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的魔法 第6章 破冰篇（三）

说起CAD的分类，在以外型、用途等标准划分之前，魔法界还存在着一种最基本的分类方式，即「泛用型」与「特化型」。光从名字或许就能看出二者的差别，简单来说，特化型CAD有速度优势，而泛用型CAD有多样化的优势。进一步以数字衡量，特化型只能储存特定系统的九种启动式，而泛用型能不限系统涵括九十九种启动式。

这里的启动式可以被理解为魔法的设计图，魔法师通过读取启动式，为魔法设置强度、坐标、持续时间等变数，构建出能够真正作用于现实世界的魔法式——这就是现代魔法发动的一般流程。

以这次比试为例，火神使用的是收束·振动系魔法特化的CAD，而黄濑与黑子使用的都是泛用型CAD，另一方面，模拟战规定两人必须同时启动CAD——从常规逻辑上讲，火神会认定自己有先手的优势，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几乎在笠松话音落下的一刹那，两道急速掠动的空气块一左一右通过火神的两侧，这是收束系的普及魔法「气弹」。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冷汗迟一步从火神脸颊处滑落。

——这个发动魔法的速度是什么情况！？

指尖从法机上划过，金发少年悠然站在原地，目睹这一幕，露出混合着佩服和战意的笑容，“果然变成这样了啊……真是的，所以我才一点也不想和小黑子做对手。”

“黄濑君才是，进步到这种程度，反而不想用出乎意料来形容了。”

“即便如此，和那几个人比起来，我也只是个吊车尾而已啊。”

即便是在对话过程中，围绕着火神的魔法攻防也并未中止。从四面八方涌来的狂风吹乱火神的校服与短发——那是在附近地面炸开的移动系魔法「风槌」打偏后的余波。两次发生类似的现象，笠松饶有兴致地挑起眉——原来如此，如果是这种意义的「辅助」，他似乎也能理解黑子为何会请求参战。能够架开黄濑的魔法确实出乎意料，只是，如果作为攻击主体的火神不进行反击，战况就不会向下推进。

沐浴在强风的吹袭下，深红发少年用力握紧CAD的枪柄，搭上扳机的手指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直到真正开始交手的那一刻，火神才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错误，那些传闻哪是夸大，分明是最过分的低估——站在他面前、有着少年外表的魔法师，黄濑凉太，是个远超规格的怪物。

而比他更强的怪物，还有整整「四个」。

“哈哈，这还真是……”火神用力咬紧臼齿——没办法，不这样做，他几乎要笑出声了，“干劲起来了，果然人生就是要不断挑战才行呢！”

他重新将CAD的枪口对准敌手，宣言伴随着魔法一同迸发。高度压缩的气流如同离弦之箭向敌手发射，这是在普及魔法「气弹」基础上改编的收束·振动系魔法「热乱流」，比起单纯聚合空气还增加了加热的工序，通过将热能转为动能，空气块便能以更快的速度抵达设定坐标。

但也就在下一刻，振动从脚底传来，平衡感被恰到好处地扰乱，火神一屁股跌坐在地面上——灼热的气团以千钧一发之际从其头顶上方掠过。火神身体一僵——脚下的振动波来自身后的搭档，也就是说，如果没有黑子帮忙，他已经在这场模拟战连输三次了。

“头脑冷静一下，火神君，之前应该有讨论更加有效的攻击方式吧？”

“我知道，下次不会这么冲动了！”

怎么差点就忘了——火神站起身，勉强压下冒头的懊恼，在对战前的商讨中，黑子已经将对手的情报共享给他。在这之中，「矢量反转」是黄濑尤为擅长的防御魔法，刚才就是直接将自己发射的空气块反弹回来。相对应的，黑子的「Misdirection」能够让敌手的魔法失准，这也是火神能从黄濑的攻击幸存下来的原因。

单点攻击的方法不会奏效——不管是己方还是对手，这一条都同样使用。那么，由此便很自然地衍生出另一种应对方式。没错，开胃菜到此结束，接下来才是这场对决的重头戏——

仅能被魔法师视认，强烈到耀眼的想子光辉从对峙的两人身上发散。作为裁判的笠松喉结一动，本就拧紧的警惕心进一步上涨。抛却了速度、规模与技巧，即将在两人间决出胜负的，毫无疑问是纯粹以事象干涉力——也就是魔法威力相互较量的野蛮手段。

气氛回归原点，沉闷的压力化作粘稠的质感平等降临到所有人身上。仿佛呼吸都被无限放大的寂静中，一道扳机声轻巧地响起。下一秒，截然相反的两种魔法力激烈涂改世界——两人的选择几乎如出一辙，无视准度与数量，他们各自献上最为得意的「领域魔法」。

