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的魔法 第14章 I·H篇（四）

经历了八月二日一整日的休整，聚焦着整个魔法界的视线、为期十日的盛典，终于在八月三日正式开启。光是现场观赛人数便轻轻松松突破一万，收看现场转播的观众也至少超过一百倍，对于身心尚未成熟的高中生来讲，单是应对精神上的压力就足以成为一道难关。

“喂，阿降，你还好吗？”

“没，没没没，完全没关系！”

“你的表情可是半点说服力都没有……”

刚从观众席入口进场，几乎凝聚成实体的热络气氛便扑面而来，人群的喧哗撼动空气，与盛夏的暑气、从晴空倾注而下的明亮光线，一并构成令人心绪浮躁的因素。在诚凛一年级组的几人原地呆立的空挡，蚂蚁般的人流依然持续不断地涌入会场。

“现在连I·H的开幕仪式都没开始哦，这么早就开始紧张，到时候没力气比赛可让人笑不出来了。”

“真拿你没办法——需要胃药的话，我帮你去问问委员长。”

福田与火神交替说出关切的言论，脸色发青的褐发少年以机器人般僵硬动作摇了摇头。

“不，不要紧的……总，总之，现在先去找座位吧，一直在这里挡路也不太好……”

“好吧，让我看看——一、二、三、四人份的座位……啊，那里说不定可以！”

一旁的河原将手搭在眉间，开始四处环顾，福田摆出一副无奈的表情。

“错啦，是五人份才对，你这家伙是不是又把黑子忘掉了？”

好友的指摘让河原惊呼一声，“这么说来——嗯？奇怪……黑子他人呢？”

“反正又是在队伍末尾之类的地方吧……”熟知搭档习惯的火神下意识看向身后——这次却并没有看到预料中的身影，“诶？”

“走，走散了吗？”

“为什么呢，我居然一点也不惊讶……”

“我有预感，这种情节会变成连续剧……”

降旗被对同伴的担忧稍微转移了注意力，另外两位一年级生小声发出吐槽。像是瞄准了这个时机，火神的通信终端恰到好处地传来振动。

“啊，他发来消息了……「我去帐幕那边观赛了，请火神君和大家好好享受比赛」——黑子是这么说的。”

“太好了，原来不是走丢了啊……”

“不过，为什么要去总部那边呢？明明现场更有氛围一些。”

“难不成是觉得外面气温太高了？我从刚才就一直感觉这里像个蒸笼——”

降旗、河原与福田分别给出各自的回应，火神对着终端的消息界面盯了几秒，察觉到了些许违和——搭档的行动一向遵循明确的逻辑，像这样什么都不解释、只抛出一个过度简洁的结论，着实不怎么符合对方的风格。

“果然还是有些在意……抱歉，不用给我留位置了！我去找一下黑子！”

“哦，去吧！”

“那个，请代我们向黑子问好！”

向同伴们打了一声招呼后，高个子少年便干脆转过身，逆着人流朝出口的方向走去。

×

出于各校作战安排的需要，主办方为参赛学校们各自划分了建有帐幕的营地，并在帐幕内配备了实时转播比赛现场的荧幕，以及会议用的隔间。不过，由于大部分学生更倾向于亲临现场观看比赛，坐镇总部的一般只有各校的作战团队，外加三大学生组织（学生会/风纪委员会/社团联合）的领导者。

正因如此，火神万万没想到，他会在诚凛帐幕的入口处撞见一名外校的人员——

“……”

“你这家伙，记得是——”

抬手掀开帐幕的是一名有着绿色短发、身着橙色制服的少年——火神记得自己曾在两天前的餐会见过那张脸。不过，比起那副很有年代感的黑框眼镜，被少年捧在手心、与其气质格格不入的小熊玩偶更令人印象深刻。

“「奇迹的世代」的那个……绿间真太郎？”

“哼！”

不知为何，被火神叫出名字后，少年顿时脸色一黑——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悦，也没有理会对方的搭话，疑似绿间真太郎的少年以刀刃般刻薄的视线瞪了他一眼，随后便自顾自地错身离开。

“——？什么啊，真令人不爽……”

火神有些莫名其妙，但也不打算追上去找茬。比起这个——

“我说黑子！怎么忽然——呜啊！”

“声音别这么大，笨蛋火神！”

