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的魔法 第2章 入学篇（二）

除了遵守古老传统至今的某些学校，二十一世纪末的高中并没有级任导师制度。除非是魔法的实技指导，只要不是很重要的事，个人指导都会通过教室里人手一台桌上终端装置来进行；同样，学生会想要联系特定的学生，只需把资讯传到连接校园网络的终端设备——简而言之，学生面前的「课桌」便足以承担理论教学与校内联络的大部分功能。

上午进行完新生说明与选课指导，火神便根据邮件的指示来到教学楼的四楼。学生会室位于走廊的尽头，可以看见已经有一位一年级生站在门前，火神对那张脸有印象，“记得你是那位……新生代表？”

“啊，是的！”

明明只是很自然的搭话，褐色短发的少年却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话尾都有些破音，“初次见面，我是一年D组的降旗光树！”

“喔，喔……我是火神大我，一年B组。”

他简单打完招呼后，就按下了学生会室的呼叫铃，没等火神说明来意，大门忽然从内侧被拉开，“是一年级生啊，不用客气，快点进来吧！”

“那么就打扰了，呃，请。”

“不好意思打扰了……”

火神和降旗一前一后走进房间，学生会内部的氛围似乎相当宽松，一看到他们，坐在长桌两侧的学长就开始窃窃私语。

“……刚才那是什么，敬语？”

“这么说来，记得这位火神同学好像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都待在美国。”

“哇啊，在这个年代还能有出国经历，真令人羡慕——”

“喂！你们几个，别在新生面前丢人！”坐在长桌首位的短发女生拍了拍手，将视线转向两位新生，“火神君，还有降旗君是吧，你们先坐。”她指了指长桌边的座位，双眼又望向门口，“现在还差一位……黑子君还没来吗？”

“不应该啊，我记得他和火神是一个班啊。”

“难道今天休假了？”

日向皱眉扶了扶眼镜。小金井摸着下巴提出猜测，一边走上前关门。这时从极近的距离忽然响起一道声音：“那个，我就是黑子。”

“呜哇啊啊啊啊！”

猫嘴少年发出一声壮烈的惨叫，整个人直接后仰，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淡蓝发少年及时扶住学长的肩膀，好歹没有上演和前一天相差无几的惨剧。同一时间，被既视感过于强烈的情景刺激到神经，火神猛地站起身，笔直地伸出一根手指，“啊！昨天那个家伙！”

“你好。”

“好你个头！这下正好把那天的账一起算了，我要揍你一拳！”

“请不要揍我。”

两位新生自顾自开始叙旧，伊月勉强活动起僵硬的舌头。

“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就在刚才，和前面两位同学一起进来的。”

少年很快回答了疑问，以无可挑剔的动作行了一礼，玻璃珠一样的浅色眼瞳首度看向即将与自己共事的前辈们。

“初次见面，我是黑子哲也。”

×

“意外的很顺利呢，没想到三个人那么爽快就同意了。”

目送三位新生离开房间，小金井第一个发出感言，一旁的木吉也不住点头。

“虽然一开始被吓了一跳，果然都是些惹人怜爱的好孩子呢。”

“惹、惹人怜爱——降旗就算了，火神是怎么得出这种结论的？”

“别理木吉那个蠢货。还有小金井，你这家伙——气势被区区一个新人压倒了怎么能行？”

“可他的气场一点也不像高中生诶……”

伊月留意到少女的沉默，“会长，怎么了？表情这么沉重？”

丽子双手抱着胸，短刀一般凛然的目光逐个扫过共处一室的同僚们，冷不丁地开口：“呐，问你们一个问题，务必仔细回答。黑子君刚才——有没有穿校服外套？”

“咦？”

被学生会长异于平日的气势震慑，没人在这时读不懂空气地开玩笑。实际上，这应该是一个相当容易回答的问题，毕竟诚凛的校服外套是黑色，不可能和里面白色的衬衣看混，他们甚至刚刚还待在同一个房间，面对面交谈了半个小时以上，可是——

“啊咧，奇怪……”

“明明火神和降旗那边很容易就能回想起来……”

“嗯~~~~到底……”

默默观察了一会儿所有人的反应，丽子深深叹了口气，“唉——果然是这样。”

如果放在普通人的世界，这种无法用常理解释的现象或许会被一笑置之。然而，在场所有人都是魔法师——有不明原理的「魔」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出现，兴奋也好敬畏也罢，先于理性与恐惧、赌上根植于魔法师血液的本能，他们唯独没有置之不理的选项。

“究竟是怎么回事啊，会长？”

“……具体还是要问他本人，但这很有可能是一种能够阻碍认知的特殊体质。”

“特殊体质吗，好像也有道理，不过……”

“你难道想说那是系统外魔法（精神干涉魔法）？”