一边是将气体分子的振动减速，一瞬间将温度降至零下一百度，以纯白冰霜冻结空气的苦寒地狱——「冰雾神域」。

一边是将气体解离为电浆，借此打造出高能电磁场，以缭绕电光的夺目炎雷炙烤空气的灼热地狱——「炽炎神域」。

冰雪与焰雷爆发猛烈的冲突——寒气堪堪将热电浆恢复为气体，离子浆便让冻结的空气复原。几乎完美契合魔法那原始又迷人的印象，超乎人智、仿佛不存在于世界的奇幻光景就这样铺展在眼前。雷蛇般舞动的光带倒映在黑子淡蓝色的眼瞳中，他默默将手移开CAD——自己的出场到此为止，接下来是由两位同伴独享的时间。

即便以A级魔法师也难以施展的高难度魔法，被对战双方理所当然一样使用。笠松从喉咙深处感受到一股无力的干涩，黄濑他还能理解，但从正面与之分庭抗礼的火神又是怎么回事——完全莫名其妙，他究竟是什么人——笠松几乎难以自持地不断自问。

在此期间，两方世界依然在相互拮抗，仿佛永远都不会终结。再这样下去，火神或许会被寒流卷走体温，黄濑也将遭受爆风灼伤——可以预见双方均留下后遗症的可能性。决断只需要一瞬间，笠松与走上前待命的森山对视一眼，同时启动各自的CAD。

“到此为止！”

忽然响起的制止让专注于对决的两人均是一怔，好在他们尚且保有中断魔法的余力，相互碾轧的事象干涉力缓缓消散，随之扩散的强风也被两位学长施展的魔法障壁阻隔起来。

“这场比试，双方都失去资格。”以裁判的身份宣告结果，笠松依次看向难掩惊讶的两人，“我在比试前就说过，禁止使用会造成死亡或永久伤害的攻击。在我判断危险时，会强制中止比试。”

“咕呜……”

“哎呀……”

火神缩起肩膀，黄濑发出干笑。笠松等到场地内残余的魔法效力完全消失，忽然走到黄濑面前，往那灿金色脑袋抬手就是一拳，“还·有·你，黄濑！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能对第一次见面的对手使用这么危险的术式呢？”

“啊痛！很痛啦，笠松会长！”黄濑捂住脑袋不断求饶，语气却听不到半点反思的迹象，“不用担心啦，如果连这点水平都没有，小黑子根本不可能介绍他过来的。”

“你啊……”

不知该吐槽黄濑那恼人的判断基准，还是对黑子堪称盲目的信任，笠松只能将傻眼的心情收到抽屉里，从腹腔捞出一声叹息。来自诚凛的搭档这时从对面走过来，各自向对手抒发感慨。

“是一场很好的比试呢，黄濑君。”

“就这么结束总感觉不太尽兴，下次再来认真打一场吧！”火神向黄濑伸出手，表情明亮得毫无阴霾，“我知道，这次你是在主动配合我擅长的领域，但后面可就不允许你这么悠哉了！我绝对会赶上来，你给我等着！”

少年的态度实在过于磊落，黄濑愣了一下，随后爽快地和他握手，“怎么说呢，小黑子会推荐你的理由，我现在好像知道了——以后也随时欢迎你挑战哦，小火神。”

“小……？”

“黄濑君会对他认同的人加个「小」字，”黑子在一旁解释，“太好了呢，火神君。”

“什——我才不要呢！”

“喂黄濑，快到闭校时间了，你把他们送一下吧。”

一旁的森山出声招呼，黄濑应了一声，重新面对两人，扬起一个微笑。

“那今天就先到这里吧，我送你们到校门口。”

走出教学楼，时间来到傍晚，太阳早已沉入地面，暗沉的蓝色天幕悬挂在头顶。四月的开学季已经接近尾声，吹拂脸颊的凉风依稀掺杂着白日的余温。路上没有多余的交谈，不知不觉间，几人来到了最开始碰面的大门前。

“——黄濑君。”

黄濑凉太转过身，黑子就站在他面前，右手的五指正轻轻向他摊开——没有责备，也没有质问，他的态度已经足以说明一切。

“啊……”

曾在梦里无数次描绘的场景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少年眨了下双眼，差点就要掉下眼泪——好奇怪，明明之前见面的时候都没有这样——他咽下几乎要溢出的呜咽，拼命回想：有什么理由能让他拒绝呢？他有资格拒绝吗？

