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的魔法 第3章 入学篇（三）

之前也提到过，学生会、风纪委员会与社团联盟并称为魔法科高校的三大学生组织。其中，风纪委员会用于取缔违反校规的学生，不过和普通科高中不同的是，虽说是风纪，却并不包括传统的服装纠正或迟到记录——这部分工作早已被移交给学校的自治委员会执行。

具体而言，风纪委员的主要任务是举发违规使用魔法的学生，以及取缔使用魔法的争斗行为。换言之，在学校内部，风纪委员会是警察兼检察的组织。

对于这份工作的危险性与麻烦程度，早在入部招揽的时候，两位新生就已经被学长学姐们一脸严肃地再三告知。虽然在实际上手后，几天以来的巡逻过程基本无事发生，然而伴随着各社团联合招生的展开，风纪委员会的新人们也即将面临真正的挑战。

“剑术社欢迎你的加入！入社即赠学生会长典藏写真一张~~~更有机会被相田会长亲手锁喉哦！”

“I·H的骨灰粉看过来！想要提前体验「秘碑解码」吗？山岳社会是你最好的选择！”

“美术社！助眠符咒免费发放——放置枕边即可享受婴儿般的优质睡眠，你~值得拥有！”

“我们的口号是——喝不死人、往死里喝！炼金社随时为你敞开通往ICU的大门！”

操场上摆满帐篷，就连作为主干道的小径也很难看到空隙。熙熙攘攘的人群、音响、野蛮的吆喝声汇聚成滚动的热气，以几乎要将人当头淹没的气势填满校舍内的空气。

“……还真是惊人，我们学校居然有这么多人吗？”

“这么看来，确实很容易爆发冲突。”

将微型摄像机放在胸前口袋，再带好臂章，两位一年级生正式了开始今天的巡逻工作。在风纪委员长日向的授意下，两人从今天起正式以组队的形式开展工作，理由是黑子独处时基本无法起到监督或威慑的作用——事实上，距黑子开始巡逻仅仅三天，诚凛内部就已经开始蔓延起「幽灵风纪委员」的奇妙传言，再这么下去，怕不是入学不到一周就能直接位列校园七大不可思议之一。

即便是三番五次见证所谓「幽灵」真面目的火神，现在也不得不时刻捏紧注意力的缰绳，这才不至于一个不留神就把身旁影子一样的搭档给忘掉。可能是由于过度集中的反作用，火神反而发现了换作平时很难留意到的一件事。

“那是你的CAD？”

火神目光示意的是，套在少年左手的手腕上、黑色护腕形态的法机。单从外表看是注重轻薄化的设计，腕部内侧的触屏按键也因为待机状态并没有显现。在火神的印象里，他似乎并没有在市面上见过类似的款式。

虽然在这个国家有时被称为「法机」，CAD的全称实际上是Casting Assistant Device，即术士辅助演算机，面向普通人的魔法知识科普通常将CAD简略地比喻为「现代魔法师的魔杖」，不过比起手杖、魔法书、魔法阵、符咒、印契等传统媒介，CAD能够发动更加高速、精致、复杂且大规模的魔法，某种意义上成为了现代魔法优势的象征。魔法师基本上人手一台，偏好的造型也千奇百怪，火神本人就比较偏好具备瞄准辅助系统的枪型CAD。

“是这样没错，日向学长说今天发生问题的概率比较高，就把它带过来了。”

黑子也顺着火神的视线看向自己的左腕，右手习惯性地将其转动了一下，他的声音并不算大，隔着人群的喧哗传到火神耳边却不可思议的清晰。

“火神君，今天还是没有带惯用的CAD来吗？”

听到黑子的话，火神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行动终端形态的CAD，这是他攒下生活费、在日本买的第一款泛用型法机，相较于最普及的手镯形态虽然有失手脱落的风险，但是可以像触控手机一样单手操作。

“是啊，这种造型比较容易携带……等一下，你这家伙是怎么知道的？”

“火神君在瞄准的时候，有时候会有不自然的停顿吧？「在确定坐标阶段比预想中花费了更长的时间」，火神君的魔法给人一种这样的感觉。”

“……亏你能发现，我自己都没注意到这种事。”

“观察人类是我的习惯。”

面对搭档直率的称赞，淡蓝发的少年掀起嘴角，微微一笑——实际并没有发生这种事，只是给人一种类似的错觉。火神看着那张仿佛陨石坠落也能面不改色的脸庞，莫名起了恶作剧的心思。可惜这道想法才刚刚有了雏形，就被某个突发状况打散了。

“等一下，那不是火神大我同学吗？”

“什么，火神同学？入学考试实技成绩排名第一的那位？”

