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的魔法 第12章 I·H篇（二）

像是在印证木吉的猜测，攸关诚凛高中I·H征途的重大难题，以一种简单到令人扫兴的方式迎来了解决方案。

“诶！？你是说真的吗？黑子君？”

“是，如果是常规机种的调校，我基本上可以胜任。不过，如果是型号比较特殊的武装一体化CAD，因为要熟悉新的系统，需要的时间会长一些。”说到这里，少年顿了一下，“国中的时候，青峰君的CAD一般由我来调校，所以积累过一些经验。”

一上午的课程结束后，固定班底照常在学生会室集合。听到发生在丽子与黑子间的问答，伊月以混杂着惊讶与佩服的声音感慨。

“青峰君……是指那个青峰大辉吗？”

“等一下？「奇迹的世代」的调校师——那不是相当厉害吗！糟了，现在要签名还来得及吗~”

“不，我只会一些入门级的技巧，最擅长这个领域的是绿间君和赤司君。”

后辈的态度还是那么不卑不亢，日向的目光不自觉带上几分赞许。

“嘛，至少对于I·H来讲，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真是的……亏我们因为这个问题烦恼了那么久——”

丽子一口气放松肩膀的力气——从她如释重负的模样可以窥见积攒到相当程度的压力，黑子放下手里的平板，朝丽子的方向低下头。

“对不起，因为没有人提起这方面的事情，所以之前没有说……”

“啊啊，不用太在意啦，如果不是铁平提醒，我也一直没有意识到这个盲点——”看到少年浅色的发顶，从心底涌现的怜爱让丽子想要伸手摸一摸，可惜由于距离太远只能作罢，“那么，黑子君，可以拜托你加入I·H工程师的团队吗？”

“是，我很乐意——不过，作战团队那边的工作应该怎么办呢？”

除了选手和工程师，I·H允许每个学校额外编组四人担任作战幕僚，用于协调选手在七个竞赛项目间的调配——这也是黑子原本负责的职位。在两个月的相处过程中，少年作为魔法师独有的洞察力早已得到前辈们的一致认可。

“嗯……那边的人手可以之后再补充，现在最为紧缺的是技术人员，至于具体要负责哪些项目……”

丽子看向风纪委员长。日向轻咳一声，接过话茬。

“是新人赛男子组的「秘碑解码」、「冰柱攻防」与「冲浪竞速」。”

“咦？”“啊！”

对这句话反响剧烈的是另外两名一年级生。察觉到原因，小金井装模作样地摇了摇头。

“正好把火神和降旗参加的竞赛全包了呢，哎，这就是一年级的牵绊吗~”

“我看看——火神参加的是「秘碑解码」与「冲浪竞速」，降旗是「秘碑解码」与「冰柱攻防」……是有意这么分配的吗，委员长？”

“嗯，也有这方面的考虑吧，如果担任工程师的是熟人，选手们也会比较安心。”

日向点头回应伊月，木吉深以为然地表示赞同。

“是呢，信赖关系很重要。”

在场没有人反驳木吉的结论。不能让来历不明的魔工技师调校自己的CAD——在魔法师看来，这可是常识中的常识。以普通人的感性衡量，这就像是不能在自己的电脑下载一看就很可疑的陌生软件。然而，魔法师的情况远比这糟心，要是调校出了问题，魔法效率降低暂且不论，还会引发头痛、晕眩或呕吐等不良反应，严重时甚至会造成不可逆的精神损伤。

基于以上前提，淡蓝发少年将视线转向同伴，他的脊背挺直，语气恬淡、却令人不由自主想要信服，“火神君，降旗君，虽然我在技术上还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如果可以的话，请让我负起这份责任。”

火神咧嘴一笑，抬手和搭档碰了下拳，“什么啊，我从一开始就没什么意见啦。”

“我，我也一样！……不如说，听到黑子担任工程师，我真的松了口气。”

相较于气氛融洽的两人，新生代表的反应青涩得让人会心一笑。高年级生一边以温暖的目光注视后辈们描绘的关系图谱，坐在首位的学生会长站起身，一如既往为同伴们拧紧发条。

“距离八月三日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在那之前还要应付期末的段考，虽然会很辛苦，我们可没工夫说泄气话！就让那些白痴王者们见识一下诚凛的意气！”

“哦哦！”

