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的魔法 第13章 I·H篇（三）

截至西元二零九五年，全日本境内，实施正规魔法教育课程的魔法科高**有九所，即洛山、阳泉、秀德、桐皇、海常、正邦、雾崎第一、新协，以及创立不到两年的诚凛。每所高中每学年招收两百名学生，合计一千八百名学生——即为这个国家每年能提供的魔法师新血上限。由此可见，相较于庞大的人口基数，魔法力达到实用等级的人才堪称万里挑一。

与人数呈反比的是，「魔法」作为一种超自然力量所带来的无限可能性。国家对「魔法师」寄予厚望，为了加强社会对魔法的认知，各类魔法竞赛往往被灌注大量宣传资源，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便是夏季的Inter High，以及秋季的论文比赛，顺带一提，两门竞赛均由日本魔法协会主办。

除了比赛场地，主办方同样为参赛选手提供住宿酒店。和上一年一样，诚凛的队伍提前两天，在八月一日抵达了位于东京西方郊区的会场，直到傍晚的餐会前，他们有充足的时间办理入住手续、整理行李，并将必要的工程器械搬运到酒店房间。和选手的双人间不同，由于要堆放多余的器材，工程师的房间都是单人间。

“我说黑子，新人赛从第三天才开始，趁现在放松一下也没什么不好吧？”

“那种情况只适用于选手，火神君。对于技术团队和作战团队，这两天是最后的冲刺机会了，可以的话，请不要来打扰我。”

“可是，我在附近看到了篮球场——”

“请容我拒绝。”

“你这家伙还真是死脑筋……”

分配给黑子的宿舍里，前来串门的火神斜眼看着搭档面前的桌上型小型萤幕，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在此期间，黑子的手指依然毫不间断地在虚拟键盘上滑动——就算以外行人的视角，他的动作也足以称之为赏心悦目。

“……我从之前就想问了，黑子你，难道志向是成为魔法工学的技师吗？”

“？为什么会这么问？”

“如果不是很早就有这个打算，一般来说，高一的学生不会有你这种水准吧？听阿降说，这次I·H好像只有我们学校把一年级生加进工程师的队伍里。”

“嗯……说实话，我其实并没有想这么多，”似乎在努力回忆，黑子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最初会接触魔法工学，只是想帮上朋友的忙而已。”

“……由你说这种话，还真是一点也不会让人惊讶。”

火神一边低声嘟囔，想，如果能早一点和这个人成为同伴，那一定是世间首屈一指幸运的事情——基于这个层面，「奇迹的世代」可真是一群叫人羡慕的家伙。

黑子这时看向他，“说起来，火神君有什么比较中意的职业吗？”

“哈？这个嘛……”被冷不丁这么一问，火神不由得陷入沉思，“虽然还不确定，或许会选择消防员之类的工作……吧？”

“……消防员？”

“怎，怎么了啊？有什么意见？”

“不，我只是觉得，这个职业出乎意料地很适合火神君。”

事实上，对于包括火灾在内的大型灾害现场，一名优秀魔法师所能提供的助力简直不可估量。像是振动·减速系的魔法能够协助灭火，聚合·移动系的复合魔法可以用于排烟，即便是单一的移动系魔法（念动力），也可以用于搬开挡路的重物。

“‘出乎意料’是多余的！……还有，也不是非要局限于一种选择，像是山岳警备队、或者机动部队也都在考虑范围内。”

“都是些比起理论更注重实技的职业呢。”

“呜！少啰嗦——还有，别光顾着问我，你对这个问题又是怎么想的呢？”

“什么问题？”

“未来啊，未来。”

“……”

不知道为什么，黑子一时间没有说话——这样长久的犹豫，放在一向率直的搭档身上着实有些罕见。不过在火神看来，对方也不像是在苦恼这个问题，只是想要挑选一种合适的措辞。

“……坦白说，我之前没有仔细考虑过未来的事情——所以没办法像火神君一样，那么明确地规划升学后的志愿。”

差不多过了半分钟，少年才像叹息一样吐露自己的想法。火神点了点头——以他对搭档的了解，这个回答其实不怎么出乎意料。

“真是的，果然是这样……黑子你，虽然对别人的事情总是无微不至，对自己却一点也不上心呢——好歹也把注意力分出来一点啊，笨蛋。”

