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桃木 第3章 朋友

人来得极快，不到二十分钟，楼下按门铃声响起。

奚琳忙前去开门，她等在玄关，把玄关房门敞开了个缝，很快电梯门开，人大步从轿厢里出来，身上还是走时那套衣服，只是衬衫脱了，短袖显出肩宽细腰的上半身。

“人在卧室，麻烦你了。”今天她已经麻烦他很多次了。

檀溯拉开门：“没事。”

再没有多余的言语，檀溯大步走进卧室，抱起奚致宜，奚琳则带上证件钱包。

两个人默契配合，以最快速度出了门。

事实证明，叫来檀溯帮忙是很正确的决定。

坐在急诊区长椅上的奚琳，低头检查自己的脚，一番折腾后肿得更厉害。

就这副德行，找医生、检查、缴费的事，只有她自己该怎么办啊。

“脚疼？”檀溯已经从缴费处回来，坐在她身旁位置，双腿交叠着。

奚琳从思绪中抽离出来，摇摇头，自己的脚是小问题，她是真有些后怕。

检查后医生跟她说，瞧着奚致宜的样子，一看就已经烧了好几天没管，再晚来一段时间，后果真就不堪设想。

奚琳扭头去问他：“奚致宜怎么样了？”

“烧退了点，之后需要再吊一瓶。”檀溯似乎是在安抚着她，脸上看着总算是有些温度。

奚琳从包里摸出手机，亮起屏幕，这才发现已经快凌晨一点。

“真的抱歉啊檀老师，大晚上的又麻烦你了。”她是真的很不好意思。

其实电话拨通她就已经后悔了，也不知道怎么脑子一晕，想起当初记忆里那人随口跟她胡扯的话，可又想想，她在绮城居然找不出第二个能求助的人。

“不用客气，叫我檀溯就可以，”他顿了顿又补充道，第一说这么多话，“奚致宜是我的学生，我没注意到她的异常，也是我的问题。”

奚琳立马回说：“别这么说，宋老师跟我说，她都好久都没去上美术课了，你不知道很正常。”

她不知道奚致宜的生活现状才不正常吧，怎么说也算“亲姐妹”。

其实奚致宜并不是从小就跟奚琳长得这么像，至少在她母亲和自己父亲组成重组家庭时，也没这么明显。但随着年岁渐长，身边人都惊讶地发现，这两个本该是异父异母的姐妹竟然越长越像，大家也都不是傻子，这之中什么意思自不用说。

她两人只差五岁，但在奚致宜出生那年，奚琳母亲还活着，奚家还是“幸福”的三口之家，所以，自己亲爹奚敬山就是纯粹人渣。

曾经奚琳以为，她应该会与奚致宜此生再不相见，毕竟青春期事的奚琳，大概是还没完全从叛逆期中走出来，爱恨果决，对于奚致宜这个“继妹”的态度，也只能说冷漠厌恶。

离开绮城的这四年不长，但会改变很多事，人会成熟，也会想通一些此前想不通的，大概是一次下课后的落日余晖，她分神留意这个世界，才发觉，世界从来不是单色黑白，而是花团锦簇的缤纷，她便想开了。

上一代人的错误，跟孩子本就无关。

“谢谢你啊，一直照顾她。”奚琳认真地同身边人道谢，发自肺腑的。

檀溯靠在椅背上，姿势很放松：“惜才罢了，她很有天分，不画画很可惜。”

如今的奚琳已经很坦然地从“天分”两字脱敏，听到这二字也不再有什么反应。

略过前半句，说起奚致宜不愿再学美术的话题，她问起了这件事。

“关于，奚致宜不画画这事，你知道什么吗？”

檀溯转过头瞥她一眼，反问：“你们家的事，你不清楚吗？”

奚琳哑然，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这个问题，最终只能清清嗓子，讪讪回应：“抱歉，我一直在露江上学，确实……”

檀溯似乎没把这段插曲放在心上，只是他大概是疲惫涌上，整个人懒懒地靠着椅背，闭上双眸，又是那副与世界不相容的疏离模样。

半晌，他开口道：“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问奚致宜她也闭口不谈，但应该是你们家里已经不再管她了，所以现如今她的生活情况很窘迫，我几次提出过要给她帮助，但都被她拒绝。”

