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 第1章 第 1 章

吴缅和洪豆讨论过爱情关系里“一眼定生死”的问题，他说，“‘生’不一定，但绝对可以一眼定‘死’，比如说我第一眼见到你就已经定你‘死’了。”

洪豆上下打量他，反问道，“难道你以为我对你一见钟情吗？”

他没想好怎么反击，先笑了两声，又立刻充满胜负欲地坐直了，“那也是我先看到你的，我先定你‘死’的。”

“我看到你的车的时候就已经定你‘死’了好吗？我绝对不会喜欢开这个牌子的汽车的人。”

“你从公寓楼出来我就看到你了，比你看到我的车要早，所以还是我先定你‘死’。”

洪豆顿了两秒，想出一招必杀技后用力拍了下桌子，声音都拔高了，“从马赛说要带个朋友一起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定你‘死’了，马赛的朋友就不可能是好东西。”

最后这句话是为了赢胡说的，但“一眼定生死”是真的，洪豆在爱情关系里的关键词之一就是一见钟情，比如袁子禾，他是仁叶的大学同学，洪豆刚转学来这个城市的时候没有什么朋友，仁叶非常热情地把她拉进了自己的朋友圈。最初接触到的人，除了袁子禾，还有马赛。

洪豆对马赛一直没太关注，只听仁叶讲过几个马赛的花边新闻，比如他们一起玩的朋友里有一对双胞胎，其中双胞胎妹妹向他表白被拒绝了；比如他疑似喜欢他们一起玩的朋友里的一个叫小晨的女生，其他什么也不了解，奇就奇在洪豆有天竟然梦到了这个最不熟悉的马赛，当时洪豆还在和袁子禾交往，可所做关于马赛的梦却是一个绮丽的春梦。

没多久洪豆就跟袁子禾分手了，她深思熟虑后告诉仁叶，“我好像暗恋马赛。”

其实洪豆不是一个很高调的人，尤其在感情生活上，她不告诉任何人自己在恋爱，在和谁恋爱，不和对方在公共场合做出任何会让别人猜疑两人关系的举动，最后静悄悄地分开，叶落无声。会告诉仁叶是因为早前洪豆和仁叶介绍认识的另一个男生谈恋爱被她抓住了马脚，洪豆的隐瞒令仁叶伤心欲绝，从此洪豆保证如果再和仁叶介绍认识的朋友交往一定会告诉她。

仁叶是一个很顾全大局的人，她第一反应是阻止洪豆，“你不要乱来，马赛和袁子禾是好朋友。”

“我和袁子禾说好的，我们的事情他不会去和别人乱说。”

“但是你们的事你告诉了我，袁子禾也可能告诉马赛吧？”

“我觉得马赛不知道，如果他知道，肯定会来和你讨论的。”洪豆又乐观地补充道，“说不定他可以接受和朋友的前任谈恋爱呢？”

她非常有行动力地发信息给马赛，没头没尾地问，“你能不能接受和好朋友的前任谈恋爱？”

马赛一头雾水，“什么意思？举个例子。”

“比如，你的好朋友有个女朋友，但是这个女朋友认识你之后喜欢上了你，你其实也有点喜欢她，在她和你的好朋友分手之后，你会不会去和她谈恋爱？”

“会吧，”他又话锋一转，“但也看他们之前感情多深。”

洪豆思考了一下自己和袁子禾的关系，“不太深。”

“那就无所谓了。”

“但是你和你的好兄弟真的非常好，好到你结婚他一定是伴郎。”

马赛笑了，“分手了都一样，过一段时间就好了，反正我不介意。”

洪豆怕马赛多心自己提问的目的，周末大家一起吃饭的时候，她又问了吴缅，“你能不能接受和好朋友的前任谈恋爱？”

“当然不能，”吴缅咽下一口菜，“我有毛病吗？世界上女人这么多，我非要和朋友的前任搞不清楚？”

“反过来呢，你的好朋友如果去和你的前任交往，你会介意吗？”

“会，”吴缅斩钉截铁，“和好朋友的前任乱来的人就是有毛病。”

吴缅是马赛的初中同学。有一段时间仁叶经常抱怨自己单身，开玩笑让马赛给她介绍男朋友，没想到后面马赛真的带了两个新朋友来，其中之一就是吴缅；还有一个是女生，叫陈典，是吴缅的前女友。

洪豆当时觉得马赛很奇怪，明明要给仁叶介绍男朋友，又把人家的前女友带来做什么？但是马赛理直气壮地觉得没什么，“一起玩而已，吴缅和陈典都不介意。”

“可是仁叶和陈典变成朋友之后，她就不能再和吴缅谈恋爱了。”

马赛问仁叶，“怎么，你不能接受和朋友的前任谈恋爱？”

仁叶摇摇头，“不能。”

“反过来呢，如果我和你的前任乱来，你会介意吗？”洪豆插嘴。

“你看上哪个了？”仁叶笑笑，“这个随便，我的朋友做什么都可以。”

马赛说，“没事的，你也不一定喜欢吴缅。”

谁知道大家一起玩了两个月后的某天，仁叶向马赛和洪豆吐露心声，“我喜欢吴缅。”