×

眼前是一栋外表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高级公寓，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防止偷窥，从三楼以上的居住区域一律没有窗户，而是以无光纤维采光。先后通过ID卡、虹膜与指纹的三重认证，黄濑通过电梯前往公寓的七楼，按响六号室的门铃。

“打扰了~小绿间，自开学以来还是头一次在线下见面呢。”

“准确来说，是从国中毕业之后——距离约定时间还有十五分钟，看来你还没忘记最基本的礼节。”

“哈哈，你还真是老样子……”

前来应门的绿间面色冷淡，黄濑熟练地过滤掉同伴带刺的话语，以好奇的视线环顾内部的布局。

“不过，这就是小绿间的新家啊，真没想到你会主动请我过来做客。”

“……哼，不要误会了，这么做只是为了谨慎起见。”

“啊咧？这么神神秘秘的，让我猜猜看，难道是那种不能在外面聊的话……呜哇！”话才说到一半，刚一进入客间，少年嘴里就发出一声惊呼，“这面墙是……”

出现在黄濑面前的，是霸占整整一面墙的木质展示柜。光是一眼扫过去就能看到不下百种五花八门的物件，从青蛙玩偶到驱魔符咒，从西式魔法书到信乐烧狸猫，仔细观察甚至还能看到这个年代近乎绝版的偶像○酱应援团扇。八竿子打不着的无数摆件被分门别类一一放好，其整洁到让人头皮发麻的打理状况足以反映出主人一丝不苟的秉性。

“呃……那个，这些难不成都是……？”

“你在说什么傻话，当然是幸运物了，”说起这个话题，绿间的语气明显轻快了几分，“顺带一提，今天占卜出的幸运物是——”

“——那个，绿间君，请问茶叶的位置是在……啊。”

打断绿间的是一道两人都很熟悉的声音，金发少年一下子瞪圆了眼睛。

“诶，小黑子！？”

比声音迟了一步，淡蓝发少年的身影从客间深处的走廊现身。在与黄濑对上视线后，黑子简单地点头致意。

“晚上好，黄濑君。”

“晚，晚上好……啊，说起来，小黑子现在也住在这边——记得是在D座的十五层？”

“是，就在A座的隔壁。”

绿间叹了一口气，其中却没什么不悦，“黑子，红茶的位置在储物间右侧橱柜的第三格，”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还有，茶具也在同一格，总共有三套，你随便选一套就行。”

“我知道了——黄濑君，红茶可以吗？”

“只要是小黑子泡的，什么茶都可以啦。”领会到黑子的意图，金发少年像是感动、也像是怀念一般微笑起来，“嗯，原来如此，接下来是要开茶会吗？……那么，这个应该可以当成佐茶的点心。”

黄濑“唰”的一下举起自己带来的礼物——从包装精良的纸袋中，飘散出食物在新鲜出炉后独有的、甜美又温馨的香气。

差不多过了十分钟，三人围坐在客间中央的矮桌边，面前摆放着以花瓣样式茶杯承装的红茶，矮桌中央是被烘烤至焦黄的费南雪。虽然人数仅有原先的一半，地点也不尽相同，毫无疑问，这是「奇迹的世代」内部久违的聚会。

只是抿了第一口红茶，黄濑就露出苦笑，“真是的，现在喝到这么好喝的红茶，回去肯定又要忍受不了HAR（Home Automation Robot）提供的饮料了——”

“就算刻意夸奖我，也不会有奖励喔，黄濑君。”

“我是说真的啦，海常那边全是一群生活白痴，上次早川学长还把美式和意式浓缩弄混，给每个人接了满满一大壶……啊，提起这件事，胃又要痛起来了……”

金发少年哭丧着脸大声诉苦，而黑子只是淡淡咬了口糕点。

“哦，是吗。”

“咕呜！小黑子好冷淡——”

没错，光看表面上的光景，简直和国中时期别无两样——一边听着两人的互动，绿间凝视着杯中红褐色的液面——他还记得，最初的契机只是青峰被桃井泡的一杯咖啡送进了医务室，自那之后，黑子就主动担起了冲泡饮品的工作。也许是因为赤司的指导，不知不觉间，少年的手艺变得越来越好，甚至足以让喝不惯纯茶的人也能安心享用——在保留苦味的同时，又不会引起品尝者的过度关注，在绿间看来，那是相当高明的技巧。