“真的诶——我记得他的双叉眉！嘿学弟~要来我们越野社这边逛逛嘛！”

“明明是我们先来的！呐呐，火神同学，对剑术感兴趣吗？”

“不要被那群魔法竞技社团的家伙牵着鼻子走！身体才是魔法师的资本！只有田径社才能最大限度锻炼你的体能！”

“诶？”

不知是谁先起的头，在火神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宛如贪婪的蝗虫般一窝蜂涌过来的高年级生们已经将他团团围住了。

“那个！我已经加入风纪委员会了——”

仿佛呼吸都被挤压的高密度人墙中，高个子的少年不死心地挣扎疾呼，然而他的声音才冒了个头，就被十倍的劝诱声无情淹没了。

“没关系！我们知道的，就算是挂名社员也无妨，偶尔来露个面就行！”

“哈！那种可怜巴巴的条件狗都不来！喂学弟，诚凛大名鼎鼎的伊比利听说过吗？只要你肯来，每个月学长学姐都会免费帮你买！”

“你那已经是收买了吧？太没品了！”

“我们就不一样！火神同学对理论很苦手吧？我们会帮你写一学期报告的！记住我们射击社的名字！”

“混蛋！已经连前辈的矜持都丢掉了吗？我们出两学期！”

火神自认身手比一般高中生灵活，即便如此也无法孤家寡人对抗人数的暴力，刚刚摆脱肩膀上的阻力，腰部又从后方被抱住——或许他还要庆幸目前没有出现擒拿一类过激的手法。相对应的，面对单纯基于热情围住他的高年级生，偏偏他还没办法使用什么强硬的手段。

“对了，黑子……！”

他勉强从大脑的角落捞出搭档的名字，可一看到眼前这片黑压压的人群，他就以干脆到清爽的态度放弃了求助的念头——开玩笑，要在这群人中找到黑子，还不如他自己想办法逃出去！

就在火神迟迟决定不了下一步行动的时候，手腕处忽然察觉到细微却明确的拉力，他本以为又是疯狗般的学长在骚扰人，视野下方的淡蓝色却打消了他的疑虑。

“……黑子？”

在几乎要引发眩晕的嘈杂人声中看见熟悉的身影，简直像是从闷热的桑拿房探出头、呼吸沁着凉风的新鲜空气，远比想象中厚重的可靠感涌上火神的心头。淡蓝发少年比出一个噤声的手势，转过身，拉着火神开始移动——不知道黑子用了什么方法，他们逐渐被推到远离中心的位置，如同水流中游动的油脂。火神很难形容这种神奇的感觉，只是想着：有这位搭档在，现状似乎不再那么令人难以忍受了。

结果，等回过神时，两人已经脱离了人墙的外围，黑子放开了火神的袖口——高个子少年的外套与衬衫都在刚才的劝诱地狱中拧巴成凄惨的样子，不过校服的长袖好歹一直挂在原位——淡蓝发的搭档转头看向他，以再自然不过的语气询问，“现在还跑得起来吗，火神君？”

“——跑吧！”

火神以枪弹般的气势大喊，一年级的组合开始拔腿狂奔。

×

“哈……哈……终于甩掉了……”

才确认已经跑了足够远的距离，火神就像断了电似的塌下肩膀，随手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一旁的黑子也随之停下脚步，站在原地默默调整着状态，他的呼吸比平时粗重了一些，但节奏并没有紊乱——从那纤细的体格虽然看不出来，少年似乎进行过相当充分的体能锻炼。

就在火神想这些有的没的的时候，黑子轻轻叹了口气。

“没想到风纪委员自身会变成麻烦的源头……还好没有演变成魔法冲突。”

“唔！”

明明表情和语气都没有透露出攻击性，少年的言语却毫不留情。火神对此完全无法反驳，只能不服气地转移矛盾。

“说到底，那也太夸张了吧！之前完全没有听说过会发生这种事啊！”

“一般来说确实不会这样，只是火神君的成绩突出得有些浪费了而已。”

“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是在讽刺我——而且，只是挂名社员而已，真的需要这么……呃，疯狂吗？”

“比起实际的贡献，前辈们看中的大概是别的东西。目前诚凛的社团普遍没有创设多长时间，所以急需树立一个门面来吸引新鲜血液，”淡蓝发少年抬头瞥了一眼身高较同龄人鹤立鸡群的搭档，“简单来说，就像吉祥物一样——虽然这和火神君一点也不搭。”

“你这家伙，怎么感觉对我越来越不客气了……”