洪豆大笑起来，时隔两个月她终于证明了马赛带着陈典一起来玩是错误的决定，她先得意地冲马赛说，“我赢了。”再回到正题，“那怎么办？你不能接受和好朋友的前任谈恋爱。”

没想到一向温厚的仁叶也有狡猾的一面，“我和陈典也不算朋友吧？”

这话好像也没说错。

马赛介绍陈典给洪豆和仁叶认识之后，洪豆以为陈典会更愿意和仁叶做朋友，她们念同一个学校，比洪豆念的大学排名高好几百，这里就已经拉开档次；而且仁叶性格好，很包容很善解人意，永远像妈妈一样照顾到每个人。在洪豆心里，不可能有人不想和仁叶做朋友，所以当陈典频频联络自己的时候，她理所当然认为陈典也在频频联络仁叶，没想到仁叶矢口否认，“没有，陈典从来没有给我发信息。”

洪豆当时觉得这就是女人之间微妙的磁场，对同个男人产生过同样感情的两个女人，好像冥冥之中就会被拉开距离。

那三个人的关系忽然变得很微妙，当时洪豆什么也不在乎，一门心思只想着怎么调戏马赛，很久以后想起这个夏天，才意识到那次去看吴缅最爱的《哥斯拉》，原来是五个人最后一次集体活动。

电影在晚上，马赛白天去给另外一个朋友庆祝生日了，赶到晚饭的餐厅时洪豆他们都已经吃完在聊天。

四个人一张桌子，仁叶和吴缅坐一起，洪豆和陈典坐一起，马赛走过来，坐到了洪豆旁边。她立刻就笑了，在仁叶投来的意味深长的目光里笑得更加灿烂。

马赛稍微吃了一点就该出发去电影院了，等服务员结账的时候，他悄悄和洪豆耳语，“洪豆，等会儿看电影你和我坐一起。”

因为电影票买的晚了，没有五张连坐的票，只能分散地买了两组两张连坐的和一张单独的。洪豆原来以为大家的集体活动都是要撮合仁叶和吴缅，所以到时候肯定是自己和陈典坐，仁叶和吴缅坐，马赛单独坐。

没想到马赛会主动邀请她坐一起。

洪豆淡定地同意了，服务员迟迟没拿账单来，她看着马赛忽然感到尴尬，没话找话，“那……你对一起看电影的人选有什么要求？”

“有什么要求？”马赛重复了一遍问题。

“比如说，不要说话，不要乱动，不要吃东西？”

他稍微低头，摸了摸眉毛，“要是喜欢的人。”

往常大家活动结束都是把女生们送回家，马赛在吴缅家过夜。吴缅一个人住，家里还有两个房间空着，马赛睡一个，剩下一个他提议让洪豆和仁叶留下来睡，反正第二天大家还要一起玩，省得一天到晚接送了。

“陈典呢？”仁叶关心道。

“她反正和吴缅住的不远，给她送回去还是很方便的。”

一到吴缅家里，洪豆马不停蹄和仁叶述说了马赛今天的异常，仁叶找机会向吴缅打听，套他的话，“马赛不会喜欢洪豆吧？”

“不可能，”吴缅很果断，“坐一起也不代表喜欢吧？马赛喜欢一个人很怂的，而且洪豆不是马赛喜欢的类型。”

“马赛喜欢的是什么类型？”

“成熟，独立什么的，洪豆就是个小孩，她最幼稚了。”

即使仁叶向洪豆转述的时候省略了最后吴缅的那句评价，也依然让她感到泄气。仁叶拍着她后背一起下楼，马赛和吴缅正坐在沙发上吃水果。

洪豆怏怏地往沙发上一躺，上身朝右下身朝左，歪七扭八。

吴缅一抓到机会就要攻击她，“洪豆，你这样躺脊柱还会不歪的？”

她换了个方向，上身朝左下身朝右，依然歪七扭八。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换一个方向扭就能扭回来了？”

洪豆看着他，真诚地点了点头。

他好笑，“你知道就算是一根钢筋，左边扭两下再右边扭两下也是会断的吧？”

“断”这个字非常有威慑力，洪豆即使不服气，也不情不愿地坐正了。

本来大家坐在沙发上的顺序是，洪豆、仁叶、吴缅、马赛，中途马赛去厨房喝水，再回来他就坐到了洪豆旁边。

“给你看，”他打开手机，“傍晚拍的太阳。”

洪豆缩着身体，双手环抱住小腿，凑过去看，脚不小心碰到他的大腿，又一点点往仁叶那边缩回去。

“你怎么脚冷得像冰块？”

“你怎么腿烫得像发春？”她抬头看了眼马赛，伸手移过他的大腿压到自己的脚背上。

“谁同意给你捂脚了？”

“是我在帮你降温。”

吴缅从来不熬夜，十二点一定要睡觉，十一点半大家就上楼洗漱了。仁叶一回房间就忍不住捏了捏洪豆的耳朵，“喂，你和马赛，你们在干嘛？”

洪豆笑起来，装傻，“干嘛？”