即便如此，也总有两个笨蛋暴殄天物。像是紫发的笨蛋会满不在乎地加上半壶糖浆，黑皮的笨蛋会对着马克杯一口气吹完，还要抱怨味道不如宝矿力（当时争辩香草奶昔味道更好的某人也半斤八两）——如何让同伴们改掉这些陋习，总是让他苦恼不已。

“……间，小绿间？喂——小绿——”

“——！别吵了，黄濑，我能听到。”

短暂的回忆很快被现实驱散，绿间抬起头，对上黑子那双水面般平静的眼睛。

“有些累了吗，绿间君？从刚才起就一直没说话。”

“这种时候就要补充一些糖分~请吧，小绿间，让我听听你最真实的感想。”

帅气的同伴轻浮地比出一个“请”，被绿间投以冰冷的视线。

“……好吧，先说好，我只吃这一个。还有——你们两个也是，还没吃晚饭就不要吃太多零食。”

“是，是，小绿妈妈桑——”

“闭嘴！谁是你妈妈桑！”

像是要切换心情，少年随手拿起一枚糕点，心底泛起淡淡的懊恼——真要命，自己原本不是多愁善感的个性，可一旦有黑子在身边，他却总是不合时宜地念旧……

“……”不过，只是吃了一口，绿间就意外地愣住了，他盯着焦糖色的费南雪，嘴里低声嘀咕，“——很好吃。”

“是吧是吧！要好好感谢我哦，小绿间。”

金发少年挂着得意到欠揍的笑容，绿间一方面有些不爽，但好奇心还是占了上风。

“是在哪个店家买的？我们几个暂且不论，紫原那家伙应该会很喜欢。”

“诶——我才不要给小紫原送这个呢。”

“哈？不是在问你这个——”

“反正就是不行啦，我会麻烦死的……”

不知为何，黄濑开始含糊其辞，坐在他对面的黑子这时若无其事地投下一枚惊雷。

“那种店是不存在的，绿间君。毕竟这是黄濑君亲手做的点心。”

“……啊？”

听到这句话，即便是绿间，嘴里也不由得漏出了愚蠢的声音。

“哎呀~暴露了呀，”金发少年像是在遮羞一样挠了挠脸颊，“虽然原本就不指望能瞒过小黑子，到底是什么时候察觉的呢？”

“从一开始就有猜测，不过，通过实际品尝才彻底确定下来。”

黑子伏下眼睑——在熟知他的人看来，那是无比柔和的神态，“虽然不清楚具体的细节，想必，从挑选食材那一步开始，就经历了很多次试错吧。如果只是按照食谱，简单地把原料混合在一起，口感不会如此令人惊艳；同样，光是把原料送进烤箱，而不作任何处理，也没办法烤出这么漂亮的颜色。”

像是在抚摸狐狸柔顺的皮毛，他用指尖轻轻摩挲糕点的外表。

“最关键的是，黄濑君以外的人，绝对做不出这种温暖的味道——”

“……先打断一下，黑子。”

少年难得开始长篇大论，绿间却猛烈地干咳一声。黑子一开始还不明白原因，等他看向对面，却一瞬间理解了绿间的意思——

一边以双手掩住发烫的脸颊，金发少年整个人已经要烧开了。

“……对不起，说的有些过了。”

黑子眨了眨眼睛，以毫无反省意味的语气道歉。黄濑像鸵鸟一样将脑袋埋进臂弯，含着泪幽幽注视着对方。

“……只有我害羞成这样……小黑子，真是坏心眼……”

绿间扶了扶眼镜，言简意赅甩下一句评论，“两个笨蛋。”

“忽然间这么骂我！？还有，小黑子才不是笨蛋！”

“没错，绿间君，笨蛋有黄濑君一个就够了。”

“库！小黑子~~~~~”

云朵一般松弛的氛围中，话题围绕着食物、课业与社团不断推进，不知不觉间，放置于展示柜的古董时钟的分针已经走过了一圈。接收到终端的提示音，绿间扫了一眼屏幕上的内容，转头看向一旁的同伴。

“黑子，昨天提到的那个CAD，已经送到你家了，最好马上测试一下。”

“我知道了，那么，黄濑君，绿间君，下次有机会再一起聊天吧。”

喝完最后一口茶，黑子从矮桌边站起身。黄濑讶异地抬起头。

“诶，不在这里吃完饭再走吗？”