短暂闲聊过后，两人通过风纪委员专用的通信代码和日向报告了刚才的情况，最后决定和学校另一头的福田同学交换巡逻区域。等到黑子挂断通信，火神这才察觉到了一件事，“话说回来，刚刚黑子你用的魔法，和那天应该是同一种吧？”

火神指的是那场玩闹般的对决（one on one）——虽然事后复盘了很多遍，少年果然还是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如果单纯从现代魔法理论体系出发，在分析名为魔法的超自然现象时，并非以「着火」或「起风」这种表面上的性质，而是以作用形式来分类。

具体而言：

[ 加速 / 加重 ]

[ 移动 / 振动 ]

[ 聚合 / 发散 ]

[ 吸收 / 释放 ]

便是魔法界公认的四大系统以及八大种类。火神先前的分析也止步于此，当然，有些魔法不能用常规四系统简单概括，这些魔法大致能分成三种类型，比如超脱五感的「知觉系魔法」、单纯利用想子（魔力）的「无系统魔法」，以及最后的——

“那是……精神干涉系的「系统外魔法」吗？”

听到这句话，淡蓝发少年忽然停住了脚步。

火神也不得不停下来，和之前几次不一样，黑子没有立刻回应他。意识到这个事实让火神莫名有些紧张，只能盯着那双看不出情绪的淡蓝色眼睛——结果他很不幸地想起来，不管在美国还是日本，询问一个魔法师未公开魔法的术理，其实是一种相当失礼的行为。

“啊，那个……”

不用回答也没关系——正当他想这么补救的时候，黑子突然没头没尾地问道，“火神君，你听说过‘Misdirection’吗？”

“咦？噢……诱导是吧，听说是魔术上经常使用的一种手法。”

那个又怎么了？火神用视线向搭档发问，然而黑子再次陷入了沉默。少年不由得挠了挠后脑勺，刚准备开口，黑子这次又指向了地面，“火神君，你的臂章——”

“嗯？”话题跳跃得太快，火神愣了一下才跟着看向地面，发现自己的臂章正静静地躺在那里，“还真是，什么时候掉到地上的……”

火神弯下腰，伸手朝地上的臂章够去——可就在这时，某样雪一样冰凉的事物忽然毫无预兆地贴到了他的后脖颈上——

“咕哇啊！”

浑身的鸡皮疙瘩仿佛一下子炸开，火神从胃部窜起惨叫，伸出的手臂也一口气挥空——

“……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

搭档那若无其事的声音这时淡淡地传来，无辜得有些可恨。火神感觉太阳穴抽动起来，“噌”地直起腰，连带着那些婆婆妈妈的礼节也一脚踹开——

“你这混蛋~~~~~是在耍我吧！绝对是在耍我吧！”

一边咬牙切齿地质问，他狠狠捏住少年的双颊，朝两边用力拉扯。而少年只是眨了眨眼睛，慢慢收回刚才探出去的手，小声发出抱怨。

“……有点痛，火神君。”

“哼！我说黑子，你到底是在想什么啊？”

在充分发泄了一番一直以来积攒的怒气后，火神这才心满意足地松开手。淡蓝发少年揉了揉有些发红的脸颊，以缺乏起伏的语气反问，“不是火神君想要我说明的吗？之前那个魔法的原理。”

“……啊？”火神反应了两秒，“也就是说，那个真的是精神干涉系的魔法？”

“是的，名字叫「Misdirection」，是一种能够诱导注意力的魔法，诱导的原理就像刚才火神君体验的那样。”黑子替火神捡起被遗忘的臂章，将其递给搭档，“虽然在分类上属于「系统外魔法」，由于并不会对作用对象的精神造成损伤，所以不是被管制的魔法——这点请火神君放心。”

和改变物质事象的「四系统八种类」不同，「系统外魔法」是操控精神现象的魔法，作为一种相当罕见的魔法素养的同时，也在法律层面受到了更加严格的使用限制。顺带一提，除了「精神干涉魔法」，奇幻作品中常见的读心术、通灵术，乃至能操纵灵异存在的精灵魔法，同样被归于「系统外魔法」的范畴。

“……”

火神愣愣地接过臂章，直到这一刻，他才将少年之前一系列行为的因果逻辑联系起来——比起恍然大悟的畅快，反倒是脱力感一口气爬上脊背，以至于身体仿佛都沉重了起来。

“你啊……虽然看上去总是一副很冷静的样子，难不成其实是个天然呆？”

“？”

看到少年面无表情地歪了下头，火神一把掐住眉心，在心底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他猛然抬起手，毫无顾忌地揉乱搭档那头天空色的短发——手感出乎意料的舒适，“真是的……弄得我之前像个笨蛋一样！”

黑子一把拍开他的手，再次叹了口气。

“……本来就是个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