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的魔法 第4章 破冰篇（一）

如果将人的大脑比作机器，魔法发动的过程便可比作为一台计算机运行程序。现代魔法施展起来不需要魔法师大喊「火球术（Fire ball）」，对于奇幻作品感兴趣的魔法师或许要另当别论——拿某部知名作品举例，一边使出放电魔法喊出那句「阿瓦达索命（Avada Kedavra）」，又或者玩闹间蹦出一声「除你武器（Expelliarmus）」打飞对方的CAD——可以说是每个具有魔法素养的年轻粉丝一定干过的事情。

不过，以不同字句或短文使用魔法的咒文，当下早已不再继续开发。以那些工序复杂的魔法为例，即使并用咒文与魔法阵，再短也要十秒左右才能发动魔法。但CAD可以藉由不到一秒的简易操作来取代，就像用光标双击桌面上的快捷文件。正因如此，熟练使用CAD，可以说是现代魔法师必须具有的素养之一。

诚凛高校一年B班正在进行这样的实习课程，作业内容是学习使用固定式的教学用CAD，让三十公分长的小型推车，沿着轨道在两端连续来回三次，在基础分类中属于移动系魔法，也就是普通人眼中的「念动力」。由于今天只是入门课，所以并没有设置计时，即便是这样——

“喂，你刚才看清了吗？”

“完全没有……就算再怎么估计，恐怕也不超过300ms吧。”

“真的假的？这种成绩已经可以比肩「奇迹的世代」了啊！”

“唔~~~~教练，我想学这个！”

当轮到某位有着标志双叉眉的高个子同学时，仅有二十来人的教室一下子骚动了起来。可惜，不像隔壁班那位吉娃娃似的新生代表，火神的个性还没有可爱到因为这种程度的注目就手忙脚乱。只是在听到某个夹杂在人声中的名词时，少年不由得心头一动。

——「奇迹的世代」……记得是和黑子一个国中的家伙。

×

虽然是个没用的巧合，同样的话题在中午也被小金井抛了出来。

“呐黑子，有件事情我从开学就很好奇了，在你眼中，「奇迹的世代」究竟是一些怎样的人啊？”

地点是四楼的学生会室，由于丽子的方针，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三位一年级生每天中午都会和前辈们一起享用午餐。听到小金井的问题，降旗也有些不好意思地举手。

“说实话，其实我也有点好奇……”

“啊，等一下，来自光树（こうき）的好奇（こうき）心……超赞啦这个！”

“哇啊！那个——在！？”

“别管他，降旗——伊月你闭嘴！”

新生代表发出破音的惊叫，日向熟练地按住伊月的头。黑子放下手中的三明治，看向小金井。

“——怎样的人，是指哪方面呢？”

“唔，像是比较深刻的印象之类的？”

“嗯……总之，和我不一样，他们都是些很厉害的人。”

黑子的回答意外很平凡，火神咽下口中的面包，“然后呢？”

“但是，同样也有非常笨拙的地方，没办法置之不理。”淡蓝发少年轻轻伏下眼睑，话语隐约透露出怀念的氛围。“说起来，国中三年级以前，大家也经常像这样，一起在学生会吃午饭。”

“……”

不管是发问的小金井，还是暗中关注的其他前辈，所有人不约而同陷入了沉默——再怎么想象，他们也没办法把那群超规格的天才和「笨拙」这种词联系到一起。不可思议的是，从黑子口中听到这种评价，似乎并不会让人感觉到违和。

丽子率先察觉到原因，不禁以温暖的目光看着淡蓝发的后辈。她在这时领悟到，即使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奇迹的世代」大概是难以触及、才能与恐怖的象征，但在黑子眼中，那五人只是他所珍视的「同伴」。

“……黑子君，很喜欢他们呢。”

“是。除了黄濑君是国中才转学过来，我们从很久以前就认识了。”

少年毫不避讳地承认，态度澄澈到透明。他的语气沉稳而自然，像是单纯为此感到骄傲。从黑子的描述可以窥见一段不为人知的时光——那里存在着仅属于他们几个人、无比深厚与温柔的牵绊。

木吉走到他身边，微笑着摸了摸后辈的头。目睹这一幕，火神感觉背部泛起一阵奇妙的酥麻，仿佛在替搭档感到难为情。然而，同现场炉火般和平的气氛正相反，从内心更深处、就连火神自己也没意识到的地方，隐隐涌现出了某种预感般的不安。

——如果真如同黑子所说，既然「奇迹的世代」内部关系这么好，为什么所有人一进入高中，却同时选择了不同的学校呢？

×

现在说这个或许有些晚，魔法师与普通人，区别其实仅仅在于「能不能使用魔法」，遭遇意外丧失魔法技能的魔法师与普通人无异，同样，普通人也可能由于意想不到的契机觉醒行使魔法的才能——据说作为「奇迹的世代」一员的黄濑凉太就是后一种情况。

