淋了一夜的雨,天色微明时,叶七和陆南风终于站在了奈河边。
雨已经停了,空气里带着让人舒爽的气息,只是,此时身上的衣物像是块撕扯不掉的鱼皮,黏在身上难受厉害。
叶七站在岸边失神的看着对面,无风谷四面环山且山势险峻,想要进谷基本只能选择从这里过渡河,这里易守难攻是个蜗居隐世的好地方,左卿选这里多半也的确有逃避的意思,可是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躲到了此处,那些人却还是不肯放过他。
在她而言,这世间的事没有什么可以与生命相提并论,同样,她也一样也不能理解为了各种理由去杀人,甚至去杀与自己毫无关系的陌生人是怎样一种心情。
路走到这里,她感觉像是忽然被谁卸掉了勇气,也许她就应该好好听左卿的话,好好的活着,留在无风谷做一些自己能做的事,然后……然后此后的余生都要时时刻刻面对心中的质问……叶七叹气,她实在不该给自己这么多内心戏,在外人看来她不过就是个十来岁的半大孩子,即便无力复仇,即便安居一隅,又能这样。
“什么时候能过去?”陆南风问。
上次他来时奈河上的桥是放下的,而此刻那吊桥已被高高收起,若没人将它放下来他们肯定是不过去的。
想着他朝河面左右看了看,通常来说没有桥还有船可渡河,若是此刻有船他们到也能过去。
“别找了,这里不会有船的。”
像是看穿了陆南风的意图,叶七开口道,“这条河根本载不了船,至少这上下十余里是如此。”
她摊开自己的左手,一片叶子从她的掌心中滑落掉进河水里,随即那片叶子眨眼功夫便沉入了河中。
“怎么会这样?”陆南风心中大骇,他从来都不知道竟还能这样的事,为何这河水连一片小小的树叶都承载不住?这怎么可能!
“不知道。”叶七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这世上既然有死海那样让人浮而不沉的地方,当然也就能有这样什么都承载不住的地方,“你以为这条河为什么会叫奈河?”
叶七的目光落向远处,这奈河到了这一段河面其实不宽,估计也就几百的样子,可是这一段河水湍急的厉害别说没船即便是有这一段也很难横渡。
“你是说……”陆南风皱眉,过奈河桥便是黄泉路,自那之后,红尘俗世皆是过往……不,不对!那人若真的放下红尘怎么会有这么多后来的事,所以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猜的,”叶七道,“他从来不肯对我们说以前的事,就算是吴伯他们无意间提及,也都是只言片语,很难拼凑出轮廓,他也不许他们说。所以……一切都是猜测,我猜这条河他大概也找了许久,当年决定留在这里,不是因为他有多喜欢这个山谷,而是因为这条河。”
“这河里有什么?”陆南风问。即便这河中无法载舟,那么换个水性好的人也未必就过不去。
陆南风的目光也落在河面上,这里水流是急了些,但如果水性够好也不是不能一试。
“不知道。以前我从未来过这里,不过听吴伯说,这条河的上游和下游他们都是修葺过的,当年无风谷建谷之初,左卿除了找过封家还找过很多人,你也知道他之前的身份,所以他想做什么,自然比旁人更容易些。”叶七语气未变。
两人说话的功夫,大白已经抖落掉一身水汽蓄势纵身一跃跳进了河中,陆南风前一刻刚看见一片树叶沉进河里,后一秒就见大白也跳了进去,虽然他与这畜生没什么感情,但就这么眼睁睁看它赴死似乎也是不能,正想去拦却发觉自己的衣袖被叶七扯了一下。
抬头就见叶七果然正在看着自己,见他目光疑惑,叶七示意他向河面看。
那边,大白几番纵越,每每他的爪子触及到河水时水中似乎都能踩到什么东西,从远处看像是它在踏水而行,但实际上它的每处落点都有迹可循,似乎只有它爪子沾到的地方下面才有东西支撑。
陆南风看着眉头微动,他眼睁睁看着大白纵身穿过河面跑到对岸,然后才回过头朝他们低声长啸,似乎是催促又似乎是在炫耀。
“它……”陆南风看着那畜生刚刚在河中的落脚处,那里依旧与普通的河面没有什么不同,也看不出水下是不是有巨石之类,只是……要是它能过去,那么人是不是也能过去?