黑子愣了一下，“……是这样吗？”

“我倒还想问问为什么你没意识到这么明显的事情……”

火神有些傻眼，淡蓝发少年对此不置可否。

“那么，在火神君看来，我比较适合什么类型的职业呢？”

“咦？问我吗？”

“没错，虽然火神君是个笨蛋，就当是作为参考，我想听一听你的意见。”

“喂！”

火神斜了黑子一眼，大脑的一角却逐渐开始发散起思维——坦白说，对于这位细心又温柔的搭档，他甚至不用如何思考，就能得出自己心目中的结论。

“只是举个例子的话，就比如说……教师一类的工作？”

“火神君，如果是魔法科高中的教师，至少要考到A级证照才行喔。以我的魔法力水平，拿到B级就已经是极限了。”

“唔——”

黑子淡然地说出事实——魔法师证照的审核标准与学校的实技测验相同，从每次段考的成绩来看，少年的自我评价只能说相当客观。黑子对此似乎不以为意，即便如此，火神依然莫名感到有些抱歉。

“总，总之，我想说的就是，不用想得这么复杂！距离毕业还有三年，在那之前得出结论也完全来得及。”

想着尽可能鼓励对方，高个子少年抬手揉了揉那头淡蓝色的短发，“至少在我看来，黑子你光是作为魔工技师，就已经不用愁收入方面的问题了。”

也许是因为明白搭档的意图，黑子没有立刻拍开那只没礼貌的手，“确实，能够理直气壮地说这种大话，也是火神君的优点之一。”

“笨蛋，我可没在开玩笑——”

“是，我知道，”少年轻轻点头，“所以，我也很高兴可以和你谈论这些事情。不仅能更加了解火神君，也收到了可靠的建议——”

“……唔！”

说出这句话时，那双浅色的眼睛传递出再纯粹不过的感谢之意——虽然夹带着小小的俏皮话，这也毫无疑问是搭档最真实的想法。

……光是理解到这一点，就让难为情的心绪一口气上涌，火神只能忍着羞耻进一步揉乱对方的头发——结果，该说是不出所料，他被搭档像清垃圾一样扫出了房门，发生在午间休憩的闲聊只能这样不了了之。

×

一般来说，大部分学校都会提前两天来到I·H的会场，一方面是为了让选手有充足的时间调整状态，不过更大程度还是因为八月一日傍晚举办的餐会。由于参加人数高达三四百人，餐会采取无座位自助取餐的形式。即将同台竞技的魔法师们可以尽情刺探情报、发表宣战布告，顺便享用主办方提供的餐点——很可惜，把二者优先次序颠倒过来的笨蛋每年都屡见不鲜。

看着深红发的少年像松鼠般清空一个又一个餐盘，日向以佩服与无语参半的声音感慨。

“……距离比赛日还有两天，真亏他胃口还能这么好。”

木吉悠哉地晃了晃手里的餐叉，“不也挺好的吗？难得遇到这种规模的聚会，不好好享受可不行。”

“呼姆，就是这样~社交可是大人们的工作！”

猫嘴少年“啪”的一下变出一支玫瑰花，试图摆出一个帅气的姿势，被一旁的伊月无情背刺。

“就算你这么说，这半个小时以来，完全没有人找上我们喔。”

“咕呃！”

“说是大人，还不都是未成年的学生。”

“唔哦！”

“好厉害啊小金井，你原来想成为魔法喜剧的演员吗？”

“喵啊！”

既学生会长的吐槽过后，社联总长的无心之言成为了致命一击。仿佛每一根头发丝都落满沮丧的小金井默默转过身，忧伤地喝了一口水户部递来的葡萄汁。日向无视他，将目光投向偌大的会场。

“这么说来，大部分人的注意力果然都集中到「奇迹的世代」身上啊。”

“除了青峰大辉，所有人都到场了呢。”

跟随着日向的动作，其他二年级生也不由得将注意力投向那几个尤其引人注目的阵营。黄濑凉太所在的海常高校、绿间真太郎所在的秀德高校、紫原敦所在的阳泉高校，以及——

“那就是……赤司征十郎。”