魔法师能够感知并操控一种名为「想子」的粒子——并不属于构成物质的费米子（fermion），也不是促使物质产生交互作用的玻色子（boson），而是和「灵子」同为非物理性的粒子，将其作为「现代魔法体系的魔力」来理解或许更为直观。“将魔力注入魔杖”，用现代魔法术语转译一下，就会变成“将想子注入CAD”。

总而言之，魔法需要的是想子，「使用魔法会变饿」并不是一种科学的说法。能在餐盘里一口气堆放十几个汉堡，只能证明火神的食量本来就异于常人。

不知道是不是基于以上的考量，火神刚一坐下，就收到了同伴感慨似的问候。

“晚上好，火神君……你正在发育期呢。”

“咕哇！”

完全没有察觉到气息——不久前才在学校分别的搭档正坐在对面，火神安抚着剧烈跳动的心脏，拉下脸冲对方抱怨，“你就不能以正常点的方式出现吗，怎么和忍者似的……”

“是火神君自己跑过来和我坐的。以及，请不要误会，我不是忍术师一类的古式魔法师。”

“哈……算了，不说这个，”黑子的回应一板一眼到让他叹气，火神这时注意到对方的餐盘，“喂黑子，虽然我知道不可能，该不会那就是你今天的晚饭吧？”

“确实不是，晚饭会在家里吃。”黑子瞥了一眼桌上的纸杯，“……我比较喜欢这里的香草奶昔。”

“……？”

火神不由得挑了下眉，不管从外观还是气味来判断，摆在他面前的饮品怎么看都是一杯热可可。是因为今天不想喝冷饮吗？不过，比起这个，他更想问的是——

“对了，中午那个话题，有一件事我还蛮在意的。”

“「奇迹的世代」？”

“没错，我听说他们五个人全去了有名的魔法科高校，但你却来了诚凛……你好歹也在帝光学生会待过，为什么不去知名度更高的学校呢？”

火神犹豫了片刻，最后并没有触碰几人分开的事实——直觉告诉他，那并不是能在用餐之余轻松谈论的话题。

“而且，听小金井前辈说你入学时的所有成绩全部是平均分，但通过这几天我发现，虽然实技成绩或许是那样，但你的理论其实相当不错吧？至少从我的角度看……”

“如果从火神君的角度，班里大部分人都能担得起这份评价呢。”

“吵死了！我知道啦！”

黑子用双手握住热饮的纸杯，像是在组织语言般沉默了片刻，“……这两个问题其实可以用一个答案解释，只是因为有人拜托我这么做而已，并不是什么复杂的理由。”

那个人是帝光中学的前学生会长，这么补充了一句，淡蓝发少年笔直看向火神的双眼。

“虽说如此，早在上一年I·H的新人赛，我就留意到诚凛这所学校了。前辈们都是一群很出色的人，火神君的魔法也总是让人出乎意料……虽然是这样的起因，我一直认为，能够进入诚凛、被邀请加入风纪委员会，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

“唔……”

熟悉的酥麻感再一次找上脊背，火神掩饰般咬了一大口汉堡，嘀咕着吐槽，“真是的，说这种肉麻的话，难为情的怎么就只有我一个人……”他花了一段时间解决掉手中的食物，皱起标志性的双叉眉，“我还是没办法理解……居然能左右学生会成员的升学志愿，这种学生会长完全是闻所未闻——难道其他人也和你一样吗？”

“即便是在「奇迹的世代」内部，那个人也是毋庸置疑的领袖。”黑子抿了一口可可，看着火神拿起下一个汉堡，“火神君也对「奇迹的世代」感兴趣吗？”

“就算不感兴趣，周围也全是谈论他们的人——不过，就「奇迹的世代」每个人而言，当然还是很想亲自交手看看的。”

“……交手？”

“对啊，一直听说他们在魔法领域的造诣远超高中生的水平，不过还是要实际对战才能摸清具体是什么斤两……喂，怎么忽然这么盯着我看！”

如同发现了某种百年难遇的珍稀动物，那双玻璃般的浅色眼睛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深红发的少年，以至于火神都忘了手中的食物，只顾不服气似的往回瞪。称不上僵持，两人默默对视了片刻，最后由黑子率先打破沉默。

“……我或许有办法。”

“什么？”

“与「奇迹的世代」进行模拟战的机会。”

“……哈？”

火神的大脑一时宕机，只能从喉间溢出愚蠢的声音。

没有理会搭档，淡蓝发的少年继续说，“正好社团招生周明天就结束了，风纪委员那边请一天假应该不会给前辈们添麻烦。升入高中后，「奇迹的世代」分别进入了各自学校的学生组织，我们如果放学后再赶过去，时间上完全来得及。”

“等等——停！稍微停一下！”眼看想法已经衍生到具体实行阶段，火神不得已叫了个暂停，“……你认真的，黑子？”

“当然是认真的，火神君难道不这样认为吗？”