“不管她？”奚琳刻意压低了音量，但在静谧的走廊，还是显得刺耳异常。

檀溯轻嗯一声，在一旁再没声音。

奚致宜现在的监护人应该是她曾经的父亲，看来还发生了许多事，奚琳心乱如麻，正准备开口再询问些事，右边耳畔忽然响起均匀平缓的呼吸声。

她扭过头看，才发现身边的男人抱着胸，向后靠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阖眼睡着了。

这都能睡着？

奚琳本想叫醒他，但又想到他一天的奔波，随他去吧。

-

大概是凌晨五六点的样子，窗外清清浅浅的阳光洒在奚琳身上，浅金色的发丝熠熠生辉，她被晃到悠悠转醒。

这一夜她睡得不好，走廊里时不时有人经过，她一直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

没感受到预想中身旁的呼吸，奚琳扭过头，身旁空荡荡的。

腿上却还搭着一件不属于自己的外套，奚琳伸了个懒腰，将腿上的衣服仔细叠起来，脚踝隐隐地疼，她低头看了眼，简直像个大胖白萝卜，昨天在医院开的药也没顾得上涂，真是白花钱。

奚琳起身走向奚致宜的床位，伸手摸了摸，温度很明显降下来了，房间时不时响起其他床位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但少女依旧睡得很香，确认了奚致宜的状况，奚琳又一瘸一拐地走出了病房。

亮起手机，才发现檀溯一小时前给她发了消息。

檀溯：【回去一趟，一会再过来。】

她抱着手机，犹豫了一会儿，敲下键盘。

奚琳：【好好回去休息，这有我就可以了，辛苦你啦[笑脸][笑脸]】

翻翻消息，才发现舅妈昨晚也给她发过微信，只是当时正忙着带奚致宜去医院，没注意看手机。

舅妈：【小琳，明天晚上要不要回来吃饭啊，想吃什么告诉舅妈，都给你做。】

奚琳捧着手机，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她的舅舅就是露江大学的教授，当年高考填志愿，为了更好的照顾自己，他们特意让奚琳填了露江的学校，同时也是为了让奚琳远离那个家。

舅舅、舅妈一直很爱她，可回绮城这事，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们说。

心间像压着块大石头，奚琳对着屏幕敲敲打打，半天才点了发送。

奚琳：【舅妈，最近会很忙，先不回去啦。[爱你]】

微信发送出去，她立马暗灭屏幕，眼不见心不烦。

之前睡觉的位置有些凉，奚琳抱着包包和檀溯的外套，换了阵地，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困意，于是不一会儿又睡了过去。

直到似乎有人在轻轻拍她，她又努力睁开眼，首先就瞧见那张精致的脸。

“不是说让你别过来了吗？”奚琳揉揉眼睛，声音还有些含含糊糊。

离开一趟的檀溯已经换了一身黑衣服，而且显然是洗过澡，奚琳还能在他身侧嗅到淡淡的皂香味，檀溯将还滴着水的雨伞放在一旁，递给她一袋KFC早餐。

“这两天不上班，”又垂眼看向她，反问，“你就把手机随便放在旁边睡觉？”

他指指光明正大躺在椅子中间的她的手机。

奚琳赧颜，心知没理便没再多嘴，低头在他递给自己的袋子里寻寻觅觅，翻出一个帕尼尼，撕开包装疯狂进食，上次吃饭还是昨天上午在露江的高铁站，檀溯则是坐在一旁，翘着二郎腿似乎在刷手机，二人就这么各干各的直到奚琳吃饱喝足。

最后一口豆浆进肚，檀溯像是察觉到了她结束，开口道：“刚才医生说，一会带着奚致宜转到普通病房，不仅重感冒她还有些营养不良，需要住上两三天。”

奚琳心里有些不太好受没，调整好心绪，余光看向一旁靠着的透明雨伞，有些诧异：“下雨了？早上还是晴的啊……”她还想回去拿自己的药呢，钱总不能白花。

“晴了一会儿，之后就开始下，怎么？”

“没事。”

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奚琳便不再提，这时来了护士，通知他们转病房。

话落，奚琳扶着扶手，撑着自己站起来，正准备拿起自己包包和那一袋早餐，檀溯先一步从她手中接过了所有，顺手就将那个小皮包挎在肩上。

一八五往上的个子，配着白色的小斜挎包，实在怪。

包包已经被搭在肩上，奚琳下意识就要抢过那袋早餐，却被塞进怀中一件外套，是昨晚披在她腿上的那件：“给我拿一……”

奚琳还没说完，檀溯气息环着她，声音便从她的头顶响起，有些低沉的男声传进耳朵里，酥麻地有些发痒：“穿上吧，医院空调大，会着凉，想拿就拿那把雨伞。”

奚致宜病得急，奚琳走前没来还得及把这件单薄的连衣裙换下来。

他的语调明明毫无波澜，一瞬间奚琳忽然有些心烦，怀中这件外套，被她紧攥着，布料上淡淡烟草味充斥鼻腔。

“我记得你昨晚上来医院时没穿外套。”她随便扯了话题，又下意识向后退一步。

檀溯似乎没注意到她的反应：“车上拿的。”

