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戍心抱在胸前的手放下,四周的小贩重新开始吆喝叫卖。
“连指挥使,可有安排晚膳?”
连戍心明面上是五城都督府的都督同知,属从一品,但早在竺兆英掌权时这个都督府的权力就被下放到了兵部与刑部。
如今更是名存实亡。
姚明贵不愿连戍心平白无故拿俸禄于是又兼任兵马司指挥使一职。让她管理京城里的治安。
其他官员就算心里门清也不会当面喊她指挥使,总是叫她同知大人。
萧照这厮必然是有所耳闻故意为之。
连戍心看他如同稚子,心智不成熟,颇为怜悯地点头。
“在向江楼备了席,殿下现在要去吗?”
萧照站在姚识归身后,刚要开口,便被连戍心打断。
“萧公子,回鸷使臣方才派人来寻你。”
萧照遗憾地同姚识归拱手,“那在下先失陪了。祝殿下玩得开心。”
他顿了顿,又颇为故意地凑近姚识归强调:“在下方才同公主所说皆是实话。”
连戍心扫了二人一眼,转身去向江楼,姚识归没有犹豫地抬脚跟上她。
她们登上楼坐进隔间,姚识归细听外面已没有了动静,才抓着连戍心的手腕坐下。
“做什么?”
“看你火气很大,给你号号脉。”
连戍心将手抽走,为俩人斟茶。
“同知大人,你与萧照有过节吗?他对你敌意很大。”
“回鸷国连年上供是因为几十年前的帘胡之战战败,帘胡之战的主将是我祖父,他对我敌意大也情有可原。”
“既然如此,怎么还叫你陪同……”
连戍心似笑非笑地看她,像在说你猜是谁下的指令。
姚识归便不问了。
和连戍心有过节的应是当今圣上。
“萧照此人……”
“心思极重?”
连戍心端杯的手顿了顿,将茶杯放下,颇有些严肃地看着她:“你既然心里明白。”
姚识归打断她,“心思重的又不止他一人。”
她站起身推开靠市集一侧的窗,外头喧闹的声音骤然变大。
使臣到京,今夜京中特意备了烟花,这个位置正好能观见全貌。
燕京这样的盛景少见,此时万人空巷寻去银花落处。
姚识归靠在窗沿,侧头对端着茶杯的人说:“将军,过来看烟花。”
连戍心在姚识归身侧站定时,火树攀上夜空,万里星辰变色。
“我从未在宫外看过烟花。”
连戍心不知这句话要如何接,硬是憋出一句,“那今日看见了。”
姚识归的瞳孔是变换颜色的烟花,余光发现连戍心正抱臂看着自己。
“大宜公主除非出嫁否则不能出宫。”
连戍心这下更是没了话。
姚识归见她想要安慰却不知说些什么的样子,轻笑一声。
她有意转移话题,遂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瓷罐。
姚识归抬起连戍心的手臂,将她的束袖解开。
手臂上横亘着泛红的疤痕,犹如一条截断的山脉,附生在她拿兵器的手。
借着出宫,姚识归总算能将制成许久的祛疤膏发挥作用。
“这是什么?”
“祛疤的。”
连戍心要将手抽出,被姚识归按住。
“不必了。”
“不行。上战场留下的疤,留着也便留着了。在宫中受的伤还是算了。”
连戍心轻声问她:“有何区别?”
姚识归的手指跟随着疤痕从头指到尾,“更痛吧。”
“谬论。”
姚识归认真地将药膏抹好,替她将衣袖绑好。
将瓷罐塞进她手里后,又继续欣赏窗外的烟花。
银花散尽,姚识归才收回目光,有些意犹未尽。
“喜欢烟花?”
姚识归答非所问,“这个药膏本该早点给你的。”
连戍心去后宫是性命攸关的事。被发现要被砍头,不去这位殿下闹起来还是要被砍头。
虽已然确定姚识归和姚明贵的关系多半不亲厚,那日宫中初遇也始于巧合,但她连戍心这条命照样被他们姚家人如同玩具一般左右拉扯。
连戍心以为这位公主殿下又在同她抱怨。
“若是我能出宫便好了。”
连戍心托住姚识归的肩膀将窗子合上,让她坐回去。
姚识归看了她一眼,点点桌面,“这桌上佳肴,我在宫中十五年从未见过。”
“街上摊贩卖的东西,若是今日未见,梦中都不敢梦。”
“还有你。”
连戍心倒酒的手停住,“我如何?”
姚识归将斟满的酒杯举起,托起宽袖,越过半桌,俯下身碰了碰连戍心手边的酒杯。
啪嗒一声轻响。
姚识归露出一个笑容,“将军,早知道,我当初换井跳了。”
连戍心皱眉将只倒了一半的酒杯替换姚识归手里的。
“少寻死觅活的。”
姚识归学她皱眉,反而把自己逗笑了。
“早知成亲就能出宫玩,我幼时就该求着皇帝给我指婚。”
“殿下,连家在战场上厮杀几十年,是为了大宜百姓能安居乐业。若是两国安宁需殿下和亲来换,那我祖辈这些年的热血是笑话吗?”
连戍心明显动了气,她在军中待久了身上嗜杀的血气不经压制暴露,威慑十足。
姚识归呆愣了一秒,不过很快反应过来。
“我的意思是若是早早和京中人定亲,不是和亲。”
连戍心还想说些什么,但思虑左右最终选择沉默。
姚识归看着她,莫名其妙问了一句怪话。
“将军,你自小便在京城吗?”
回廊上传来沉稳的脚步声,姚识归撇撇嘴,又缩回原位。
连戍心走到门边将门拉开。
姚识归只能看见连戍心的背影。
被她挡着的人应是连戍心军中下属。
他们对话声音已经刻意压低,但姚识归还是能听清。
下属告知连戍心战事有变,北方急报频传,听口气很急。
姚识归将今日带出的糖包放在桌上。
连戍心转身时,姚识归站起身,将手里的糖包丢给她。
“同知大人,派人送孤回宫。”
桌上的菜二人没动多少,姚识归多少有些遗憾。
下次出宫不知是何时了。
楼下一阵喧闹,姚识归下楼时见萧照站姿不雅地靠在门扉上。
见到姚识归立即立直了身子,“识归,我送你回去?”
姚识归看萧照的眼神点点头。
“麻烦萧公子了。”
她回身同连戍心作揖,算作告别。
被连戍心点了护送殿下的几位下属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不该动。
连戍心揉了揉眉心,“跟着,别被发现了。”
姚识归和萧照上了同一辆马车,绕着燕京可行车的郊外绕了一圈。
马车里,萧照与连戍心相对而坐,萧照时不时拽一把缰绳。
“殿下,愿意同在下出来可是有话和在下说?”
“我以为是你有话想说。”
萧照笑了一声。
“我不过是再想问问殿下是否愿意同我去回鸷。”
姚识归看着他的眼睛,“公子说笑了,你与我是能说愿意的人吗?”
萧照并不放弃,想要同她说回鸷草原的风景。
姚识归确实没见过便也没拦他。
她本以为萧照在此次和亲中有一定的主动权,但从今日的行为看来。
看来萧照同她一样。
他的脉搏在提起草原时才会有轻微的变化,每次不经意时的话,要比他倾诉爱语时更加真心。
像是以后去不了了一样。
难道回鸷国出于一些原因要将萧照留在大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