“吴缅和我说，他本来觉得马赛绝对不喜欢你，你们晚上这个样子，他都有点不确定了。”

即使吴缅改口了，洪豆也没多乐观，马赛是一个非常纠结和反复的人，她看不透他。

第二天晚上吴缅依然一到点就关灯睡觉，睡不着的马赛去女生房间里聊天。

他们聊起了父母。

马赛是相当孝顺的人，洪豆在梦到他之后关注到的第一件事，是他的电脑壁纸是爸爸妈妈的照片。大家都在笑话马赛，哪有人拿父母的照片当电脑壁纸的？可是洪豆却觉得异常动人，用父母的照片作壁纸总比用偶像的照片有内涵吧？后来仁叶又告诉洪豆，马赛手机里有一个晚上八点的闹钟，提醒他给爸爸妈妈打电话。

洪豆和仁叶并肩靠着床头半躺着，马赛坐在床尾叹气，“唉，每次想到这件事我都很想哭。你知道很多家庭里，爸爸其实都不太管小孩，但是我爸爸虽然很忙，他对我的陪伴依然很充足。每年夏天我们都去水上乐园玩，有些项目是有年龄限制的，超过五十五岁就不能玩了。”

他背过身体，“一开始我还会和我爸爸开玩笑说‘还有五年你就不能玩这个项目了’，下一年去就会说‘还有四年你就不能玩这个项目了’。数字每年都减少，我想到有一天他真的不能玩这个项目了，真的老了，我就很伤心。”

马赛擦掉眼眶里蓄起的一圈泪水，转回身才发现洪豆和仁叶都已经泪流满面。

后半夜马赛回去自己的房间，洪豆轻轻下床想去厨房倒水，刚蹑手蹑脚关上房门，对面房间门就打开了。暗暗的灯光照到马赛乱糟糟竖起来的一绺头发。

“你怎么没睡？”洪豆眼睛还肿，不舒服地眨了两下。

“你怎么也不睡？”

“我想喝水。”

“走吧。”

厨房里洪豆大口喝着凉水，马赛站在她旁边，低头看着。

“你下来干嘛？”她困惑地问。

“我……”马赛顿了一下，转身从橱柜里拿出一只玻璃杯，“喝水。”

夜里特别安静，只听到喉咙里咕噜咕噜咽水的声音，谁都不说话，却又觉得好像他们之间有话要说。

“唉，”马赛放下杯子，轻轻叹气，“洪豆……”

他这样让洪豆很紧张，水越喝越渴，语气还要强装淡定，“怎么？”

“喝完了？”

杯子里还剩下浅浅一点，洪豆喝掉它，“喝完了。”

马赛绕过来，弯腰把两只杯子都放进洗碗机。距离突然拉得那么近，洪豆眼睛正对着他喉结上那颗棕色的痣。

他对上洪豆的目光，以一种非常漂亮的眼神，似笑非笑，有点温柔，又有点沉重，眼睛被浓密的睫毛勾勒，形状格外清晰；可是挂下来的睫毛微微挡住一截眼睛，似乎又朦胧不清。就是这种看不透的感觉常常让洪豆心虚，看到他就不自然。

没想到他看了她两眼后，抬手拥抱了她。

“这是哪一出啊？”洪豆有点不好意思，奇怪地抬头看着马赛。

“上楼吧。”他不回答。

一前一后走到房间门口，马赛挡在门前，低头看看洪豆，眼神又飘开去，最后艰难地挤出一句，“抱一下？”

洪豆被这莫名其妙的提议弄得一头雾水，不等她说话，马赛已经暖暖地靠过来，大手贴着她的后背。洪豆觉得很不好意思，这个场景温情得让她招架不住，只能做点滑稽的事情来让笑声挤走太浓郁的感情。于是她抬手，隔着衣服在马赛的腰上挠痒痒。

他笑了两声，下巴靠在她的头顶，“我不怕痒。”

洪豆当时觉得和马赛拥抱了很久，可是回忆起来好像也只是一两分钟的事情。她事后对仁叶全盘托出，仁叶也忍不住好奇，在马赛送洪豆回家之后，迫不及待地发问，“你为什么那天要抱洪豆？”

“她怎么和你说的？”马赛嘴角弯起来。

“没怎么说，就说你莫名其妙地去抱她。”

“她因为我说的话哭了嘛。”他踩下刹车，停在红灯前。

“我也哭了啊，你怎么只抱她？”

马赛扭头看了眼仁叶，又转回去盯着信号灯，“她哭得比较伤心。”

“真的只是因为这样？”仁叶试探着。

“干什么？”他笑了，手指拨动着按钮让车窗上上下下。

“你觉得洪豆怎么样？”

“你想问什么啊？”

“你知道的啊。”

马赛无奈地看了一眼仁叶。绿灯了，车开出去好久他才说话，“之前洪豆问过，是更喜欢相似的人，还是互补的人。你记得我的回答吗？”

仁叶猜测道，“互补的？”

他摇头，“我说，有些部分要相似，有些部分要互补。”

既要又要，非常经典的马赛式的选择。

“我如果找女朋友的话，对方和我一定要三观合，目标一致，能力互补。洪豆……我不觉得她是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