“不可能，一口气作用这么多对象，早就脱离高中生的水平了。”

「不明白被做了什么」——从同伴的脸上能够明显看出类似的不安。少女烦躁地抓了把栗色的短发，“我也真是大意了，就算他不属于「奇迹的世代」，能和那些天才（怪物）共事三年，怎么可能会是普通人呢？”

“想子（魔力）探测器也没反应，是魔法的可能性很低，但是……”

“我明白，偏偏他国中还是在帝光中学。”

“等一下，帝光……喂，该不会，他和那个「前·帝光研」……”

“好——打住！”

宛如掀开密闭空间的盖子、吹散现场闷热的沉积物，高个子的少年忽然站起身，手掌相合，发出清脆的声音。他一边露出沉稳的微笑，以坦荡的态度直接念出后辈的名字。

“丽子的意思我能理解，就是说，不可以小看黑子，没错吧？”

“……诶？”

“真是的，就算你不说，我们也知道这种事情啊，”日向依然坐在原位，斜眼看向自己的搭档，“虽然我也清楚，那家伙乍一看确实弱得不行，和火神简直是两个极端——如果不是会长，可能真要被他骗过去了。”

“哈哈，正因如此，丽子会推荐他加入风纪委员会，肯定不是由于黑子以前的履历，而是看中了他的能力吧？”

“嗯，嗯……那当然。”

木吉与日向的话语交替传递到丽子耳边，如同牢牢系在腰间的救生绳，丽子莫名感觉眼眶有些湿润。“真是丢脸……”不论是感谢还是羞愧，现在都不是合适的时机——学生会长猛击了一下自己的双颊，就着那股气势，她再次笔直看向自己的同伴：

“日向和铁平说的没错，所有人，都给我牢牢记住一点，黑子现在是诚凛的学生，作为二年级的前辈，无论何时都不要忘记这件事！”

“我们未来还会有很多相处的时间，不止是黑子，火神、降旗他们也一样。对于黑子他们，我们还远远谈不上了解；同样，我们是怎样的人、诚凛的学生组织到底是个怎样的地方，那些新人同样也需要时间来思考、得出他们自己的结论。”

“正因如此，如果在一开始就退缩，这就不像是我们的风格了，不是吗，大家？”

领袖率直的声音在学生会室不断回响，犹如双手握住刀柄、再用力砍下那般深刻。身处学生会室的所有人不由得想到，过往的一年中，他们正是被这样的身影一直引导着，从那魔法般的话语一次又一次汲取挺直脊背的力量——

“……怎么说呢，真抱歉，刚才似乎有点失去冷静了，之后要给黑子道歉才行。”

小金井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一旁的水户部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对了，水户部说他认为黑子是个好孩子！”

“不用想那么复杂啊，今年新人都这么给力，应该高兴才对。”

“要对新人（しんじん）有信心（しんじん）嘛。”

“伊月你闭嘴！”

“话说回来，刚才忙着和新生聊天一直没吃饭，现在肚子要饿扁啦——”

“水户部说他给大家准备了便当！”

……

×

篮球不断拍击在地面，从露天场地传出富有规律的撞击声。身形高大的少年随意运了几次球，来了一个基础的三步上篮，他接过从篮筐落下的篮球，背后忽然响起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

“你好。”

“呀哇啊啊啊！”

同样的发展短时间内重演了整整三遍，火神再也无法忍耐心头的怒火，转过身一把揪过对方的衣领，“混蛋！你小子是在挑衅吗？”

“没有在挑衅。”

果不其然，白天才见过的少年正站在他的身后，淡蓝色的双眼静静看着他。即使被他以粗暴的方式抓住领口，从那张脸庞上依然看不出明显的情绪。火神莫名感觉有些扫兴，不情不愿地松开手，“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只是凑巧看到了火神君，”少年动作自然地理着衣领，两人在中午的会面中已经知道了对方的名字。他看向火神手中的橙色球体，“话说回来，火神君刚才是在打篮球吗？”

对先前的事情耿耿于怀，火神刻意用带刺的语气回答他。

“是啊，你有什么事吗？”

“没有，只是，很少看到这么喜欢非魔法竞技的魔法师，所以有些惊讶。”

“……只是在日本这边比较少见而已。”

火神大致能理解少年的意思，由于二十一世纪中期频繁的战乱，大多数国家基于培养魔法师的迫切需求，很长一段时间都过度推崇魔法竞技，就结果而言，虽然仅限于魔法师群体，非魔法运动竞技的热门程度呈现出断崖式的衰减——这点在亚洲地区体现得尤为明显。

“不过，真亏你能看出来，我明明只是随便玩了玩。”

“我正好认识一个喜欢篮球的朋友，所以大概感觉得到，虽然只是很基础的动作，火神君的完成度却非常高。”

