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的魔法 第5章 破冰篇（二）

火神十分佩服黑子在这种时候还能面不改色地搭话。

“黄濑君，好久不见。”黑子走到金发少年面前，一边用双手轻轻捧住对方的脸庞，淡蓝色的眼瞳紧紧凝视着那对失去焦距的双眼，“……如果可以的话，请稍微冷静一点。”

“啊……”近距离注视着那张熟悉的面容，黄濑恍惚地回想起，这双眼睛曾无数次在他的梦里出现。来自脸颊上的触感又让他惊醒，他情急之下猛咬了一下舌尖，如同要将苦涩的心情一并嚼碎咽下，轻微地冲对方摇了摇头。

怎么可以忘记呢——像以前一样、对这个人尽情撒娇的权力，早就已经被他亲手舍弃了。

“……”

黑子默默放下手，黄濑苦笑着撩了一把头发。

“让小黑子看见难堪的一面了……难怪小绿间昨天忽然提出那么奇怪的要求，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他没有自信能在黑子面前摆出毫无破绽的笑脸，只能蹩脚地转移话题，“对了，诚凛的校服很好看哦。”

“海常的制服也非常适合你，黄濑君。”配合黄濑的意图，黑子很自然地接话，“然后，虽然刚才也有自我介绍过，这位是火神君。”

“原来如此，是小黑子在诚凛的朋友啊——记得他刚才提到了模拟战？”

“没错，火神君想和你——和「奇迹的世代」交手，所以我就把他带过来了，请问可以吗？”

“嗯！当然可以啦，只要是小黑子的请求。”

仿佛先前那段插曲是骗人的一样，在火神反应过来之前，两人间的对话便以流畅到吓人的速度开始推进。

“模拟战的话，需要先从学生会长和风纪委员长那里拿到许可。总之，我先带你们去演习室。”

×

关于开展模拟战的许可证明，在这个年代也依旧采取纸质形式。在黄濑前往学生会盖章期间，诚凛的一年级搭档暂时在准备室中等待。坐在长椅上，火神打开黑色的CAD收纳箱，里面收藏着一把手枪造型的CAD，枪身通体为炎流般的火红色，其质感鲜明得仿佛能灼烫周围的空气——顺带一提，作为演算装置的CAD（魔杖）并不会像真实的手枪一样射出子弹或是想子波，采取这种造型只是方便魔法师固定魔法作用点的坐标。

他将这把陪伴他多年的CAD取出，枪柄如同被手掌吸引一般紧紧贴合在皮肤——仅仅通过这样的前置动作，火神便能够确信，自己已经为即将到来的对决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只是，在此之前——

“虽然我是不清楚你们过去的事情，黄濑……他以前也是那个样子吗？”

“……不，在我的印象里，并不是那样。”

火神挑了下眉，这种含糊的回答对搭档来讲相当罕见，他将视线从枪身上抽离，看向黑子——结果差点把手里的枪丢出去——那个黑子，那个从相遇起就完全看不到半点表情的黑子，现在破天荒拧起了浅色的眉。甚至无暇留意火神露骨到失礼的视线，淡蓝发少年像是面对着两块完全无法契合的拼图，持续诉说着自己的思考。

“应该说是完全相反，至少在国二以前，每次我们见面的时候，黄濑君都会直接扑过来，不管怎么劝说都没有效果。”

“……那是什么，金毛吗？”火神下意识吐槽了一句，“还有，听你的意思，你们不会在那之后就完全没有见面吧？”

“没有那么久，但也接近一年，因为他一直在躲着我——拿火神君作为借口过来找他也是这个目的，如果是一个人的话，说不定会被黄濑君逃掉。”以坦率到让人傻眼的态度，黑子将自己的目的毫无保留地向同伴剖白，“……但是，也许这样起了反作用。”

石板般光滑的语气从尾部蔓延出裂痕，与平时人偶一样镇静的举止不同——首度展露在火神面前的，毫无疑问是一名尚未成熟的少年在用心苦恼的模样。无法对同伴的痛苦无动于衷，所以开始反思自己的做法——他的搭档确实是这样一位温柔的人。

“什么嘛，你这不是能露出这种表情吗……”

于是，等到意识到的时候，寄托着安心的呢喃静静从喉咙流出，嘴角自顾自上扬起来，火神从话语中取出热度，用手掌将其狠狠拍到黑子挺直的背上。

“真是的——那种事情我早就知道啦，所以呢，你现在是什么意思？对于过来见黄濑这件事，你难道为此感到后悔吗？”

“不是这样——但是……”

“好，打住，到此为止！「这样就足够了」。”

就像黑子之前对他做过的那样，他将身体靠近对方，以仿佛能够撼动心灵的力度，用自己的眼睛笔直与他对视——

“不用想那么多，黑子——不管黄濑是怎么想的，你应该还有想要对他讲的话吧？不管是揍他一拳，还是大吵一架，如果是你的话，肯定能想到很多种方法。”