还没往帐幕内走几步，火神就在脑门挨了一记犀利的直击。站在大型荧幕前的丽子收回手里的平板，比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呃，对不起，非常……请问黑子在这里吗？”

“喏，就在那边——不过，现在还是不要打扰他比较好。”

丽子示意的方向是房间角落的一张长凳——用一块叠起来的白色毛巾盖住眼睛，淡蓝发的搭档正悄无声息地躺在那里，也许是由于光线的原因，少年本就稀薄的存在感此时显得更加微不可闻。火神一下子皱起眉——自从他与这位搭档相遇以来，他还是头一次看到对方这么没精神的样子。明明分开还不到一刻钟……发生了什么？

“前辈！黑子他怎么了？——请问。”

“唔——一句话总结，就是因为一口气遭遇太多人流，让身体吓了一跳吧。”

回话的是坐在会议桌前的木吉，长桌对面的日向嘴角一抽，当即叹了口气。

“白痴！解释得太简略了，要适当考虑一年级生的知识储备才行——”

“那个，难道是因为「灵子」吗？”

“嗯？”日向讶异地看了火神一眼，“是这样没错——你是怎么知道的？”

火神迟疑了一下，“……我以前认识患有灵子光敏症的人，所以在想黑子可能也是类似的情况。”

根据现代魔法理论，「想子」与「灵子」同为非物理性的粒子，「想子」从人的意念中产生，而「灵子」则是由情绪形成的粒子，二者常常相伴相生，并且无处不在。对于知觉较为敏感的魔法师，过于活跃的灵子、嘈杂的想子噪音均会对精神造成沉重的负担——这也是黑子感到身体不适的原因。

另一方面，灵子光敏症则指代一种能够目视灵子放射光（灵子运作产生的非物理性光线）的特殊体质。由于想子与灵子无法被普通人感知，这一类型的症状可以说是魔法师特有的苦恼。

“灵子光敏症啊……听木吉会头说，委员长好像也遇到过这个问题？”

插话的是趴在木吉旁边座位的小金井，日向这时摘下眼镜，低头凝视着没有度数的镜片——灵子放射光会使目视者的情绪受到影响，因而，在魔法师能够容受这份影响之前，一般都会佩戴嵌有「抗灵光涂料镜片」的特殊眼镜。

“那个啊，其实解决得差不多了——不如说，原本症状的程度就比较轻。”

猫嘴少年揶揄地微笑，“哦~依然戴着眼镜是因为看起来比较帅气吗？”

“笨——蛋，只是习惯了而已。”

看到日向的动作，火神忽然想起几分钟前的插曲——这么看来，难道那位绿间真太郎也有类似的体质吗？还是说，那副眼镜只是单纯作为装饰呢？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在视力矫正治疗广泛普及的二十一世纪末，“近视”已经不再成为人们佩戴眼镜的理由。

“说起来，我刚才好像看到了「奇迹的世代」——”

“啊，就是那位绿间真太郎同学把黑子君送过来的哦。”丽子看向安置在帐幕边缘的符咒，语气透露出几分欣赏，“不仅安置了过滤灵子波的结界，还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和传闻中不同，真是个体贴的人。”

“真是的，火神，好歹看好你的搭档啦。”

“对「灵子」（情绪）感受度比较高的魔法师，在这种气氛热烈的场合会相当辛苦哦。”

诚凛的三巨头依次发表说教，火神却很难找到什么反驳的言论——考虑到搭档的存在感，如果对方真的在人群中失去意识，这种可能性简直想想都觉得可怕。

“……我才不会做那种乱来的事。”

“黑，黑子！？”

“早安，火神君。”

不知道什么时候，淡蓝发的少年已经取下了盖在眼睛上的毛巾，从长椅上坐起身。木吉笑着发出问候。

“哦，稍微缓过来了吗？”

“是，谢谢学长，已经没关系了。”

像是在印证自己的言论，等黑子走到火神面前时，其神色与言行已经恢复到了平日里的状态。

“说起来，火神君到帐幕这边，是有什么事吗？”

“还不是因为你这家伙一声不吭地脱离队伍……”火神挠了挠后脑勺，无奈地叹了口气，“虽然早就知道你的知觉比较敏锐……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黑子坦率地点头，“嗯，所以，后面几天可能也没办法去现场观赛了。”

