很难，而人生最别扭的就是困在追求“真的”这件事上。

洪豆选择放弃。

“不会啊，至少你和我讲，我一定是真的想听。”仁叶捏了捏洪豆的手。

“我也是。”马赛说。

“煽什么情啊，”吴缅第一个受不了，“一会儿洪豆要哭了。”

“我哪有那么爱哭？”

“你还不爱哭？”

“不要装得很了解我。”

“你那么浅薄，看透你还不容易？”

“干嘛人身攻击啊？”

“陈述客观事实而已。”

“欠揍啊你？”

半夜十二点一到，吴缅准时上楼睡觉，洪豆忍不住要嘲笑他，“这么准时，你是灰姑娘吗，十二点一到要现原形了？”

仁叶跟上吴缅，“我上楼换件衣服。”

霎时客厅里只剩下洪豆和马赛，洪豆的第一反应是自己不如也上楼算了，但是马赛突然开口，“你要喝水吗，我去倒。”

她点头，“谢谢。”

马赛端着两杯水回来，坐到沙发的另一边，两人离得相当远。他一如既往地先叹气，再叫洪豆的名字，“唉，洪豆……”

“你和你前女友为什么分手？”洪豆没头没尾地提问。

“什么啊？”马赛递过去一杯水，“这哪里是一两句话说得清的。”

“直接原因是什么？”

“当时是周末，我和朋友约了要去打球，但她一定要叫我和她去逛街——”

“女朋友和篮球之间你选了篮球？”洪豆笑起来，忍不住打断他。

他解释起来，“可是你知道的，我和她是同学，我们学校里已经见了五天了，周末我想去打球很合理吧？”

“当时你们交往多久了？”

“两年。”

“两年里一周至少要见五次，难怪噢……谈恋爱就是要偶尔想谈的时候谈一下，不能天天谈，弄得像上班一样。”

马赛被她的比喻逗笑，但还是摇了摇头，“那也不是的，我不这样，只有你喜欢乱来。”

“那一开始，她是哪一点吸引你？”

“成绩好？”马赛笑了一下，点点头，“嗯，成绩好。”

“成绩好有那么重要？”洪豆惊讶地张了张嘴。

“成绩确实能代表一些东西吧。”

洪豆没话说，马赛侧头看看她，笑了，“我也不知道重不重要，我就只交过那一个女朋友，我也不懂。”

“你是高处不胜寒，我比较低处纳百川。”

马赛笑起来，“那我绝对不能和你谈恋爱，不然就是贬低了自己，还抬高了你。”

话说到后面就变得苍白。

“灯好亮。”马赛走过去关掉一盏，回到沙发上，他摆出一副很沉重的样子，“唉，洪豆……”

这声叹气快让洪豆有应激反应了。

“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洪豆看他一眼，“问呗。”

迟迟等不到马赛开口，洪豆开玩笑说，“你要问什么，总不会要问我是不是暗恋你吧？”

马赛笑了，还是没说话。在一阵古怪的安静之后，他听见洪豆咽了咽喉咙，声音变得腼腆，她说，“要是我真的暗恋你怎么办？”

“啊？”他惊讶地朝洪豆看过去。

洪豆笑起来，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还是坦率地承认了，“真的，我可能真的暗恋你。”

马赛一直看着她，洪豆却不敢和他对视，假装喝水，扭头看向另一边的墙上挂的对联，“我可以给你讲我暗恋你的心路历程。”

他走到洪豆右边坐下，伸过手臂搂着她左边的肩头。女生的脑袋靠着他的胸膛，呼吸最紧张的时候听到头顶传来他的声音，“你说。”

洪豆眼眶一热，一滴泪水飞快地滑落。如果马赛没有坐过来，没有抱她，可能这场告白就要草草了事，可是他选择和她这么靠近，让她能够特别安心地讲述这段时间自己暗恋他的每一个细节。不管后面发生了什么，她想起这一刻就感动，在他的怀抱里给他讲自己的暗恋，这种感觉别样的确定和踏实。

“我和你说过有一天我梦到你，但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暗恋你，只是开始关注你，后来发现你真的还不错。”

“我还不错？”马赛笑起来，“你明明说自己喜欢胖胖的男生，喜欢年纪大的，还要会吹萨克斯，这哪一条和我沾边？”

