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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的通话并没有能让我们的关系更进一步。
我鼓起勇气提议的见面,被她利落地拒绝了。
她当时说:“你声音像他就够了,我们没有见面的必要。”
情况或许比我想象的好一些。
她可以接受一个某些方面像我的陌生人闯入她的生活,陪她解闷。
但是她不会允许真正的我打扰她。
我这样跟阿旭解释,阿旭说这已经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他认为,喜欢一个姑娘,就是跟她吃饭睡觉;爱一个姑娘,就是一直跟她吃饭睡觉。
我笑他说话太糙了,难道这世上只剩下吃饭和睡觉两件事吗?
“你不懂。”
阿旭烟瘾很大,桌上的烟灰缸里已经聚满了烟灰和烟蒂。
“当然了,我刚才说的是两情相悦的情况。”
“那看来我是在状况外。我应该属于,爱而不得。”
我今天没有喝酒,稍晚还需要办些正事,还是保持清醒得好。
杯子里是不太好喝的冰美式,有些苦。
让我想起她不喜欢不加糖的咖啡。
“放屁。你这算哪门子的爱而不得?你们就是闲的不好好过日子。”
我刚才讲了我与Echo之前的事,只是像流水账一般,三言两语交代了我们在一起,而后又分开。
我没有告诉他我们分手的导火索,也没有告诉他分手后我的生活状态。
如果细说,恐怕要讲个三天三夜了。
他说得在理,我得到过,只不过又失去了而已。
“要说爱而不得,我才是。”
他吞云吐雾,表情深沉,继续在往烟灰缸里磕着烟灰。
我认识他不算太久,但从没见过他为情所困。
就像他说的,他的感情世界非常纯粹,喜不喜欢、爱不爱都有一个明确的衡量标准。
“诶,对了David,你也姓路啊。”
他喜欢叫我的英文名,带着浓重的北京口音。
我每次回国都像是改头换面重新定义身份,为了避开在国外被父亲债主熟知的那个名字,我选择了一个新的英文名David。
中文姓名倒是鲜少提起。
“那天晚上有个姐们儿在我这儿办生日party,请了挺多朋友。快散场的时候,旁边的散客叫了声路先生。”
“当然了,我不确定是道路的路还是陆地的陆。”
“我就看到有一个姑娘在人群中忽然回头。”
他脸上的表情生动起来,配合上了手部动作,那支抽了半截的烟在他食指和中指间夹着。
“那双眼睛,往回看的时候,我头一次知道什么叫含情脉脉。”
“我现在都能想起她回头的样子。真的,我觉得我的魂儿都被勾走了。”
他叙述的时候,我脑海里总是想起Echo的脸。
如果说要我评出这世界上最让人沉沦的眼睛,那一定是Echo的。
我好像在不知不觉间习惯了叫她Echo。
我以前给她取过很多亲昵的称呼,在别人面前则会喊她的大名。
可是,“言颐可”这三个字,已经太久没有出现在我生活中了。
渐渐地,没有人跟我说她的近况,没有人询问我“你跟言颐可怎么回事”。
即便有关系不错的朋友问起,也只是小心翼翼的以“她”为称呼。
比如:
“你跟她还有联系吗?”
“你还没忘记她吗?”
“你和她真可惜啊!”
……
是的,我二十多年的人生里只有一个“她”。
只需要一个简简单单的代词,就可以直接指向言颐可。
不会混淆,不会有任何歧义。
我陷入自己的回忆里。
阿旭突然推了推我肩膀。
“嘿,想什么呢这么认真?”
我摇摇头,没说什么。
我又继续问他:“那后来呢,你跟这个姑娘怎么样了?”
让别人把故事讲完,是一种美德。
他长长叹了口气:“没怎么样。”
“看见了吗?”他指了指门口亮着的霓虹招牌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到“午夜红茶”四个亮闪闪的字。
“以前我的酒吧不叫这个。”
“刚开业的时候,这里叫Deliberate,就是下面那串英文。”
“午夜红茶”之下确实有一行不太起眼的英文。
“Deliberate,”我看了看酒吧中乐队演出的小舞台,后面贴了不少十分有年代感的海报,其中几张Beyond海报占据了很显眼的位置。
恰好此时酒吧里放着《不再犹豫》这首歌,我大约记得Deliberate是那张专辑的名字。
“我或许猜到你这个名字的来由了。”
阿旭夸张地挑着眉,像是找到知音一样拍了拍我肩膀。
他告诉我,刚开业的时候酒吧生意并不好,有人说可能是他的名字起得有些不好念,没办法通过口口相传扩大知名度。
他一想也对,却并没有更好的名字可以替换。
“那个姑娘听到有人喊路先生,回头之后没有找到她想找的人。我走过去想借着这个话题搭讪,但她没接茬儿。”
“她可能也不是真想找到所谓的路先生,回头只是下意识的反应。这都是我猜的。”
“我问她想喝什么,正好她朋友点了一杯长岛冰茶,我问她,要不要也来一杯。”
“你猜她说什么?”