“嘛，这是当然了……”只是简单聊了几句，火神就感觉自己对这人的敌意正以惊人的速度流失，他掩饰性地咳了一声，白天曾经出现过的疑问忽然掠过脑海。

他退后一步，头一次开始仔细观察眼前这位初印象糟糕透顶的同学，“嗯……果然，什么都感觉不到。”

黑子任由火神审视般的目光扫遍全身，疑惑般歪了下头，“是指什么？”

“国二之前我都待在美国，虽然不是自夸，我对魔法战的经验也累积了不少。”

“——就是在自夸呢。”

“啰嗦，安静听我说啦，”火神斜了他一眼，接着打岔的地方继续说，“所以，我在某种程度上也能知道对手的强度，厉害的家伙会有一种独特的味道，弱者也会有弱者的气味。”

“但是，你就很奇怪，什么味道都没有，就像空气一样——说实话，我还是头一次遇到你这种类型。”

“……”

“诚凛的学生会长很强，而她愿意推荐你加入风纪委员会，”火神再次上下打量了下对方单薄的身板，“虽然不想质疑她，但你怎么看都不像那种擅长实战的魔法师。”

黑子眨了下眼睛，“火神君，是在担心我会拖后腿吗？”

“哦~你这家伙还是蛮爽快的嘛。”

“……我明白了，总之，实际体验一下会比较好。只是演示的程度，用篮球应该也没问题。”淡蓝发的少年没有思考多久就得出了结论，他干脆地脱下了校服的外套，挽起衬衫的袖子，“不过事先说一句，我擅长的魔法类型，可能和火神君想象中不太一样。”

“嗯？你想one on one？”

似乎也没预料到少年的反应，火神迟疑着挠了挠后脑勺，表情上难掩困惑，“呃，虽然你作为本地人肯定也清楚，日本的市区内是不能随便使用魔法的吧？”

和美国不同，日本社会对于魔法的使用在法律层面进行了详细的管制，火神刚从美国回来时就因为这一点被请到过警察局，好在最后只是被大人们板着脸思想教育了一番——当然，这种堪称黑历史的遭遇，火神自然不会对同龄人说出口。

按理来讲，他不说，黑子也不可能知道，但火神就是莫名被那双浅色眼睛注视得有点心虚。

“没关系，严令禁止的只有攻击魔法，工序较少的基础魔法其实在允许的范围内。”

“……好吧，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黑子走到火神的对面，摆出防守的姿势。虽然乍一看完全是外行人的水准，火神却一下子百分百进入了备战状态。他谨慎地观察着对方的动作，快速运了几次球，一边细微活动着脚步——然而，少年却并没有跟着调整重心，甚至视线也始终没有大幅移动，整个人只是以一种极其放松的姿势站在原地，在火神看来，这人简直浑身都是破绽。

“这么自信，反而让人有些火大了！”

火神擅自断定自己没有被对手放在眼里，直接跳过试探阶段，右脚一步向前——那是他在这个阶段所能做出最完美的过人动作。过程顺利到令人傻眼，一如将水流灌入河道那般自然，火神冲向目标篮筐，瞄准、抬手、射篮——直到篮球脱手，他都没有遭遇什么像样的阻拦。

——被他耍了！

由于在大幅度跳跃时会产生不容忽视的破绽，火神刻意没有利用身高优势灌篮。此时此刻，比起突破防守的喜悦，少年只能感觉到满心的愤怒——然而这份愤怒也仅维持了一瞬间，就被成倍的茫然浇灭了。

“……咦？”

投篮并没有中。

——不，岂止是没投中，火神甚至投出了篮球生涯中头一个「三不沾」[注]。

篮板下方，橙色球体空虚地划出轨迹，越过球场边界弹跳了几下，慢慢停住不动了。直到这一刻，火神才感觉冻住的时间重新开始流动。

“喂喂，开玩笑的吧……”

从对决的结果来看，对方的反击实在是简洁又有效，甚至让人觉得心情明快。很明显，黑子展示的魔法并不属于现代魔法四系统八种类的范畴，不，先不谈原理，他连魔法发动的迹象都半分没有察觉。来不及感到挫败，年轻的魔法师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

“好厉害，黑子！这是怎么做到的，你……”

某种程度也算意料之中，在他失神的空档里，场地上早已看不到那道透明的身影。

不同的是，这次火神丝毫没有感到被冒犯，嘴角止不住地上扬，少年用力握紧流窜着鲜明热度的手掌，周身空气都被填满脑髓的振奋烧得灼热了起来。

“哈！真有意思！”

——他有预感，有这家伙在的高中生活，绝对不会让自己失望！

[ 注：「三不沾（air ball）」：投篮者投出的球出现不沾板、不沾筐、不沾网的情况。与之相对的是空心球，指球非常干脆地穿过篮筐落下，不碰篮筐和篮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