即便在人头攒动的宴会厅，某一块空间的人流密度也显得格外突出。理所当然成为无数视线的焦点、仅仅一年级便破格成为洛山高校学生会会长、身处「奇迹的世代」核心的存在——赤司征十郎，就算作为外校高年级的前辈，首度在现场目睹真人，也不由得产生一种面见传说人物的奇妙感触。

“虽然这种话我已经说累了……他的存在感真是一点也不像个高中生。”

“和我们家黑子完全是两个极端呢~”

补充完糖分的小金井眨眼间满血复活，木吉倒是一脸若有所思。

“嗯？会吗？我倒是觉得这两个人气质很像哦。”

“诶诶！？这种乱七八糟的结论是怎么得出来的啊？”

“别理木吉那个缺根筋的蠢货——伊月你闭嘴！”

“——！我明明还没说话……”

巧合的是，隔着一段距离，诚凛的一年级组也在讨论类似的话题。

“话说，黑子你不去找以前的同学叙叙旧吗？”

“不，今天还是算了，他们看起来都很忙的样子。”

听到火神与黑子的对话，同为风纪委员会的福田宽露骨地叹了口气。

“很难想象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是一年级生呢。如果是这些人，说不定会史无前例地获得参加正式赛的资格——”

“不如说，如果他们全都扎堆在新人赛，那才是真正的地狱……赤司家的少爷暂且不论，据说最晚加入「七色系」的黄濑凉太早就能拿到A级评等了。”

社团联合的河原马上附和。站在一旁的降旗以摇曳的眼瞳左右看了看——继续说丧气话肯定会被前辈们教训——从他的脸上明显能看出类似的不安。淡蓝发少年正准备开口，火神却像是发现了什么疑点，皱着眉发问。

“有一个问题我一直很好奇——明明赤司也是「七色系」出身的魔法师，为什么唯独对他的称呼是「赤司家」的人呢？”

“什么啊，火神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吗？”

“嗯……该怎么解释呢，这样这样，那样那样的……”

“喂！”

眼看高个子少年板起脸，福田与河原交换了一下眼神，苦笑着摊了摊手。

“总之就是，如果用一句话概括，火神你只需要知道，就算在称霸日本魔法界的「七色系」（「帝光研」）内部，「赤研」也是地位极其特殊的势力。”

“虽然不确定是不是真的，传闻「赤研」是唯一一个可以和「前·帝光研」平起平坐的组织。”

“这些我大概也明白，可这和赤司家又有什么关系呢？”

火神再次重申问题的重点，先前一直默默旁听的黑子这时加入对话。

“火神君，和传统的古流家系不同，赤司家是「现代魔法师」的名门。”

似乎感觉说明得过于简略，少年想了想，进一步补充，“即便现代魔法的历史不足一百年，「赤司家」也算最早建立的一批现代魔法师家系。从象征意义上讲，「赤司家」是足以和「七色系」发挥同等效力的头衔——这样总结，火神君可以理解吗？”

“喔……嗯，确实，你的解说一向简洁明了。”

“不这么做的话，听到一半火神君就会走神吧？每次上魔法史学你都会从头睡到尾。”

“唔！——不要揭我短啦！再说，那种无聊的课程，根本就没什么好听的！”

“我想火神君应该记得，距离开学的段考还有一个月——”

“哇啊啊！这么恐怖的事情就不要让我在比赛之前想起来啊，笨蛋！”

同班又邻座的搭档开始惯例的拌嘴，被轻易晾在一旁的几位一年级生装模作样地耸耸肩。

“他们关系真好呢。”

“关系真好呢，这两个人。”

“真好呢，火神和黑子。”

如果放在世纪初的轻小说里，也许接下来就会出现两人不约而同扭过头、大喊“一点也不好”的经典画面——只不过，现实总是存在许多无法预测的意外因素——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道轻盈的粉色身影穿过人群的一角，宛如乳燕一样扑了过来。

“哲——君——！”