“她大概说,不喝长岛冰茶,来一杯午夜红茶。”
“厉害啊!猜得差不多。她说的是,午后红茶。”
“你说我就是一开酒吧的,酒里边儿哪有什么午后红茶?这不摆明了么,人在友好地拒绝我。”
“所以你就因为这件事,把酒吧名字改了。”
我笑了笑,喝光了咖啡,含一块冰在口中。
“对。我把午后改成午夜了,你别说,还挺符合我这个酒吧的调性。”
“后来生意还真好起来了。”
“可惜那姑娘再也没来过。”
他释怀地笑了笑,又接着抽手中的半截烟。
“你听,我这儿音响系统不错吧?”他忽然说,“花了大价钱呢!”
“嗯,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不就夸过了。”
我仔细听着,由于这个点儿没什么客人,空旷的室内甚至能感受到音浪带来的微微震动。
热血又激昂的歌声抓着我的思绪飘起。
我忽然想起我与她分开之后,在德累斯顿度过的最艰难的一段时间。
不会德语,没有住处,浑身上下凑不出五十块钱,母亲早已回国另嫁,父亲为躲债不知所踪。
我夜晚瑟缩在中餐馆后厨的隔间,用手机给她拨过一个电话。
“喂?你是?”
电话意外地接通了,我根本不敢开口,我连伪装逞强的力气都没有了。
由于太长时间没有进食,我已经感受不到饥饿,身体只像是一副勉强支撑的骨架。
我从小接受着“男儿有泪不轻弹”的教导,认为男人哭泣是一件丢人的事情,这段时间的种种变故也没有让我的情绪失控崩溃。
直到我听到她远隔万里的声音在这个沾满油污的手机听筒中传来时,我的鼻腔和喉咙像是失去控制,酸涩无比。
她也许是听到了我咬着指节屏着气息时忍不住发出的小小啜泣声。
“路沉是你吗?你离开伯明翰去了哪里?”
“你在哪?我去找你。”
“你别躲着我。”
“你是不是现在不方便说话?最近遇到困难了对不对?”
“没关系的,我们一起想办法。”
她温柔的声线像是要击穿我的心脏。
最终我什么都没有说,挂断了这通价值不菲的越洋电话。我们那时已经分手,我不应该打扰她的生活。我相信没有我这个麻烦缠身的前男友,她会过得更顺意。
我痛恨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爱人,自私地将她视作我精神上的救命稻草,在这样窘迫的时刻企图寻求她的片刻安慰。
那通电话之后,我将自己折叠似的蜷缩在角落,在充斥着难闻的油烟味的黑暗中发呆。几分钟后我好像突然想通了,我把已经略微变质准备扔掉的残羹剩饭从还未清理的厨余垃圾中翻找出来大快朵颐。曾经过得顺风顺水的我,彻底抛弃了不值钱的尊严,想尽办法活下去。
半年后我终于回到伯明翰,才发现我那个刚出国时办的银行账户中多了一笔钱。
我激动地跑去银行查询,我以为是我的母亲对我的惦念,我以为是我的父亲良心发现。
都不是。
那笔来自国内的汇款,是她的,时间大约是我给她打完电话后的一周。
一千英镑,折合人民币约有一万块。我不知道这是她省了几个月的生活费或是做了多久的课余兼职赚的钱。
彼时我仍然受困于父亲债务和安全问题带来的巨大阴影,经济状况也仍然异常拮据,可这笔钱的出现让我有了付房租、吃饱饭的底气。
我不再像一只躲在阴暗角落的食腐老鼠。
不过,这一千英镑我始终没有动过。
它们在我的账户中完完整整地度过了那年的圣诞节、新年。
在农历春节之前,我加了不少利息,还给了她。
“我欠她太多。”
口中带着咖啡味的冰块已经全然化解,被我咽下。
我没有给阿旭讲那段一千英镑的故事,只是突然忍不住把心底的一句感叹隐匿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脱口而出。
阿旭正随着歌声,在烟雾中晃着脑袋:“什么?你欠谁钱了?”
我摇摇头。
他也不追问,继续晃着脑袋,跟着音乐唱起不太标准的粤语。
“Oh……我有我心底故事”
“亲手写上每段得失乐与悲与梦儿”
“Oh…… 纵有创伤不退避”
“梦想有日达成找到心底梦想的世界”
“终可见。”
补了一小段
(有时候看前一天写的东西会觉得不好不完整,所以忍不住修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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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