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 第4章 第 4 章

洪豆非常不想用一些刻板印象来给不同的性别贴标签，但如果非要以这种方式来形容的话，在她看来吴缅是彻头彻尾被规训得十分男性化的，坚强、刚硬、冷静，并且对“男人应该男性化”这件事充满执念，对任何带有女性特质的男性嗤之以鼻；然而马赛身上其实是有不少女性特质的，脆弱、敏感，这些特质又使他非常需要得到吴缅这种男性到极致的群体的认可，他很需要这种归属感。

马赛的大部分朋友性格都和他自己类似，包括袁子禾和仁叶，都个性非常温和、友善、细腻，但是吴缅完全和这些特质不沾边，他是相当锐利的一个人，为人处事甚至称得上冷漠。他和马赛能成为朋友是因为他们念初中的时候住一个宿舍，朝夕相处，没得选择，注定要成为朋友；而袁子禾只是马赛的高中同学，是马赛在那么多同学里只和他成为了朋友，是选择的结果。

吴缅这种性格放在爱情关系里其实让仁叶很受伤。比如煮饭，不论是洪豆煮饭还是仁叶煮饭，吴缅始终要嘴很坏地评价两句不好听的，自以为很幽默，这对洪豆来说还好，她没那么在意他的评价，而且洪豆是遭到攻击时会毫不犹豫地反击的人，吴缅敢说难吃，她就敢把他的碗筷收起来让他饿肚子；但这对仁叶来说却是致命打击，她非常喜欢吴缅，一句小小的玩笑就够让她自我怀疑。

周末大家出去吃饭，仁叶点了一碗酸辣粉，她尝了一口之后说，“我也会做酸辣粉。”

洪豆没觉得这句话需要特别重视地去回答，随口应了两声，没想到仁叶放下筷子，特别在意地强调起来，“我真的会做酸辣粉。”

“我没有不相信啊，”洪豆扯了扯嘴角，“你怎么最近变得那么需要证明自己。”

当时饭桌上吴缅也在，这个话题没有继续下去，等回了家，仁叶给洪豆传信息说，“你说的对，我发现我和吴缅谈恋爱之后变得特别需要证明自己。”

陈典在吴缅和仁叶谈恋爱之后不再参加集体活动，只是偶尔和洪豆单独约着见见面。洪豆在陈典口中听到的吴缅和仁叶口中的吴缅完全是割裂的。和陈典谈恋爱时候的吴缅就是一个小男生，没话找话也要聊天，说不切实际的海誓山盟，虽然他们分开的时候也是一塌糊涂，但和陈典交往的吴缅跟和仁叶交往的吴缅像是两个人。

光是吴缅会没话找话就让洪豆惊讶。仁叶曾经在她和洪豆，马赛的三人聊天群里说起自己和吴缅单独相处的时候觉得没话说，吴缅不会提起什么话题，总是自己在费尽心思找话讲。洪豆一贯觉得爱情和受伤是套餐，不痛的就不是爱，所以只简单安慰仁叶两句；马赛讲话就直白多了，“你在和吴缅谈恋爱之前也看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了，他不会去照顾你的感受的，当然像接送你吃饭这种相当于恋爱硬件的事情他都会做的很好，但你如果想让他在情感上投入更多，这很难。”

马赛的话让仁叶很沮丧，她不再想聊，问马赛什么时候回来。

“下周二。”

“吴缅去接你吗？”

“嗯，”马赛提议道，“其实我们可以周边找个地方去玩一下。”

“我想去瀑布！”洪豆兴奋地插嘴。

仁叶没意见，虽然她来这里上学的第一年就去看了瀑布，但她不介意为了洪豆再去。马赛却意见很大，“又去瀑布，我都去了一百遍了。”

“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你每次去体验到的都是不一样的瀑布。”

“你歪理真的很多。”马赛笑了，最后还是妥协，“你如果真的很想去那我们就去。”

仁叶告诉吴缅这个计划，他虽然也已经去过，但吴缅觉得这很方便，再去也无所谓，“一脚油门的事。”

洪豆虽然是这群人里最想去瀑布的人，但她做不了组织者，之后就没再提起来过，反而是吴缅定了日期，定了酒店，他开车，接上大家之后去机场接马赛，然后直奔瀑布。

除了整个暑假天天厮混在一起的四个人，还有仁叶和马赛的大学同学，崔琪，她暑假也没回家，听说仁叶他们要去瀑布玩，兴奋加入。

洪豆和马赛谈恋爱也保持了她一贯的作风：偷偷摸摸。仁叶提醒洪豆，崔琪是最大嘴巴的，一旦被她知道，马上朋友圈里所有人都知道了。因此他们非常谨慎，洪豆几乎不和马赛交流，即使交流也尽量保持在眼神交流，只是再怎么小心，他们也不够老辣，雁过留痕，还是被崔琪发现了端倪。

崔琪和仁叶去洗手间，吴缅、马赛和洪豆在外面等，两人忍不住你拍我一下我拉你一把的，虽然洪豆看到崔琪出来后立刻站到了吴缅旁边，假装和马赛什么事都没发生，但崔琪还是看见了，她没有去问洪豆，而是告诉了仁叶，“马赛和洪豆什么情况啊？”