“……”

预料之外的事情接踵而来，淡蓝发少年也不禁陷入了短暂的怔愣。搭档难得哑口无言的样子让火神有些得意，下一刻，几乎令他眼前一黑的冲击从后背猛然传来。黑子若无其事地放下手。

“——嗯，说的也是。以及，请不要误会，我和黄濑君之间并没有发生过什么矛盾。”

火神一边抽着气，用左手揉了揉后背，双叉眉一口气竖起来。

“嘶~~~~~~喂！混蛋黑子！下手也太重了吧！”——而且明明没有蓄力，他到底哪来那么大力气？

“这是刚才的回礼。比起这个，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必须趁现在商量一下战术才行。”

“啧……先放你一马，那在你看来，我如果和黄濑打，结果会怎么样？”

“——会被瞬杀。”

“你就不能换个方式说吗……”

几次短短的对话，诚凛的一年级组合便找回了平时的步调。面对一脸嫌弃的搭档，黑子一如既往以平坦的态度回应。

“所以，相对应的，我有一个提案——”

×

“我不同意。”

宛如从墙面上回弹的皮球，毫无误解余地的否决冷淡地传来。

“……咦？”

看着金发少年迷茫的模样，海常高中学生会长——笠松幸男叹了一口气，又重复了一遍：“我说，模拟战的申请，我不同意。”

“为，为什么啊！笠松会长？”

“你还问为什么……我说你啊，过会儿是想故意输掉吧？”

“——唔！”似乎没有想过真心话会被戳穿，黄濑一时间僵在原地，过了一会儿才不甘心地反驳，“……即便如此，只是一场模拟战而已，完全没必要这么计较吧？”

“这是我作为学生会长的判断，一年级的少给我顶嘴。”

——学生会长就了不起吗？

就着上涌的怒气，难看的嘲讽就要脱口而出——然而，昔日同伴的面容忽然浮现在脑海，那是近在咫尺、却是他无法企及的关切与担忧。黄濑用力咬住下唇，驱使理性维持住最低限度的礼节。

“……我知道了，但是，请至少告诉我原因。”

看着这样的后辈，笠松撇了下嘴，再次叹了一口气，“完全是一副钻牛角尖的样子啊……真让人看不下去。”

他上前一步，抬头仰视着自己的学弟，语气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弱势，“好吧，我会把我的想法告诉你——首先，对手来自诚凛高中，是外校的人，在这一点上，只要你人还在海常，就绝对不能有输的念头，更别提主动去放水，海常可丢不起这个人。”

黄濑急切地反驳，“可以的话，我当然也不会想这么做啊！但那位是我敬重的朋友——”

“如果你真心尊敬你这位朋友，为什么还能说出这种话来？”

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勉强撑起的笑意终于从黄濑的脸上滑落。

“……您明明什么也不懂。”

厌倦与烦躁的低语冰面般冻结起来，褪去感情的金色眼睛翻涌起暗潮。笠松一边毫不松懈地与这份勒紧呼吸的压力对抗，一边又忍不住暗自忧虑。

这并非黄濑第一次在他面前显露出本性——早在他刚加入风纪委员会的时候，作为「奇迹的世代」锋芒毕露的少年就与他发生过摩擦。但是，这次情况很明显和之前不一样——那道从喉咙挤出的声音是如此干涸、苍白，比起指责，反倒更像是源自于少年内心的惨叫。

“是，对于那些你没有告诉我的事情，我确实不明白，也不会去追问，”所以，他会把观察到的一切都说出来——只要他还自称为这个人的学长。

“我只知道，那个人主动从自己的学校找过来，是想与黄濑凉太本人寻求「对话」。”

“——！”

“就连与他素未谋面的我也能理解，既然是能被你——「奇迹的世代」发自内心尊敬的人，怎么可能因为被放水而感到开心。”

“……那种事情，我，当然也明白……”

黄濑这次没有再辩驳——这指摘实在过于精准，甚至让人感到空虚。看见那自虐般的神情，笠松心头一跳，忽然反应过来——

不，反过来想想，或许正是因为敬重，才故意想让对方失望……说到底，黄濑凉太这个人，「对于对话本身便抱有恐惧」。来自幽暗过往的某个创伤死死拽住了他的双腿，以至于其内心一直停滞不前……

既然是这样，他要做的事情也很明确——

“你已经是海常高中一年级的黄濑凉太了，就以这个身份堂堂正正地站到对手面前吧。”他握紧拳头，沉稳地敲在少年的左肩上，发出一声宛如心跳的钝响，“这样的话，至少你事后可以为今天的选择挺起胸膛。”

“……”

没有等黄濑沉思多久，笠松又走到少年身后，这次他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往后辈屁股上踹了一脚。

“好了！明白了就别这么婆婆妈妈的，再磨蹭下去学校都要清人了！”