“别想了,都说了,它走的路我们走不了。”叶七大概是看穿了陆南风的心思,“要是不信,你自己试试。”
叶七这么说不过就是顺口,谁成想陆南风皱眉看了一眼河水,还没等叶七反应他一个纵身人已经到了半空,叶七大骇赶忙伸手去解开腰间缠着的丝带。
这东西本就难解加上一身水汽更是晦涩,可问题那边陆南风貌似已经将落,叶七心中大急,她是没亲眼见过有人掉进这河里,可是这么多年,也的确没人能从这河上过去,她可不信是因为那些人都老实,不曾试过这个法子。
陆南风算准了大白的第一处落脚点,脚尖在水面轻点,依他的判断这处水中定有东西支持,那畜生虽是匹狼,但体重也不算轻,他只要不太过用力想来他们的重量也不会相差太多。
心中各种盘算落定,陆南风又添了几分自信,谁知他脚上刚感觉踩到了什么东西随之就是一沉,那东西在他踩上之后迅速下沉,连带着他没有准备也跟着往下坠去。
万幸虽不及防备心中却也想过万一,陆南风在下落的同时迅疾转身往来的岸上越去,其实委实有些晚了,他之前的所有准备都在往前去,所以这般半路换了方向委实有些困难。
刚才踩到的那一下不足以支持他越起太高,等想要再借力时他已经没了着落,身下全是河水,他完全看不出何处的水下还有垫脚的东西。
扑通一声落进河里,陆南风赶忙闭气凝神,他不太擅长游泳,但都这时候了自然也不可能坐以待毙,他奋力挣扎却觉得脚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将他往深处拽,像暗流又像水草,这一拉一扯他已经有些力竭,水里本就比陆地上更难稳住心神,再加上他实在猜度不出水中那股大力究竟是什么东西,呛了几口水,他觉得自己就快要沉下去了,正这时候就听见岸上的叶七朝他大声的喊“抓紧!”
一块石头连带着一根丝带飞入他手边不远的地方,陆南风眼疾手快的将那根丝带抓在手中,丝带两头吃力绷的笔直,岸上叶七虽然已经有了准本可依旧还是被一股突然的力道闪的一个踉跄,她奋力将自己的身体往后倾想借此抵消对面传来的重力,奈何丝带那边的重量太沉,她这会儿才开始害怕,万一这丝带不够结实……又或者她没有力气将人拉回来反倒将自己也搭进去……
想归想,但让她放手她也做不到,不管河里的人是不是陆南风,她都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沉下去。
这场面在个外人看来多少有些自不量力的味道,岸上,叶七不过十来岁的年纪,小小的身量力气能有多大,再看河里那个,不说多魁梧壮硕,但终究是个成年男子,这从身材上看都十分悬殊,更不要说河里还带着一股莫名的吸力,这力道岂是一个十来岁的女娃娃可以与之抗衡。
无奈叶七自有她的固执,即便这会儿自己被拖着朝河里过去,她也还是死死的拽着丝带不肯撒手,除非丝带断了,又或者她被拽进河里,否则她怎么都不会撒手,想着她又奋力的将丝带在自己手里缠了两圈,这已经是极限。
万幸左卿一向待她极好,无风谷也不差钱,她的吃穿用度都是上品,就算这丝带只是配饰,但质地也是一流,结实的很。
陆南风手中有了助力总算长舒了口气,不过他也没将这口气彻底舒展,丝带一头牵着叶七,他已经能感觉的出来,叶七的力气根本不足以抵抗河中的怪力,不过瞬间丝带已经将叶七朝河里扯了过来。
陆南风在河中大声朝叶七喊“放手!”
不过叶七只当没听见,现在忙着奋力拉扯都来不及,那儿有多余的力气说话。
见叶七根本不理他的话,陆南风只能拼尽全力朝岸边挣扎,别无它法,他总不能指望叶七真能拽他上去,他更不能眼看着叶七被自己拖进河里。
好在他离岸边不算太远,虽然河水下面的力道非常大,但他也是用尽了全身的力道在反抗。
筋疲力尽的爬上岸,陆南风多少有种劫后余生的错觉,他翻身用一只手支持起身体,一边看向跌坐在身边的叶七怒道,“我让你放手你为什么不听!你知不知道万一……”
这个“万一”就摆在明面,今日是他们命大才躲过一劫,陆南风不禁心中懊恼自己的一时冲动,他不止差点害死自己还连带着差点害死她。
“合作总要拿出些诚意吧,”叶七坐在地上喘着粗气,这次过后她发誓要努力锻炼,这副小身板真心太弱了,以后要是真有什么事儿她能指望谁。
伸手吹着自己被勒的通红一片的手掌,叶七暗暗发誓要自立自强,绝不能再“虚度”年华。
“再说,之前是我让你‘试试’,你要是真出了事,我岂不是要内疚一辈子。”一边在心中对自己赌咒发誓,一边叶七不咸不淡的回应着陆南风的怒气,这人看着平和淡漠怎么总是喜欢生气,气大伤身。
听她这么漫无边际的胡说8道陆南风不禁皱眉,这丫头似乎每时每刻都在与人虚与委蛇,句句不真不实让人听着心烦,“我已知晓你的‘诚意’,你大可不必如此。”
见陆南风一脸严肃似乎真生气了,叶七叹气道,“你是不是忘了。”她看他,“怎么我也算他半个徒弟,古人说‘父在子偿’……”她顿了一顿,“而你,本就是来报仇的。不是嘛。”
陆南风怔忡了片刻,心里那股烦乱更甚,“那又如何!”他瞪她,“日后查明真相,若他真是杀人凶手,我一刀杀了你便是,用不着你半途中就以命相抵。”
叶七闻言大笑,她气息喘匀便将双手都支撑在身后扬起头看着天空呢喃道,“你又怎知,如今我说的一切不是为了拖延时间,又或者根本就是想要利用你……像你这般直率天真,真不知道是该羡慕还是该替你担心一下……”
亲爱的小伙伴,元旦节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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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奈何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