仁叶装傻，“我不知道。”

回到酒店，仁叶故意步履拖沓和洪豆并排走，告诉她崔琪已经发现了。

“啊？那我不承认，她也没办法吧。”

仁叶幸灾乐祸地笑起来，“就怕崔琪自己猜测还不够，到时候去和别人讨论，那就真的人尽皆知了。”

为了应对这个问题，半夜等崔琪睡着之后，洪豆和仁叶溜出房间去找马赛和吴缅商量。

吴缅百思不得其解，“洪豆你谈个恋爱还要遮遮掩掩，为什么啊？你觉得马赛拿不出手？”

“我怎么可能这么想？”她忐忑地看了眼马赛，“我只是做人很低调。”

“我觉得你去和崔琪直说吧，”马赛坐到洪豆对面，“然后拜托她不要告诉别人。”

洪豆皱眉，“为什么要我说？我不要，你自己去说。”

“你们都是女孩，讲起话来比较方便。”

“那你们还是同学呢，你和她比我和她熟。”

马赛没说话，他看着洪豆，洪豆也看着他，气氛紧张起來，仁叶忍不住打圆场，“我去说，我去说总行了吧？”

洪豆和马赛忍俊不禁，他走到洪豆旁边坐下，手搭在她另一边的肩膀，轻轻捏着，“不是我要推给你，如果是我和仁叶这么熟，那当然可以我去说，但我和崔琪真的没比你和她熟多少。”

“我不想去说，我觉得很尴尬。”洪豆语气柔和下来，依然不让步。

等马赛去洗手间的时候，吴缅再次问她，“你到底为什么不想让别人知道你在谈恋爱？”

“为什么要让别人知道我的私事？”

“你是不是真的觉得马赛拿不出手？”

“真的没有，”洪豆哭笑不得，“你看嘛，你和仁叶已经在谈恋爱了，如果让崔琪知道我和马赛也有一腿，掺和在两对情侣中间，她多尴尬。”

“你们俩也是谈恋爱啊，这个‘有一腿’说得像什么似的。”吴缅笑起来，“那如果有一天你和马赛结婚了，你会公开吗？”

“我绝对不会和马赛结婚。”

“重点不是和谁结婚，如果你结婚了，你会公开吗？”

“这应该会，结婚是很严肃的一个社会关系，谈恋爱反正只是大家在一起开心开心，我不喜欢弄得声势浩大。”

当天晚上洪豆和马赛并没有商量出任何结果，第二天起床之后，洪豆终究还是担心崔琪会和别人讨论，忐忑地和她坦白了。

“崔琪，”洪豆苍白地笑了两声，“其实我和马赛，可能真的在谈恋爱。”

仁叶听着她又是“可能”又是“真的”，忍不住笑出声。

“对不起我一开始没告诉你，因为怕你会觉得尴尬。”洪豆诚恳地道歉。

崔琪倒没有不高兴，只是表示惊讶，“没想到洪豆你会喜欢马赛。”

“鬼迷心窍，”洪豆讪笑，“还有就是，崔琪你千万不要和别人说这件事，太多人知道的话，以后一起玩怕大家会尴尬。”

崔琪答应了，洪豆又提道，“但是你能不能假装我没有告诉你这件事？我想看如果我坚决不来和你坦白，马赛会有什么反应。”

然而马赛的反应让洪豆觉得他特别没男子气概。

晚上大家玩了一圈准备回酒店，因为这里不方便停车，大家来的时候是叫了一辆七座车过来的，回去的时候发现叫两辆五座车更便宜，就打算大家分开走。洪豆在商店买了几件有点重的装饰品，要先过去取，于是她提出让仁叶和吴缅跟自己一起去取东西，马赛和崔琪一起回酒店。洪豆只是觉得需要一个男生帮忙搬东西，但如果这个男生是马赛，她，马赛和崔琪三个人好像很尴尬；她，马赛和仁叶倒是行，只是吴缅绝对不愿意单独和崔琪待在一起，这样看来洪豆和仁叶，吴缅一起就是最佳选择，反正马赛和崔琪也没有生疏到单独相处会尴尬的地步。

但是马赛第一个反对这个提案，他说，“我不要这样，要么我和洪豆你，还有仁叶一起，吴缅和崔琪先回酒店好了。”

吴缅虽然没说话，但是一双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瞪着马赛就已经表达了一切：我和崔琪第一次见面就要和她单独相处？你有毛病？

马赛又说，“那我和洪豆，吴缅一起，仁叶和崔琪先回去好了。”

她猛的明白了为什么马赛不要和崔琪单独一起，如果这样安排，那由他去和崔琪坦白谈恋爱的事就显得特别顺理成章，所以他要逃避。洪豆悄悄把这个发现告诉了吴缅，他眉头一皱，对马赛评价了两个字，“怂包。”