“咦、咦？您同意了吗？”

“废话！有什么意见？”

“完全没有！”

向前踉跄了几步，黄濑好不容易找回了平衡，脸上顿时花一样地绽放出笑容。从学生会室走向演习室的途中，黄濑轻轻做了一次深呼吸，如同要将松开的「盖子」合上一般，暗自擦亮久违的斗志。

“谢谢您，笠松前辈。”

“哼，去给来踢馆的家伙一点颜色瞧瞧吧，臭小子。”

×

“久等啦，小黑子！”

隔着很远的距离就能听到金发少年的声音，黑子从手腕上的CAD收回视线，一旁的火神咦了一声。

“怎么感觉这家伙一下子神清气爽的——简直像去掉了什么脏东西一样。”

黑子等到黄濑来到两人面前，仔细观察了一下对方的神情，看着旁边的笠松轻声说，“黄濑君，有一位很好的学长呢。”

“嗯……是啊。”

黄濑并不意外黑子能一眼看出来——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他就是做得到这种事。

和他一起来到准备室的笠松上下打量了一下火神，“这就是你说的那位朋友？看起来还挺有模有样的。”

“不是啦会长，是这位，这位！”

“初次见面，您好，我是黑子哲也。”

“唔！”只是一次转头的功夫，面前多了一位淡蓝色短发的少年。笠松肩头猛地一跳——这人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哈哈……这场面还真叫人怀念，我最开始也经常被这样吓到呢。”

前辈的反应让黄濑愉悦似的眯细双眼，火神听到后也点着头附和。

“真的，有这家伙在，感觉心脏都要变得强壮了。”

黑子没理他们，朝着笠松微微躬身。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啊……没关系，不用在意。既然你是黑子同学，那边那位应该就是这次和黄濑对决的火神大我同学了吧？”

笠松摆了摆手，说到最后却有些疑惑，听黄濑的意思，和他切磋的应该是他的朋友，但许可申请上却写着火神的名字，这是怎么回事？

“说到这个，我们有一个请求，”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笠松的困惑，黑子紧接着开口，“对战的时候，可以让我辅助火神君吗？当然，我不会直接攻击黄濑君，判定败北的条件也和之前一样，只要火神君出局就算我们输。”

“嗯？”黑子的表述足够清晰，但真正让笠松纳闷的不是这个，他此前可从来没有听说过单纯用来辅助的魔法师类别，黄濑难道事前就已经预料到这种情况了吗？

笠松看向黄濑——实话说，他并不认为二打一是不公平的做法，作为「奇迹的世代」、海常风纪委员会的王牌，黄濑凉太确实具备应对这种策略的资本。少年对此清爽地比出一个OK的手势。

“我没问题的，会长。”

“好吧，”他再次看向黑子，“既然黄濑没有异议，我也不会反对。不过，为了避免被误伤，你最好站在场地的边界线外侧，这样可以吗？”

“是，感谢您的关心。”

几人移动到隔壁的演习室，作为见证人的森山已经事先就位。火神与黄濑分别移动到各自的起始线，笠松站在边界线的中央，左右环顾了一圈。

“作为本场模拟战的裁判，我来说明一下规则。无论是直接攻击或者间接攻击，禁止使用致对方于死地的术式，会造成对方身心障碍并无法恢复的术式同样不被允许。双方不能使用直接破坏对方身体的术式，但扭伤程度的直接攻击不构成犯规。如果其中一方认输，或者裁判判定无法继续比试，就算分出胜负。如果有任何一方不遵守上述规定，将直接判定败北——双方，还有什么问题吗？”

“真没想到，有一天会和小黑子以这种形式面对面。”

“我也是。”

隔着火神，黄濑向黑子低声感慨。黑子向过往的同伴点头示意，右手轻微调整了下手腕处的CAD——黄濑知道那是黑子认真起来的标志，同样将手放到左手上的手镯型演算装置，“……总之，我会努力去享受的——所以火神，你也不要太轻易就输掉哦？到时候丢脸的可是推荐你的小黑子。”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你就洗干净脖子等着吧！”

“……火神君，那种说法，现在已经没有人会用了喔。”

“什——不要让我分心啦，笨蛋！”

虽然嘴上和黑子你来我往，火神的目光却丝毫没有从黄濑身上移开，神经也紧绷到最大限度——毫无疑问，眼前是一位前所未有的强敌。然而，无论是吹拂在皮肤上的压力，自己的呼吸，敌手的视线——全都让他感受到了难以置信的「喜悦」，希望这会是一场好比试，不用确认也能明白，身后的搭档肯定也怀抱着同样纯粹的想法。

于是，就像提前约好一般，双方在同一时间止住了暖场的话语，仅以目光、以站立的体态彼此沟通。空气在寂静中不断凝缩，逐渐变得狭窄的世界里，最后只剩下敌手的身影。

下一刻，笠松的声音猛然挥落——

“比试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