一边以甜美嗓音叫出对方的昵称，忽然出现的陌生少女猛地抱住淡蓝发的少年，小巧的脑袋亲昵地蹭了蹭少年的胸口。

“好久不见啦~”

“好久不见，桃井同学。”

平稳化解掉少女的冲击，黑子自然地回抱住友人娇小的身躯。直到这一刻，由于震惊而呆立不动的男生们才缓过神来，像蜂群一样吵嚷起来。

“喂，喂——这个超正的女生是谁？”

“超正什么的……你到底是哪个年代的高中生啊？”

“什么情况？黑子，她是你朋友？”

火神提出最关键的疑问。粉发少女闻言依依不舍地离开亲爱之人的怀抱，揽着对方的手臂，扬起一个花一样的笑容。

“是女朋友?”

“是认识很久的朋友。”

两人同时给出截然不同的答案，察觉到某种奇异的默契，降旗有些不确定地歪了歪头，“这难道是……传说中的幼驯染？”

“嘛~居然说我和哲君是幼驯染什么的~”

女孩状似陶醉地将手搭在脸颊上，绸缎般柔顺的发丝随之从紧靠着少年的肩头滑落——从见面起，两人就一直处于肢体接触的状态，可神奇的是，在场其他人却没有感受到任何令人心头浮动的暧昧气息。

火神心头一动——类似的氛围，他从黄濑与黑子那短暂的相处过程同样能大致窥见。无法简单用常识去理解，超越性别、根基于心灵的交融与联结——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正是这样一幅不可思议的图景。

“虽然桃井同学或许已经知道了，请容我代为介绍一下，这几位分别是火神君、降旗君、福田君和河原君。”

黑子轻轻碰了下友人，少女立刻心领神会，松开对方的手臂，优雅地略微欠身。

“哎呀，真是失礼了——初次见面，诚凛的各位。我叫桃井五月，是桐皇学园高校作战团队的一员，未来几天请多多指教。”

“请，请多指教！”

“那，那个，请多指教……”

无视几位没出息的同级生，火神双手抱胸，如同对待普通外校学生般笔直地发问。

“所以说，你过来有什么事吗？如果要探查情报，你大概是找错地方了，这边是诚凛的男子组。”

“嗯~没什么哦，只是过来问候一下哲君，顺便打个招呼而已。”

从体贴女性的视角来看，高个子少年的应对生硬到叫人眼前一黑——万幸的是，桃井看起来并不在意，只是冲着黑子再次露出一个微笑。

“呜，果然，我们是顺带的啊……”

“别哭，河原，这会让我也想哭的……”

“不要这么沮丧啦，福田同学，河原同学。”

两位身心健全的青少年毫不掩饰失落的神情，桃井坦然自若地念出他们的名字。

“咦？”“呃？”

“我知道的哦，擅长硬化魔法、参加「坚盾对垒」与「秘碑解码」的福田同学，擅长加速·振动系魔法的河原同学——对了，那边的降旗同学的项目是「冰柱攻防」与「秘碑解码」，能够熟练使用「音声传达」真的相当了不起。”

“呜……！”

降旗的肩头猛烈抖动了一下，桃井安抚般眯起双眼，随后轻轻转过头。

“最后是，作为一年级王牌的火神同学，这么一看，诚凛在「秘碑解码」新人赛的三位选手全部在场呢。”

宛如一场噩梦般的开卷考试，本该严格保密的情报被少女若无其事地一一揭露，在柔美嗓音的渲染下，那双眼睛显得神秘、透彻，又散发出某种令人脊背发寒的魄力。

“你这家伙……”

火神缓缓捏紧拳头，将存在于内心的隐秘侥幸也一并碾碎——虽然侧重点各有不同，眼前这位看似亲切的少女，其威胁程度绝不逊色于「奇迹的世代」——并非推测、而是预感，这样的确信即将在庆典开场后化作现实。

“好啦~既然目的已经达成，我就不在这边继续打扰了。”

即便暴露在敌意（只有火神）与惊愕的目光下，桃井唇角的笑意依旧分毫未减。犹如为这段插曲划上一个完美的句号，少女（魔女）以媲美宫廷礼法的洗练动作行了一礼——

“——最后，祝诚凛的各位能够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