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姚识归还是将糖和药罐放在石桌上。
春过是夏,这糖在夏天可放不久。
姚识归又在石桌上放了驱蚊虫的荷包。
晚上回来石桌上照旧,姚识归并没有太多的情绪,只是遗憾自己不能出宫。
若是能出宫,就不必空等了。
她担心糖化了,次日一早又换了新的,便随着宫人去了执礼司。
执礼司的女官个个看着不好相与,又不知得了谁的命令,一日多塞了几门课。
姚识归听不得这种枯燥的东西,在堂下看女官的面色和舌苔。
自己辩证几个来回,等换了新的讲课女官再来一次。
她看得专心,女官们都以为她听得认真,对姚识归态度不错。
今日早朝早早便散了。
连戍心隔着几米远都能看见姚明贵满脸困倦。
囫囵听了几个文官的禀报,他就宣布下朝。
连戍心乐得自在,已经要出了外廷,她闪身给自己换了身衣裳神不知鬼不觉地往静安轩走。
见大门已锁便一跃上墙,姚识归果然不在。
她将不知随身携带多少日的簪子放在石桌上,见石桌上还放着上次吃的糖,她犹豫了一会,拆开拿了一颗。
将绑带恢复成原状,才将糖拆开放在嘴里。
翻墙出去落到宫道上时眉头微皱。
怎么又是苦的。
姚识归去执礼司学礼数已三月有余,今日回来她照旧点起灯,去往石桌。
烛光在风中摇曳,石桌上印出那一支多出的簪子的影子。
金银细线交织,缠绕到尽头托举着几枚彩色琉璃,周边镶嵌清透白玉做垫。
很贵气的一枚簪子。
只是似乎能带的机会不多。
石桌上的药罐还在,姚识归叹了口气。
她反手将簪子插进发髻,放下蜡烛,慢悠悠地拆开纸包,数糖的数量。
确定少了一个,她笑着将纸包系上。
夏日院中清风正好,她在院中将没看完的经书看完才睡下。
今日执礼司结业,女官们负责考校。
姚识归控制着,将每一项都拿捏在中等水平。
女官们看着不是很满意但也没说什么,临走听她们说,要将这份记录呈给皇后。
姚识归松了口气,总算结束了。
夏末,即便是在后宫的姚识归都听说了因邻国使者到来,姚明贵要宴请百官。
宴会前姚识归被告知自己也要出席,皇后往她轩中派了两名宫女伺候她的起居。
她这下更是困在后宫,哪里也去不得。
宴会在立秋前后,她被宫女按在铜镜前,折腾了近一个多时辰,浑身疲累。
门口有人候着车辇,姚识归踩着宦官的脊背上车。
那名宦官战气声用尖利的声音喊:“起驾!”
车辇被抬起,一晃一晃地将她抬去正殿。
大殿外候着几位她在执礼司见过的公主。
她们站成两列,像执礼司女官教得那般抬着头,姚识归列于队尾。
等殿内通传。
她们属于姚明贵家眷,代表皇权,由皇后亲自领进去。
姚识归在左侧靠后的位置落座,她松了一口气,微微动了动脖子。
头上的珠钗实在是太重了。
最后入席的是回鸷国的使臣。
他们全都穿着大片黑色,身量颇为高大。
唯一在袖袍处绣了鹰隼的应该是回鸷国这次一同过来的王子。
姚识归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专注地盯着面前的瓷盘。
回鸷与大宜向来交好,为保持两国情谊,互通使者不算罕事。
但回鸷的王子来这一趟,却是少有。
姚识归大致猜到坐在上位的人究竟有何打算,更加不愿与周围人有分毫不同。
姚明贵与使者相互往来几番,最终举杯邀宾客共饮。
姚识归少饮酒,想来不会比药苦,便将一整杯倒入喉。
她强忍辣意,宽袖掩了她大半动作,余光见周围人将放下酒杯,她抑制喉间痒意,放下袖子时眉头又是一副四平八稳的模样。
只是移开袖子,不可避免地与坐在前排的蓝眼睛的人对视上了。
姚识归没迅速将眼神收回,她好似没看见对面人一般,又将视线落在虚空。
须臾,才收回。
宴席结束,姚明贵留下连戍心与邻国王子萧照。
姚识归由皇后引着从女眷出入的口到了后花园,那处早早布置好了茶水,姚识归挑了不靠前也不背后的位置跪坐下来。
“我前些日子得了江南来的新茶,光我一人品鉴无甚乐趣,今日正好你们得闲,陪我试一试。”
姚识归垂眸看着红色的汤面,周围人动了,才拾起茶杯,抿了一小口。
姚识归这是第一次见后宫之主,平日也只在太医院的宫人嘴中听说。
那位皇后宽厚,深得姚明贵的心意。
她在深宫待的时间比姚识归要长,坐上后位掌管后宫,不会做多余的事。
今日怎可能是仅仅与她并不亲厚的公主们吃茶。
姚识归忽而想起自己让郭兴中替自己选购草药的事来。
每种药材能发挥出药效与其自身保存晾晒有很大关系,有时同一种药材有的价格低廉,有的却足换几金。
卖货郎也不愿自己好不容易养出的药材被只通三分医术的人购去,便只会将低廉的药材拿出来卖。
这时买货人就要从这些低廉的药材中挑出品质尚佳的那些,这样钱才花得不算冤枉。
她盯着自己的手,默不作声又抿一口茶水,又开始背经论。
“萧照,虽说要联姻但朕还是觉得两情相悦也算作一件美事。
“不过也不急,你初来大宜,不若在京城玩几日?