特别简单的两个字，却莫名给了洪豆一种底气，她突然一句话都不想和马赛说，站到了吴缅旁边。

“你和我站一起要干嘛？”吴缅像是和洪豆玩追追跑跑的游戏，她一过来他就绕到马赛的另一边去。

马赛拉住洪豆，“别闹了。”

洪豆不情不愿地留在他旁边，脚一下一下往外挪，和马赛保持距离。

“你现在是干嘛？”他哭笑不得地又朝洪豆靠过去。

她打定主意不搭理马赛，面无表情往马路上张望着等车来。

“怎么了，”他突然意识到这是在和自己置气，“洪豆？”

“没有啊。”洪豆摆出一张臭脸。

马赛面带微笑，拉过她的手，一晃一晃地捏着手掌，“干嘛不高兴？你要说出来我才知道该怎么做。”

“我没不高兴。”洪豆抽回手。

“你这副脸色还叫没不高兴？到底为什么？”

“真的没事。”

车来了，吴缅帮司机一起搬东西上车，马赛和洪豆落在后面。

“我最后一次问了，洪豆，你为什么不高兴？我真的不知道我做了什么。”

“我没不高兴。”洪豆难得凶相，眉头微蹙，眼皮轻轻压下来，显得神情轻蔑又不耐烦。

“好，”马赛彻底没了耐心，“那你不要再摆这副脸色给我看。”

出租车上，后备箱和副驾驶都拿来装东西了，三个人挤在后排，马赛坐中间。洪豆挨着他左边，轻轻从口袋摸出纸巾擦鼻涕，眼泪趁机夺眶而出，一路滑下来挂在下巴上。

洪豆承认自己是个很“难弄”的人。关于这个“难弄”，曾经发生过一件非常典型的事情，当时一个南方男生和一个北方男生同时追求洪豆，南方男生打电话给洪豆，问她想不想喝咖啡，自己路过她家可以给她带过去，洪豆当然想喝，但是她说她不想，对方就放弃了；但是当那个北方男生问洪豆同样的问题，洪豆也给出同样的答案的时候，对方特别不客气地说，“不想喝也得喝，我在你家楼下了，出来拿。”

我拒绝了，你却依然坚持；我不要，你还硬要给我。洪豆特别喜欢这种感觉，非要这样她才能相信这是对方“真的”要给她。现在和马赛也是这样，她要通过马赛不断地关心，才能相信马赛是“真的”关心。然而他不仅没有不断地关心，还说出那句对洪豆而言杀伤力巨大的“你不要再摆这副脸色给我看”。

这话让洪豆很委屈，你明明都看出来我不高兴，还要这样说话。可在马赛看来又很合理，你说自己没不高兴，那你摆不高兴的脸色干嘛？但是他听到纸巾包装袋悉悉嗦嗦的声音，低头看见女生瘪着嘴，脸颊上泪痕斑驳，还是心揪了一下，伸手捏了捏洪豆的手心，随后轻轻握进他的手里。

马赛和吴缅回到酒店房间，他真的百思不得其解，请教吴缅他今天到底做了什么，能让洪豆哭得如此伤心？

“啊？”吴缅拧开一瓶水，“她哭了吗？”

“车上的时候，她擦鼻涕嘛。”

“啊？”他咽下去一大口，“我以为她只是流鼻涕了。”

“就是哭了才流鼻涕嘛。”马赛无奈地往沙发上一坐。

吴缅走过去，告诉了他等出租车的时候洪豆和自己说的话。马赛听完，起身去女生的房间把洪豆叫了出来，两个人在大堂吧坐下。

“唉，洪豆……”马赛神情柔和。

洪豆刚坐下眼泪就开始掉。

“吴缅都和我说了，”他拿出纸巾递给洪豆，“对不起，我没想到去和崔琪坦白这件事对你来说压力这么大，如果你真的觉得你说不出口，那我会去说的。”

洪豆是相当吃软不吃硬的一个人，如果昨天晚上马赛表示他愿意去说，那她即使不愿意也说不定会违心地揽下这个差事。所以此刻马赛说出这番软话，洪豆立刻吸了吸鼻子，告诉他，“我早上就和崔琪说过了，让她不要和别人说。”

马赛张了张嘴，“啊？你已经说了？”

“嗯。”

“那我另外想说的是，我们之间的……”他手指在桌上画着圈，“沟通问题。洪豆，我希望你有什么不高兴可以直接告诉我，你都可以告诉吴缅，告诉我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即使在聊沟通的问题，洪豆还是沉默。

“当然，我也知道你不高兴的话肯定要摆一下谱的，可能你需要别人追问你一百次才愿意沟通，但我是追问了八十次你不说我就放弃了的，以后这样，”马赛笑起来，“九十次，好吗？我们都退让一步，以后我问到九十次，这个环节结束，我们就开始好好沟通。”

洪豆撅着嘴，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雨过天晴。

“好不好？”马赛拉拉她的手指。

洪豆心里已经同意了，嘴上还是不言语，揉了两下红肿的眼睛。

马赛微笑着，“好了，洪豆，我问九十次‘好不好’之后，你就要回答‘好’了噢。”

洪豆弯了弯嘴角，说话带着厚重的鼻音，“那你先问到九十次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