“——少在这里反客为主，黄濑。而且，就算要在这吃晚饭，家里也没有提前准备食材。”打发掉黄濑的提案，绿间沉默片刻，笔直注视着黑子，“那个术式是你之前没有接触过的类型，第一次使用时记得注意安全。”

“是，我会留意的。”

“下次再见呀，小黑子~”

“下次见，黄濑君。”少年向黄濑挥了挥手，“以及，绿间君，非常感谢你今天的邀请。”

最后说出这句话的黑子，脸上流露出微小的笑意——绝不是那种寂寞的微笑，而是怀抱纯粹的亲爱之情，无比温柔的笑意。然而，看着那微笑，绿间的心情却一反常态的干涸——自己并没有做出任何值得他感谢的事，这是他毋庸置疑的真心话。

目送着同伴的背影离开，短短几分钟内，两人暂时没有发生任何交谈。直到黄濑解决掉最后一个茶点，绿间为两个茶杯重新注满茶水，对话才再度向下延续。

“说起来，小绿间叫我过来，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吗？虽然能久违地一起喝茶我也很开心——不过，那不是唯一的目的吧？”

“说的也是，有件事情有必要让你知道。”

无需任何铺垫，伴随着绿间接下来的话语，弥漫在二人间的空气一瞬间凝固起来。

“从赤司那边传来消息，就在今天凌晨，一个月前袭击黑子的犯人抢救无效身亡了。”

关于那起事件的后续——在审讯完必要的情报后，赤司家就将袭击者送进了专门用于收容魔法师罪犯的监狱，对于不涉及「核心」的无关人员，这是最为稳妥的处理方式。

最初的惊讶过后，黄濑很快调整好心态，“……是吗——顺便问一下，他的死因是？”

“突发性的器官衰弱。根本原因……暂时还不知道。”

“……诶？”

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少年的表情就僵住了。深刻理解到对方联想到了什么，绿间以苦闷的语调迅速补充。

“冷静点，不是你想的那样——赤司怀疑那个人早在入狱前就中了某种引发衰弱的诅咒，结合其古式魔法师的身份，这是可能性最高的推论。”

“这，这样啊……说的也是，如果那个人是「调整体」，赤司家根本不可能把他交给警方保管……”

「调整体」——光是念出这个词汇，就让少年的内心泛起刺痛。强行抑制住爬上脊背的焦躁与恐惧，黄濑反复进行几次深呼吸，勉强转动起大脑。

“到头来，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真的只是个纯粹的意外吗？‘仇视「前·帝光研」的魔法师做出的冲动犯罪’——这样的结论虽然解释的通，只不过……”

“不管怎么说，那件事已经告一段落，我想告诉你的就是这个。”绿间打断对方，以不赞同的视线盯着同伴的双眼，“……与其耗费精力在毫无根据的臆测上，专注应对现在的事情才算尽到了人事。”

“……”黄濑愣了几秒，一脸不情愿地嘟起嘴，“嗯——总感觉，今天一直在被小绿间教训呢……”

“还不是因为你总是一副婆婆妈妈的样子——”

“不过，既然小绿间这么关心我，我就勉为其难地接受吧~”

“什……！不要误会了！这只是茶点的回礼——”

“好~不用说了，就当是这么一回事吧。”看见同伴脸色一黑，黄濑像是恶作剧成功一样微笑起来，“我能明白小绿间的想法——最重要的是，不要再让小黑子担心，没错吧？”

“……哼，算你有自知之明。”

一如金发少年的料想，绿间唯独没有反驳后半句话。「想要尽可能减轻黑子的负担」——并不局限于黄濑与绿间，这是「奇迹的世代」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共识。一边对这份共鸣感到隐秘的安心，黄濑捡起先前的话题，向同伴确认。

“不过，说起最近的大事，应该就是I·H了吧？小绿间那边的选手名单已经定下来了吗？”

“那是当然，秀德的学生会可没有不尽人事的家伙。”绿间冷哼一声，“姑且提醒你一句，虽然我们这次只是作为选手的一员出场，黄濑，千万不要被现场的气氛冲昏头脑——”

隔着透明的镜片，那双象征着理性的翠色眼睛仿佛注视着不远处的未来——少年将所有心绪一并灌注在话语中，说出近乎预言的告诫。

“「前·帝光研」解体的影响还远远没有平息……这次的庆典（I·H），大概率不会平稳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