“所以这不是普通的喜欢，这就叫爱，”洪豆试图用冰凉的手掌给脸颊降温，“爱就是这里不喜欢那里不喜欢，但依然愿意接受。”

马赛笑着点了点头，“好，你反正歪理是最多的。”

“难道你一点都没有发现我暗恋你吗？”

“没有。”他摇头。

“你记得吗，我们六月份一起吃饭的时候，你让我形容一下我暗恋的人，我就按照你的样子说了一遍，后来你送我回家的时候，你祝我暗恋下一个顺利。我以为你发现我暗恋你了，在婉拒我。”

“啊？”马赛回忆了一下，“没有，我真的相信你有一个暗恋的人，但是你在开我玩笑。而且你说你暗恋的人不喜欢你，那我就祝你下一个暗恋的人喜欢你嘛。”

原来如此。洪豆笑起来，不知道说什么，就拿着杯子小口啜饮。

“你是认真的吗？”马赛低头看着喝水的洪豆，咽了咽喉咙。

“怎么我说什么你都觉得我在开玩笑？”洪豆从他的臂弯里钻出来，盘起腿，“仁叶也知道我暗恋你。”

马赛看向她，语气稍显沉重，“唉，我从来没想到洪豆会喜欢我。”

洪豆笑起来，她反而觉得说出这些后面对马赛变得轻松，“我们三观不合。”

“也不是说这个，”他摇头苦笑，“那我们结束以后还能做朋友吗？”

还没开始就在聊结束，洪豆觉得很奇怪，但还是给出了肯定的答案，“当然。”

“你以前问过我，是喜欢和自己相似的人，还是互补的人，你记得我的答案吗？”

她回忆着，“目标一致，能力互补？”

“哟，真记得，”他挺意外的，“对，三观合，目标一致，能力互补，我觉得这才是最好的伴侣。”

洪豆笑了，“好好好，我们三观不合，目标不一致，能力不互补。”

马赛被说得很不好意思，“我们确实是两种人，你和我平常接触的女生也不一样。”

“你平常接触哪种女生？”洪豆换了个方式问，“你前女友是哪种女生？”

他想了想，“好学生？”

“我现在也有在花心思学习了好不好？”

马赛不屑地笑了一下，“你根本就不在学习这条赛道上。”

“一定要学习好才能和你三观合？”

“也不是说学习好，只是按部就班地来，什么年纪就做好这个年纪该做的事。”

这些话让洪豆很没底气，牙齿咬着杯子的边缘。

马赛再次伸过手臂搂住她，“唉，洪豆……”

“你记得吗？”洪豆打断他的唉声叹气，说起别的事情，“有一次你，我和仁叶打电话，那天你一直在挤兑我，我说什么你都反对，仁叶说什么你都支持。后来我们聊到喜欢一个人会有什么表现，我和仁叶都说，喜欢他就会对他好，给他特权。你说，男生根本不会这样，男生喜欢一个女生就会捉弄他。”

他回忆着，淡淡地笑，低头看着女生一张小嘴说话没完没了。

“你说，‘洪豆，这一点我不是和你说过吗？’我也不记得你是不是和我说过了，反正我就应了两声，然后你说，‘洪豆，难道你还不懂吗？’”

“啊？”马赛身体坐直了，不可思议地看着洪豆。

“你真的这么说，”洪豆点着头，“当时你到底什么意思？”

马赛摸着眉毛想了想，“不，我的意思是，洪豆你的感情生活这么丰富，应该很了解男人，这个道理‘难道你还不懂吗？’”

洪豆笑起来，“什么啊……我还以为你暗恋我。”

马赛也笑，“误会太大。”

“还有一次——”

马赛忍不住打断她，“还有？我到底做过多少让你误会的事情？”

洪豆笑起来，“我在网上看到，如果你的杯子和另一个人的杯子放得很近，但是对方没有把自己的杯子移开去，就说明他至少不讨厌你。有一次我们在仁叶家里吃晚饭，我想试验一下，结果还不等我动手，你就把你的杯子放到我的杯子旁边了。”

“都是什么和什么呀，”他边笑边摇头，“那绝对是因为桌子上没别的地方空着了。”

光线昏暗，两只空空的玻璃杯并排放在茶几上，马赛和洪豆看着对方傻笑。她很想冒出一些漂亮的描写来渲染这一刻的幸福，但是当下洪豆的脑袋里什么词句都组织不出来，她只是傻笑着看着他，用全身心体验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