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果然开始下雨,雨势很大湿漉漉的气息混着泥土的味道从窗外飘进来,叶七枕着白狼,陆南风坐在她对面。
百无聊赖,叶七伸手挑开窗帘的一角愣愣的盯着窗外出神,忽然一只鸽子落在窗棂上。
她手本就在窗边,看见那小东西落在窗户上于是顺势将它捉了进来,陆南风看着,这鸽子应该是豢养的,因为他看见它的足腕上套着东西。
果然,叶七从鸽子的腿上解下一个竹筒,打开,里面是一张寸许长的纸条。
叶七看过将纸条顺势就递给了陆南风,陆南风接过纸条,上面言简意赅的写着:陆离乃当年陆家村遗孤,苏黎养父此刻身在京城,具体详情,有待时日查证。
“你怀疑他们?”陆南风将纸条捏在手中,“陆离是陆家村人,为何我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正常,那时候你们都太小,”叶七道,“你说当年陆家村出事的时候你才不过七岁,看年纪,他比你还小些,最多也就三四岁,你不记得他很正常。”
陆南风努力想着当年村里的孩子,与他年龄相仿的后来他一个都没再遇见过,至于陆离,在他的脑海中完全没有任何印象。
“原来他一直都知道,”叶七低语,她不知想到什么嘴角牵动笑了笑,“之前他说,能遇到是缘分使然,所以大可不必跟着他姓。我原本以为,他给我们起名字都是随便起的,那时我还在想,手里拿着七片叶子就叫叶七,若当时他手里拿着片荷叶,我是不是就要叫叶一了……”
叶七眼睛里带着满满的笑意,她沉静在回忆里自然是快乐的,只是那样子看在陆南风眼里却又是别样一种心思,他别过脸不去看她,只淡淡的问,“你是想说,那人从一开始就知道陆离是陆家村的人?”
“也许吧。”叶七稍稍找回些思绪,“这是吴伯传来的消息,苏姐姐的消息恐怕还在路上。”
“苏黎也在查?”陆南风意外,他以为叶七只是悄悄让吴伯查了其他人的身世,没想到她连吴伯都不全然相信。
“不止,”叶七勾动唇角,只是这次的笑意分明染上了邪魅,一个十五岁的小丫头脸上现出这样的笑容实在诡异,好在陆南风已经有些习惯了这样的叶七。
只听叶七笑了一下,又接着说道,“陆离也在查,只是他能动用的大概只有暗卫,暗卫本就不是干这个用的,所以他的消息应该会比其他人更迟。”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陆南风问。若她连身边的人都如此不信任,那他又算什么?
“你以为左卿是那么容易死的嘛,”叶七道,“你以为,我们无风谷,是谁想进就能轻易进去的?表面上看,我无风谷不过是个药谷,治病救人来去无碍,可事实上无风谷非请难入,即便是那些被左卿留在谷中疗伤的病人也只能在前院走动,外人想要在无风谷杀人谈何容易。可即便如此,左卿还是死了,死的那么轻易,暗卫机关还有那些毒药毒烟,没有一样能将人拦住。那个人痛痛快快的进来了,杀了人,还能全须全影的跑掉,你以为这是为什么?”
她抬眼看了一眼陆南风,“甚至,连你都能安安稳稳的走到他灵前一剑劈了他的灵位,你以为这又是为什么?”
“你是想说,无风谷里有内应?”
话都说的这么明白了,陆南风又不是个傻子。
他仔细将进谷的前后想了一遍,现在看来似乎一切的确是太顺利了些。
之前曾听人说过,无风谷外的奈河上有封家人布下的机关,那时候他还告诫自己千万要小心。现在想来封家是鲁班一脉,当今天下可破封家机关术数的人屈指可数,以他的轻功和对机关术数的理解,不可能也不应这么简单就过去。
“我以为,那几日谷中大丧,所以……”
“所以才放松警惕?”叶七看他,“越是这时候,不才越是应该小心嘛?我是跟吴伯说过,卸了奈河上的机关,但吴伯怎么可能关掉所有防御。如果不是我谷中的人带路,就算没有那些东西,外人也不可能轻易过奈河,我曾亲眼见过一只捕鱼的飞鸟死在江中,奈河里的那些东西我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我确定它们不会放过任何活物。”
“它是怎么出来的?”陆南风的目光落在白狼身上,照她的意思,这白狼就很有可能不是从奈河方向过来的,难道进出无风谷还有别的路?
“它走的那条路人走不了。”叶七道。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陆南风皱眉,若说不可信,她第一个不该信任的就是他,可是她偏偏谁都不信却唯独信他,这难道不奇怪。
“诚意嘛。合作总要拿出些诚意。”叶七说的顺口,见陆南风根本不信,她这才叹了口气幽幽道,“除了你,我还能跟谁说?他们都是从小就陪在我身边的人,吴伯看着我长大,陆离像哥哥一样,还有绿萝,她比我大不了几岁,我们小时候还睡在一张床上,可现在……我谁也不敢信……”
幽幽的,带着无限的悲伤,叶七闭上眼,往昔的一幕一幕像无声的电影,笑着,闹着,一日复一日的长大……然后,然后即便依旧相伴也不可能如从前一般。
“也许不是他们。”陆南风不太会安慰人,“那些人既然想杀人,自然会做筹谋。如你所想,无风谷内或许确有内应,但也未必就是他们。”
听他这么说叶七一点都没好受,她若有若无得摇了摇头,“希望不是,但我赌不起。你要求一个公道,我也要求一个公道。可是,这件事从十几年前,甚至更久以前就已经开始了,一村的人还有一个皇室血脉,这里面藏着什么你能想象吗?”