光是控制住泪水就竭尽全力，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抬起手臂，用手指嵌入对方的指缝——于是，双手握拢的那一刻，同等分量的苦涩与安心一并将他的心脏淹没。

淡蓝发少年注视着两人交扣的手，微不可闻、却真真切切地弯起了嘴角。

“果然……很温暖——以前也是这么温暖吗？”

火神大我不自觉屏住了呼吸，在他的印象里，那是黑子头一次展现出足以称为微笑的表情，虽然那实在太过短暂——如同一只飞鸟掠过空茫的雪原，比起明亮，更让人感到寂寞。

“只是小黑子的手太凉啦。”黄濑注视着对方，那张面容却少有的没有笑意，眉尖也落寞地下撇着，“虽然一直是这副丢脸的样子，小黑子愿意来见我，我其实很开心哦……真的非常、非常开心。”

只是短短一段话，道歉与谢罪的念头就止不住地翻涌，黄濑以咬断舌头般的气势将其吞下，主动松开手，再次挂起模特的招牌笑容，“那，下次再见啦，小黑子。”

“……”黑子收回手，指尖回味般向掌心蜷了蜷，“是，我会期待的，黄濑君。”

×

从海常高中到电车车站，中途会经过一座小型公园。火神走在那条和来时并无两样的小径上，各方面的心情却发生了难以描述的变化。从黑子与黄濑之间能够看到非同寻常的联系——那是火神未曾目睹、属于搭档的另一种面貌。关于黄濑，关于魔法，关于刚才的比试——火神有很多想和黑子一起谈论的事情，甚至从心头感受到奇妙的焦躁。

但当话语涌上舌尖之前，他却罕见地迟疑了。他想起黄濑痛苦到揪心的姿态——这么做是恰当的吗？他是否会在无意间触碰到同伴的伤口？除了浅薄的好奇心，以及在和他相处中不断积累、那些只鳞片甲的了解，他又能用什么与之交换呢？

“黑子——”

优柔寡断并不是火神一贯的性格，他不由得出声呼唤搭档的名字，不为别的，只是想听一听那道水流一样沉静的声音——这样的话，他或许就能理清，自己现在究竟在寻求什么。

但是，他等了一会儿，却并没有听到回应。火神停下脚步，四处环顾了一圈——入夜的微风这时晃动路边的枝叶，树影在地面上摇曳，发出簌簌的声响。空旷平坦的道路上，已经哪里也见不到淡蓝发少年的身影。

“……黑子？”

×

从主干道走出，眼前是一片平坦的绿地。林地的树木环绕在周围，在夜色中营造出一片隐秘的区域。空气泛起冷意，黑子停下脚步，不知何时，隐约从远处传来的人声已经彻底消失不见。附近看不到高个子的同伴，想到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少年在心底默默松了口气——如果可以的话，他并不想让诚凛的搭档过早接触到「这边的世界」。

胶质状的寂静悄然降临。从皮肤传来被视线舔舐的触感，紧随其后的是刀刃般冰冷的杀意、厌恶与敌意——以打招呼的方式来看，似乎并不能期待后续能够平稳落地。

黑子将手搭到护腕型的CAD上，一边侧过身，向黑暗的更深处轻声询问。

“——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

黄濑看着去而复返的高个子少年，难掩脸上的疑惑，“小火神？是有什么东西忘拿了吗？”他向火神身后看去，“咦，小黑子先回去了吗？”

“没有，那个，虽然可能只是我想多了……”火神平复着急促的呼吸，描述了一遍十几分钟前的情景，“虽然黑子那家伙平时也会忽然就找不着人，但这次通信终端一直打不通，而且——”

他迟疑了一下，选择说出自己最直观的感受，“那个公园，刚才给我一种很讨厌的感觉……喂！黄濑，你要到哪里去？”

金发少年一声不吭地站起身，那张足以出现在杂志封面的脸庞上，早已看不到任何血色。

为什么——这么简单就掉以轻心呢？他像掏挖内心一样诅咒自己的大意，简直想要为这似曾相识的场面放声大叫——真是不懂得吸取教训！他早就知道的，那个人现在的立场应该比任何人都危险，他却还是把视线轻易移开，只为了让自己能好受点——现在满意了吗？那副装作受害者的嘴脸可真叫人反胃！

“黄濑！真是的，给我清醒一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唔……！”

伴随着肩膀被剧烈晃动，少年眼前终于恢复了焦距，如同从一场噩梦中猛然惊醒，他的脸上浮现出憔悴与恐惧交织的神色。

“有什么事情路上再解释！现在需要尽快赶到小黑子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