奚琳摒弃杂念，大大方方穿上了外套，拿过立在一旁的雨伞，剩下的他愿意拿让他拿好了，她到没自恋到这人对自己有好感，只感慨他的的确确人挺友善的。

两人前后脚，走到奚致宜床位的旁边，她大概是刚醒，还没缓过神来，表情有些茫然。

“感觉怎么样？”奚琳在她身旁问。

奚致宜抿了抿发白的嘴唇，点点头，大概是没睡醒脑子有些木。

檀溯问：“要换病房，可以走吗？”

结果话音刚落，奚致宜掀开被子，就要从床上下来。

“慢点，你这么急，下床会头晕。”奚琳赶忙伸手阻止，这奚致宜，原来这么莽。

她原本涣散的眼神逐渐清明，开口说：“我去上学了。”

“……”

就该给她面镜子，照照那张比鬼还白的脸。

奚琳抱着胸，直直地盯着她：“什么时候医生说可以出院，你再出。”

大概是奚琳的语气严肃，又有檀溯在一旁看着，奚致宜没再提出院的事，默不作声跟在他们两人身后转病房。

奚致宜自进了新病房便一直安静地靠坐在坐病床上，奚琳从那袋早餐里翻了翻，买的不少，种类也丰富，从里面拿出相对没那么油腻的粥，连着塑料勺子一同递给奚致宜。

“吃点早餐，一会还得输液。”随后转头看向靠墙站着的檀溯，“檀老师吃了吗？”

奚致宜面前，她还是叫得别那么随便。

檀溯偏头：“我没有吃早点的习惯，不用管我。”

好吧，搞艺术的都不吃早餐，刻板印象又加一。

双人病房里，另一张床是空的，询问了护士，得知暂时没人住进来。

奚琳踏实地坐下，将伤腿搭在床上，这萝卜真是又肿又红，已经属于不管不行的程度。

“那个，你一会儿有事吗？”奚琳仰起头，对上檀溯的视线，语气尽可能委婉。

檀溯淡声：“怎么？”

奚琳想了想，说：“昨天开的药还在家里，多少得涂一下，我回去取药，顺便给奚致宜收拾点生活用品过来，你要不忙，在这帮我看会儿？”

说到这，她往病床上安静吃粥的奚致宜那看了一眼，没人看着她总怕人跑，瞧奚致宜那模样，根本不像能老实呆着的。

檀溯垂着眼悠悠看她说：“你能自己走？”

“我能……”能字在嘴边就又没了继续说下去的底气，刚刚她转病房时就已经很费劲了，但咬咬牙，奚琳坚持表示，“我可以的。”

她刚说完，一只手就伸到她面前：“走吧。”

那意思就是，让奚琳扶着他。

“不用了，我自己行。”她与檀溯对视，同时不停地给他使着眼色，他不留这看住人，肯定要跑。

檀溯读懂她的言外之意，但他仍扭过头，对着奚致宜说：“我跟你姐回去一趟，在这老实呆着，别乱跑。”

奚致宜还在小口喝粥，手似乎顿了一下，始终没扬起头，只是很小声地嗯了一下。

这么乖，他说就听？

奚琳倒也没气馁，毕竟她一个空降家长没什么威严是肯定的，她把包跨在身上，把手轻搭在檀溯腕骨处，借力站起来：“麻烦了。”

她就这么被搀扶着，离开病房。

走廊里人来人往，不少视线逗留在两人身上，自从奚琳染了这脑袋浅色的头发，她也就习惯了，折腾一宿没梳头，头发有些打结。

正是工作日，医院的电梯全是人，来得又慢，二人只能安静等着。

干站着实在尴尬，奚琳只能努力想话题：“没想她还挺听你的话。”

“我以为你还记得我。”

“什么？”奚琳怔愣着，这几个字穿进她耳朵里甚至令她倒吸口气，医院里人来人往，嘈杂喧闹，她仿佛没听到般，只偏过头定定看着他。

原来他还记得……

“你小时候我们见过，我是你哥岑致容的朋友。”

檀溯站得并不直，单手还抄着兜，他并没没回头，透过电梯门注视着倒影里的奚琳，他以为奚琳这副诧异模样是一丝一毫都不记得他，不咸不淡解释一句，只是语气似乎比刚刚听着冷了一点。

奚琳抿着唇，这话说的，感觉好像逢年过节老有长辈跟她说：我是谁谁，你小时候不大点我还抱过你，诸如此类。

莫名其妙好像矮他一辈儿的样子。

不就差了两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