“你怕?”陆南风盯着叶七的眼睛问。
叶七也不躲只是淡淡的问,“你怕吗?”
与血海深仇相比害怕也是有限的吧……一时无语,陆南风与叶七四目相对马车里异常安静,大白挑开眼皮看了两人一眼,接着换了个姿势又眯了过去。
一下午的雨让前行变的缓慢,日暮时分,眼看已经赶不到驿站歇脚,陆离只能将一行人安顿在一处靠近水源的地方。
外面下着大雨,叶七不愿下车于是干脆一直躲在车上偷懒,陆南风下去转了一圈,陆离见他也不理会全当是空气,之前两人刚打了一架,虽然输了,但不表示他会就这么接纳陆南风,他是敌人始终都是。
无人理睬陆南风也不在意,他知道在这里自己不受欢迎,不过有什么关系,他也并不需要他们接纳。
整个队伍里陆南风是最显眼和最难忽略的存在,之前灵堂上的事除了陆离知道的人不多,可他的确是凭空冒出来的生面孔,所以很多人这一路都在猜测他的身份。
从早上出发到现在,他一直都跟叶七坐在车里,于是有人觉得他是左卿为叶七找的未来夫婿,但也有人说不是,说前谷主遇刺实乃暗卫守护不周,所以这人其实是武林剑客,是叶七花重金找来自保的。
一天功夫传言颇多,叶七多少听见两句,不过她也只当没听见。
陆离也听见不少,只是他更无从计较,首先那些人并没当着他的面非议,其次他暗卫的确守卫不当罪责难逃,人家说这话也不算过分。
略过陆离和叶七,陆南风对这些话也只当是没有听到,他将自己的坐骑安置妥当,他本不想再回车里,流言或许不必在意可终究是男女有别,但转念想起下午叶七脸上哀伤的神情,他又有些介意,好赖有他陪着她还不会那么孤单,总好过她一人没事胡思乱想。
见陆南风挑开车帘从外面进来,叶七借着这功夫朝外面看了一眼,这雨一点要停的意思都没有,估计要下一个晚上。
今日走的路并没有预计的那么多,所以也就是说他们现在离无风谷还不远,心里想着事叶七便没开口,只是陆南风见她如此到是开口道,“今晚我……”
他想说今晚我就守在马车外面不会有事,谁知他刚开口叶七却将视线落在他身上压低了声音说,“今晚你陪我送大白回去。”
回去?陆南风看她,她想说的不会是回无风谷吧?
这畜生还用人送?陆南风的视线越过叶七落在趴在她身后的大白身上,忽然他就明白了叶七的意思,她想回去不是因为大白,而是因为她想给留在谷中之人一个措手不及。
之前她拉着他在左卿的房间里找东西,所以她是以为那些人恐怕也会去找,这就是她要忽然回去的原因。
陆南风默然无语,叶七笑咪咪的说,“你的马应该可以载两个人吧,我很轻的。”
午夜时分,叶七从假寐中睁开眼睛,黑暗中,她的眼睛闪过光芒。
她一起身大白就跟着站了起来,叶七在自己唇边竖起一根手指示意,大白则是朝她歪了歪头像是懂了她的意思。
于是一人一狼就那么悄无声息的下了马车,叶七找到陆南风,他在离众人之外的一处阴影下,看着像是一直在等她。
叶七隔着三四的距离朝他挑眉,然后两人一前一后走出这片宿营的范围,想要离开最难躲过的就是陆离,好在晚饭以后叶七在陆离的汤药里加了些东西,当然也要感谢这场大雨,无风谷的暗卫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摆脱的,这场雨帮了她大忙。
离了营地两人纵马狂奔,陆南风的马是百里挑一的良驹,但即便如此大白也不曾落下半分。
说起来,整个队伍里唯一不怕大白的只有陆南风的这匹马,其他的马匹就算不被大白吓的发抖也会因为它的接近而感到不安,唯独陆南风的这匹马,在最初警惕过一阵之后似乎反倒放松下来,这会儿更是跟大白较着劲的朝前狂奔,就好像谁输了都会很没面子一样。
叶七在陆南风的怀里探出头,忽然对陆南风笑着道,“你这马哪儿来的?卖嘛?我喜欢!”
他们现在这样的姿势本就让陆南风别扭又尴尬,现在听她还有心情调侃,于是没好气道,“不卖!”
“不卖就不卖,干嘛生气。”
听出陆南风语气中的不悦,叶七撇嘴,这人怎么总是生气,气大伤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