“嘛，嘛……确实是这样没有错，”你又是怎么知道的？他正准备反问，话语就在那双镜子一样的眼睛里蒸发了——火神愣了一下，迟一步察觉到骤然加速的心跳，伴随着热气般的亢奋逐渐沸腾。

开什么玩笑，在这里踌躇不定，他就不叫火神大我了——快点回想起来！早在头一次听闻「奇迹的世代」名号的时候，他不就一直在期待着这种机会吗？

“——好！就这么办！具体是去挑战哪个人？”

如同早已料想到火神的问题，黑子的回答不带丝毫迟疑。

“「奇迹的世代」，黄濑凉太。”

×

“总感觉火神君的眼神比平时还要凶恶，稍微注意一下会比较好喔。”

“少啰嗦，我只是因为太兴奋睡不着觉而已。”

“……你是远足前的小学生吗？”

应该可以说是意料之中，日向很爽快地批了两人一天假。“别给诚凛丢脸”“开开心心打一场吧”“叫那臭屁的模特吃上一壶”“水户部说请注意不要受伤”——类似这样的感觉，诚凛的前辈们也各自送上了激励。

“不过，我中午才知道，明明是个那么有前途的魔法师，黄濑那家伙居然还在兼职做模特吗？”

仅就社会地位而言，在大部分国家，魔法的相关从业者远比普通职业更加受人追捧。火神基于这样的认知发问，黑子对此轻轻摇了摇头。

“只是视角上有所不同，对于黄濑君来说，模特这份兼职同样具有不容忽视的价值，”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再次上下打量了一下搭档，“火神君，是真的不会主动去关注「奇迹的世代」呢。”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他们最活跃的时候——记得是国二，当时我还在美国，就算后面听了很多传闻，也很难有什么实感。”

“说到这个，黄濑君模特的兼职，也是从国中三年级才开始的。”

“嗯？”看着黑子的侧脸，前一天的交谈掠过他的脑海，国中三年级——帝光学生会的聚餐貌似也在这个时候开始中断，二者有什么联系吗？

“——因为当时被会长这样拜托了。”

结果，隐约萌生出的疑惑也一眨眼被搭档的下一句话吹飞，火神不禁以单手掩面，声音混杂着放弃与无力。

“……啊啊，真是的！事到如今，我已经不会再为这种事惊讶了——”

那个学生会长难道是你们家长吗？火神很想这么吐槽，但总感觉只会收到一个更加令人泄气的回复……

“嗯？等一下，那个该不会就是……”

经过一个拐角，已经可以看到海常高中的大门，一个灿金发色的少年正百无聊赖地站在那里，同为金色的双眸看着路边，右臂上还挂着没来得及摘下的风纪委员臂章——与诚凛的样式不同，海常的臂章呈现为海洋一样的蓝色调，与少年的金发形成了奇异的反差。

大名鼎鼎的「奇迹的世代」亲自等在校门口，火神不由得转头看向身旁，黑子却不知不觉消失了踪影，正巧疑似是黄濑的少年这时发现他，以同性视角也能看出些许魅力的脸庞流露出疑惑，“你是……？”

“火神大我，”火神只能先进行自我介绍，“你就是「奇迹的世代」里的黄濑凉太？”

“是我没错——怎么了，想要签名吗？”

似乎很习惯被人忽然搭话，少年扬起一个爽朗的微笑——火神却不吃这一套，他上前一步，如同要端出烧红的觉悟般笔直挑明主题。

“——不是，是关于模拟战的事情。”

预感到接下来会有的对白，火神不再按捺胸口积蓄了一天一夜的热度，嘴角扯出挑衅的弧度，早就等不及了，没错！从现在开始才是重头戏——

“……模拟战？”

按理来说，应该是这样。

“……嗯？”

看到黄濑那不像是伪装的困惑，火神也不禁怔愣在原地。

“奇怪，黑子没……”

“接下来请交给我吧，火神君。”

从身后传来黑子和往常无异的声音，火神侧过身，强忍着揪住那人领子的冲动，“我说黑子，刚才你又消失到……”话才说到一半，仿佛被直觉所刺痛，火神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回到了黄濑凉太所在的地方。

“——”

「开关被打开了」，这是火神最直观的感受。

几乎要将先前展示于人前的形象一锤子砸碎，「支离破碎」的少年站在那里。噩梦塌陷了一角，从中涌现出浸血的真心——有如漆黑泥沼般湿漉漉的悔恨，苦涩、欣慰、哀伤、喜悦、愧疚、恐惧，以及日夜在灵魂深处反复涂抹、如同真空的宇宙一般，无限、虚无的自我厌恶——

那是远远超乎火神情感涵容能力的惨烈，目睹将手伸入绞肉机的狂举都不足以形容此刻填满头脑的战栗——只有一件事可以确认，那分明是“痛苦”被赋予人形后的面貌——

“…………………………小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