“戍心,你与萧照相识,由你护着朕也安心。”
连戍心立在一旁已要应是。
萧照忽然开口:“陛下说的是,不知能否请公主作陪?”
姚明贵:“听你这么说,可是心中已有人选?”
萧照跪下行了大宜的礼,准确地说出姚识归在宴会上的位置。
他不知那位公主的姓名,扫遍全场,发现那位连大将军在那位置上多停留了一秒。
一秒也行,反正他不好过,若是能让旁人不好过,自然最好。
顺来悄声提醒姚明贵,坐在那的是姚识归,澄如公主。
姚明贵皱着眉想了一会儿,也只是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印象,便不太在意。
既是不重要的人,那便随回鸷国的人去。
“原是澄如,萧照你倒是会挑,她可是朕最疼爱的女儿。”
“顺来你去唤她来。”
姚识归手中茶续了第二杯,经书快背完一轮,忽听有人求见。
她手一抖,闭了闭眼。
皇后一笑,将这场临时的品茶宴散了,只单留了姚识归,她招手让姚识归到她跟前。
上下端详姚识归,替她理好衣襟,温热的手掌贴上她的脸上温声说:“记着别失了皇家的颜面。”
“儿臣明白。”
“去吧。”
掌心离开,姚识归便觉自己的面部起了一阵鸡皮疙瘩,跟在顺来身后调整呼吸。
姚明贵虽时常不清醒,但并不会打自己的脸。
他将自己的脸面看得最重,能让回鸷选已是恩典。
即便今日同那位蓝眼睛交谈时他后知后觉不满意这位和亲人选,也不可能再更改了。
姚识归掐紧衣袖亦步亦趋地跟着顺来。
“顺来公公,父皇可是准孤出去玩?孤听旁人说,这几日使臣来朝,宫外安排了戏院。”
“小人也不清楚——到了,殿下请。”顺来让开身子。
姚识归提裙走进大殿,想着若是有机会出宫她便好好玩一番,见识够了,她便逃走。
能逃去母亲的家乡最好,若是到不了,她便走一日看一日。
头顶的珠钗随她步伐发出轻微的响动。姚明贵高坐殿上,阶梯下站着俩人。
一位玄色长袍,一位身着大宜朱红官袍。
她目不斜视,只是在下跪时,有些遗憾地想,看来今天不能逃了。
姚识归被带走换了一身衣裳,便被车架送到宫门外。
这是她第一次去到这么远的地方。
朱雀门两侧有禁军把守,她从步辇上下来,候在一旁的萧照伸出手搀扶着姚识归。
朱雀门外是她从未踏足的朱雀大街。
“殿下,请吧。”
“嗯。”
连戍心一身便衣跟在他们身后,看了一眼二人相牵的手。
“萧公子,在外需喊小姐。”
萧照撇了她一眼。
姚识归早就等不及了,她撤开手,往热闹的地方去。
街边的小摊上贩卖的东西稀奇,她从未见过。
她走在二人前面,却知他们就在自己身后几步的位置。
周边皆是来往的百姓,姚识归俯身将摊子上东西看遍,往远处看了一眼。
萧照看她头也没回伸手抓住了站在她身侧的连戍心的手腕。
“萧照,可以去那边看看吗?”
萧照看了一眼连戍心,露出一个笑容上前,“当然,走吧。”
姚识归自然就把手放开了。
“识归,这里人太多,未免走散,你还是牵着我的手吧。”
姚识归点点头,“那你抓着我吧。”
路过卖簪子的摊子时,姚识归将步子停下。
公主没有自己出钱的道理,她往后侧了侧脸。
“付账。”
声音很冷淡,同萧照说话时的语气不大一样。
萧照凑上前,要往自己的衣兜里掏钱,只是还未来得及,桌面就出现一双手,压着几枚铜钱。
他只好又将手放下,“识归,要我帮你带吗?”