和几个月以前的社团招生周不同，这次的I·H无论从人群的规模、还是灵子的活跃程度都不能一概而论，出于安全的考虑，就算搭档本人提出想要去现场，火神也不得不出面阻止。

“……真没办法，那我也留在这里吧。”

“诶？”

“我又不怎么擅长魔法理论，就算一个人去观众席看比赛，估计也很难看出什么门路，还不如呆在这边听你解说——给前辈们应援的工作，有阿降他们就够了。”

“……好吧，我知道了。”黑子眨了下眼睛——以他的洞察力，想必很容易就能察觉到潜藏在同伴话语下的关心，“那么，作为交换，等I·H结束后，我会陪火神君一起开学习会的，听黄濑君说，神奈川那边新开了一家不错的魔法书店。”

“哈——？这算哪门子交换啊喂！”

隔着一段距离，仅以目光默默守护后辈们的互动，木吉轻轻耸了耸肩。

“——看来是不用担心了呢。”

丽子用一只手托住脸颊，愉悦似的眯起眼睛，“哼哼~真不错呢……一年级的小家伙们。”

×

一般而言，I·H的赛程历年都会发生变更。以今年为例，大会头两天为正式赛，从第三天到第七天将会比完新人赛的所有项目，第八天到第十天再以正式赛的项目收尾。正式赛首日的项目包括「冲浪竞速」的预赛，以及「精速射击」的预赛与决赛。第二日则包括「冰柱攻防」的预赛，以及「群球抢分」的预赛与决赛。

其中，「冲浪竞速」需要魔法师以无动力踏板跑完人工水道，由于水道并未作任何特殊处理，选手必须依靠魔法的力量抵达终点。人工水道全场为三公里，包含直线、急转弯，还有上坡与瀑布落差。参赛选手需要环绕水道三圈（途中禁止对其他选手的身体与踏板攻击），并以抵达终点的次序排名。预赛每轮由四名选手参加，共举行六场；准决赛与决赛均会在大会第八天举办。

“喔，小真~这里这里！”

“注意公共秩序，高尾。”

当绿间走进「冲浪竞速」的观赛区时，黑发的友人立即抬起手臂招呼——以知觉系魔法「多重观测」为拿手好戏，名为高尾和成的秀德高校一年级生，和绿间既是同班同学、又是学生会的同僚。

“真死板~话说小真，你那位国中同学已经不要紧了吗？”

“以防万一我架设了结界，所以用不着担心。”

“诶~居然还专门留了个结界，这么在意那位黑子同学吗？”

高尾露出不怀好意的微笑，绿间不耐地握紧了左手上的小熊玩偶。

“有什么办法，那边是最近的休息区了，那个笨蛋又不可能乖乖回酒店——”

“嗯——……”听到绿间说完这句话，少年愣了一下，忽然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痛！——啊咧，奇怪……”

“……干嘛？自己想犯蠢，我可不会拦着你。”

“哎？没什么~只是，现实中居然出现了不傲娇的小真，魔女要从扫帚上掉下来了吗？”

“——！高尾！”

“噗哈哈！好啦，好啦，我不开玩笑了，”赶在对方爆发之前，高尾缩了缩脖子，摊开双手表示投降，“不过，能够让小真变得这么坦率——我也开始对那位黑子君感兴趣了呢。”

“……”

绿间沉默了几秒——少在那里胡乱猜测，才没有对他感兴趣，高尾几乎能够模仿出少年的语气——结果，绿间最后只是平淡地扶了下眼镜。

“哼，随你。”

“……呃，哇哦。”

同伴的反应一再挑战自己对他的惯有认知，这下反而轮到高尾无话可说——所幸，没等气氛尴尬起来，赛场上空的扩音装置传来一阵电子音，参加「冲浪竞速」的选手们已经在水上赛道的起跑线准备就绪。

然而，等所有人看清等在起跑线的四名选手时，从观众席的各个方位不约而同产生了嘈杂的声响——

“喂，喂！那个是——”

“居然真的出现了——！”

“「奇迹的世代」——青峰大辉！”

“正式赛不是只有高年级才能参加吗？”

“白痴！那可是「奇迹的世代」！”

另一方面，目睹同一幅画面，高尾却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

“哎~虽然原本就有预感，原来「不只我们学校」这么做呢——”

“那是当然的，限定年级的只有新人赛，又没规定低年级不能参加正式赛。”