簪子的材质是白骨,店家手很巧地将骨头雕刻成形似长剑的模样,骨面上刻画了奔跑的马群。
只是需近看,若是远看便只能看出长柄绕了一圈云纹翻涌,像是一只染色染了一半的黑簪。
姚识归心情很好,没有搭理萧照将骨簪收进自己的袖袋里。
“回鸷国有大片草原,你若是喜欢马,我可以带你去跑马。”
姚识归顿了顿问:“草原是什么样的?”
“一望无际的,上面有羊群和牛群。”
姚识归想象不到遂没有开口。
“识归要不要同我去看一看。”
姚识归不愿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她是想去四处看看,但若是以和亲的方式还是算了。
望向萧照的眼睛,姚识归发现这位回鸷和亲送来的王子虽恪守大宜的规矩,看似君子,但蓝色的眼睛却看得姚识归不舒服。
她主动抓住萧照的手腕,往别处去。
在宫中看的书无非是小太监偷闲时藏起来的春宫和郭兴中给她的医书。
摊上摆着的数本书籍都是她没见过的。
姚识归与萧照在此停下,她右手未松,左手在书摊上翻着。
大抵是她与萧照皆是贵人像,店家并未多言阻止。
第一本翻到的是《隔帘瓣影》。*
随手一翻便是两个轻纱半着的女子相拥,姚识归眉头微挑。
萧照察觉到她的异样凑上去同她一起看,也跟着顿了顿。
二人都未声张,姚识归镇定自若地翻了几页,就合上书册。
在连戍心来时换了另一本。
书摊的小贩认识连戍心,在连戍心靠近时,连忙给姚识归塞了一本诗集,将书摊上的书一拢。
不知撬动了哪个开关,板面一翻,摊上的书掉进箱里,书摊上空空如也。
他往下一搂就抱上了新的一摞书。
姚识归低头看了看,大多都能凭书名猜出内容了,不是诗集便是游记。
她忍俊不禁,拿起一本游记,要连戍心付账。
萧照这次没有想要付账的举动,安静地等在一旁。
“逛了不久了,识归要去吃饭吗?”
姚识归点头,望向前方不远的雕栏画栋,栏杆处飘着几缕透明的轻纱,光是牌匾也颇为不一样,叫碧桃苑。
“萧公子,你去过那吗?”
“没有。我刚进京城便进宫面圣了,今日是第一次游。”
“可以去看看吗?”
“走吧。我也挺好奇的。”
姚识归看了他一眼,确认连戍心就在自己身后,就牵着他到了碧桃苑楼下。
高楼上,帘后一位白面女子轻纱覆面,手弹琵琶。
歌声落下街道,楼里哄闹嬉笑声不断。
“好想进去。”
萧照轻声说:“你是公主,想进便进。”
姚识归未动,萧照便拉着她往花楼里跑,迎面扑来甜腻的脂粉气,台子上伶人排成一排正唱着曲子。
台下桌椅屏风隔绝,杯酒声不绝于耳。
四周不时有人经过,穿梭在人群中,姚识归盯着脚下,担心被绊倒。
萧照忽然说:“这里面竟是这样的……”
姚识归总算能稳住脚步,便拉住萧照。
“萧公子。”
“识归?”
“萧公子,走吧。”
萧照脸上的表情消散,一双透蓝的眼睛看着姚识归。
姚识归八风不动,将萧照扯出花楼,楼外的摊贩都诡异地盯着此处看,看样子怕是连戍心一声令下,就要冲进楼里喊人了。
但不知为何楼前的连戍心迟迟未下命令。
姚识归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握着萧照的手,又仔细看着萧照的神情。
萧照的脉搏从头至尾都很平稳,只在刚才在楼里时看见纷乱景象时以及现在这个时候有所波动。
萧照看着连戍心黑沉的脸色,眼梢上挑,忽然开口。
“识归,你应知道回鸷欲与大宜通婚,我来大宜除了与大宜天子商讨两国心系的与北国的战事,便是为了和亲一事。”
“嗯。”
“我本对此次联姻没有期待,只是为了完成首领交给我的任务,但今日同你相处,你与我想象中大宜公主不同。识归,我心悦于你。”
他大约事第一次装有情人,说出来的话听着别扭。
姚识归感受自己手下的并没有丝毫改变的脉搏,看着萧照将羞涩演得十分动人的神情。
“嗯。”
将手松开了。
*清代**,化用,挺好看的,当时的作者入狱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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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