“是，是——哼~……原来如此，那个就是传说中的——”

仗着特殊的「视力」，高尾若无其事越过观众席与赛场的距离、笔直看向青峰大辉本人——身着印有桐皇校徽的连体紧身衣，肤色黝黑的少年正站在纺锤形踏板上待命——常识层面的观察到此为止。然而，就在他试图以「魔法师的感性」理解眼前景象之时，那些浮云一样轻飘飘的感慨，和平、肤浅的俏皮话，便一滴不剩地从少年心中消失了。

电流般的寒意爬上神经，只是过了几秒，颤抖就从指尖蔓延上来——开什么玩笑？那玩意儿是高中生？那样——恐怖如猛兽、像是要将周围的一切一刀两断、「空有一副人形」的家伙，是那么可爱的生物？

光是直视着那道剑一样笔直伫立的身影，视野就要泛起被强光掏挖般的刺痛——高尾连忙收回魔法，将双眼反复闭合后，才想起了自己需要呼吸。

“呼——！呼……呼……！”

他像是要抑制住颤抖一样握紧双手，又重复了几次呼气与吸气的动作，这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

“……哈，哈哈，我开始有些同情和他同一场比赛的前辈了。”

“哼，少说那种没有气势的话。”没有理会同伴虚弱的模样，绿间只是用看不出情绪的双眼注视着赛场，“秀德所有参赛人员已经尽到了最大的人事——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我可不打算践踏他们的决心。”

“……”高尾再次哑口无言——这次却是不同的原因，“……伤脑筋，果然还是比不过你。”

与这个人做朋友还真是一件辛苦的事情——他一边在心底发出无奈的抱怨，另一方面又感受到畅快的敬意，「奇迹的世代」果然哪个都是不容小觑的人物——咀嚼着这个绝妙的结论，少年慢慢翘起嘴角，“好啦，我知道了，接下来就专心为前辈们加油吧。”

无视赛前发生的种种插曲，比赛仍旧按照既定的步调向前推进。

『预备……』

从扩音器传出口令。同赛道的其他三名选手均以单脚或双脚跪地准备冲刺，位居中央的高个子少年却依然保持着站姿，傲慢如接受臣服的君主——那是，对自身实力的绝对自信、作为「奇迹的世代」王牌的气度，以及不愧于异名的狂妄——鲜明到灼目的光景深深刺进观看者的视网膜，甚至来不及等其褪色，设置在起跑线上空的倒计时荧幕严酷地归零，一道干燥的炸裂声响彻苍穹——

下一秒，疾风贯穿水面，一道流星撞破空气、宛如尖刀般笔直突进——凭借令其他选手望尘莫及的初速度，孤高的仅在短短几秒便脱颖而出。

短暂的直道很快抵达尽头，少年画出吹飞惯性的轨道转过直角弯，以踩碎阻力的加速度冲上坡道、再宛如炮弹般跃下瀑布，不断积蓄的势头一直累积到第二圈——就连发呆都显得过于短暂的五百秒眨眼间流过，最后一次冲刺，标志着选手抵达终点的电子音玩笑一样地响起——直到这时，次位领先的参赛选手才堪堪越过第三圈的起始线。

从比赛开始的那一刻，整个观众席就变得鸦雀无声。结束的哨音飘荡在人工水道的上空，甚至有些空旷。无需言语，相同的感想便自然而然透过人们的表情传递出来——真是疯了。

高尾僵硬地扬起脖子，看向电子屏显示的比赛结果——最高速度三十五节（≈65km/h），用时8:31:75，远远突破I·H的历年纪录（9:16:11）——一个新的奇迹就此诞生。

“——简直不堪入目……”

同伴堆满不快的呢喃从鼓膜穿过，高尾却一时间难以理解这段词句的意思。对方究竟是基于怎样的思考得出这种结论、又为何会发出如此苦闷的声音，现在的自己暂时没有余力寻求答案。

少年再次将目光投向碾过的战场——全力与噩梦般的挫败感对抗，剩下的三名选手依然在赛场上苦苦挣扎。一个显而易见的结论从他的脑海浮现，没错，即便是这样，这位青峰大辉恐怕也不过是个开端——

这次的盛会，究竟要被这群傲慢的家伙（「奇迹的世代」）搅乱到什么程度，光是想象，就要叫他战栗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