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找你的那个朋友叫什么?”
——“檀溯啊,檀香的檀,追溯的溯,有机会介绍你认识。”
——“名字倒是挺好听的。”
……
尘封的旧日记忆忽然涌现,奚琳甚至仿佛又能嗅到核桃树的那股苦涩的味儿,不由自主地掐了把虎口,痛觉令人清醒。
居然是他。
檀溯。
怪不得自己刚刚瞧见这人如此面熟,不过他跟从前还真是天差地别的两种风格,奚琳印象里他多数时候都穿着干净整洁的校服,等在她家门口。
想到这,奚琳不禁眼神直白地落在他脸上,跟自己记忆中的面孔作比较。
那时候他便已经很好看了,只是没现在白到没什么血色,轮廓似是大差不差,檀溯少时已有凌厉线条的雏形,长了双很勾人的眼眸,让她闭上眼回忆里只能瞧见那深邃又漆黑的眼睛。
她居然迟钝到没能在第一眼便认出他。
只是这风格,啧,是不是变太多了,从乖学生直接爆改颓废艺术家。
檀溯吹出口烟,也许是奚琳毫无遮掩打量太过于明显,他挑了下眉,没什么情绪地出声问:“我脸上有东西?”
“没没没,”奚琳赶紧及时刹车,偏过眼神干巴巴地笑了一声,“随便看看。”
不过看他这幅无波无澜的模样,他是不是也不记得自己啊?
奚琳故作去检查脚腕,俯下身将脸往檀溯的方向偏了偏,让他更能看清自己的脸,一个姿势保持太久,奚琳就差把整张脸都怼他眼前,他却还是漫不经心地抽着烟,眼睛没情绪地垂着,完全没有认出她的意思。
那看来是把她忘了。
不记得也好。
对她来说,绮城不剩什么她留恋的事或人,把奚致宜的事早些解决,她应该今后也没什么机会回来,既然如此,便没有必要多做牵扯。
从脚踝处隐隐传来的痛觉还是逐渐控制了大脑,奚琳也没功夫再去想其他,不好意思地开口:“能麻烦你扶我起来吗?可能真的需要去趟医院了。”
檀溯先起了身,把烟灭了丢到垃圾桶里,回过身,骨节分明的手搀住她的小臂,慢慢地将她搀扶起来,奚琳左脚完全没法用力,只得用右脚勉强地站着。
“谢……”
“车离得有点远,你在这等会儿。”檀溯突然开口,然后让奚琳靠树站着,自己转身大步离开。
奚琳愣了一下,她原是想自己打车去医院来着。
怎么他这么善良好心的吗?三好市民?见谁都会出手相助?
差不多五分钟,一辆黑色的SUV缓缓停在八中门口,檀溯从驾驶开门下车又搀扶着奚琳坐上副驾,没等开口,又拉着她的行李放在后备箱,开口问她:“去哪家医院?”
奚琳俯身系着安全带,停顿片刻后老实开口:“我好几年没回绮城了,以前也没怎么来过这边,找家离得近呗。”
檀溯发动着汽车,同时嗯了一声,车子起步,朝着她不熟悉的路线开去。
汽车沉默地行驶了快十分钟,同时身处于闭塞空间的两人没说一句话。
可能是因为自己已经认出他是谁,反而显得更不自在了些。
脚上的痛感让她没什么精神讲话,而且这样的氛围,总有种没话找话的嫌疑存在。
檀溯将车开得很稳,奚琳余光瞧他,左胳膊支靠在车窗上。
很危险的单手驾车行为,不过倒是蛮帅。
晚高峰,车不知道堵在了哪个十字路口,跟挤牙膏一样一点点朝前挪。
奚琳坚持到现在,终于没忍住,先一步打破安静。
“麻烦你啊,还要带我去医院。”奚琳微笑扭过脸瞧他,这人实在热心肠。
檀溯目光仍直视前方车道,淡声说着:“没事。”
几秒过后,一句让奚琳差点暴走:“因为是我不小心把你箱子撞下去的。”
“……”
怪不得,原来在这等着呢。
奚琳攥紧拳头,呵呵两声尬笑,她也没了搭话的念头,抱着手机恶狠狠地刷视频,刷手机的快乐冲淡她的怨气,不知道又过去多久,车稳稳停下。
有了前面檀溯的“坦白”后,奚琳坦坦荡荡地使唤他,从挂号、问诊、拍片、取药,都是他跑前跑后,奚琳清闲地坐着。
谁叫他是罪魁祸首!要不把她箱子撞飞自己何至于刚回绮城脚扭就成这样!
折腾好一阵,两人总算是从医院大楼里出来,天色都已经沉下去。
“一共花了多少钱,我转你。”奚琳靠着车门,冲着檀溯掏出手机二维码。
“不必,我的责任,”话落,檀溯又替奚琳打开车门,扶着她坐下,“你住哪我送你。”
奚琳垂下眼睫沉思着,就自己手里这点存款,天天住酒店肯定不成,她忽地开口道:“这附近有个丽华苑你知道在哪吗?”
正准备开门上车的檀溯似乎愣了片刻,深不见底的眸色下不知在想什么,好半晌才吐出俩字:“知道。”
小区离医院很近,也就拐过两个路口,只是停车比较麻烦,两人绕了几圈才终于找到停车的位置,檀溯解开安全带先下车,带上了行李箱以及从医院开的药,又绕到副驾扶着奚琳下来,动作可以说熟练。
黑夜下的城市霓虹闪烁,晚风拂面,奚琳也有很久没这么悠闲地走在绮城的马路上了。
丽华苑的房子她没住过,是当初被舅舅一家接去露江后,奚家后换的新房,当初回绮城给她父亲奚敬山办完丧事,留在她这里一把钥匙。
估计很多年没人住了吧?不知道得脏成什么样,今天先回去看看,能凑乎就先凑乎,明天再叫保洁上门收拾一下吧。
两人就这么慢腾腾走到了小区门口,临近小区,奚琳才后知后觉反应到自己没有门禁卡,正准备跟身旁男人说停一停等着蹭个门禁时,她无意识地抬眼,却似乎瞧见不远处有个穿着校服的女生,背着书包正闷头往小区里走。
虽然几年不见,但奚琳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她冲着那边叫道。
“奚致宜!”
-
从网上交了水电费之后,一分钟,房间里便来了电。
奚琳坐在沙发上观察一圈,除了基本的生活场景有打扫,其他地方都积了厚厚一层灰,房间氛围说不上的死寂。
奚琳脑细胞不太够使,大脑运转好一阵,才明白当下现状。
檀溯,居然就是奚致宜的那位传说中的画室美术老师,世界这么小?
“没想到檀老师就是奚致宜的老师,真是巧啊,我下午刚见了宋老师还想着联系您呢,我是她姐。”她特意加的尊称,礼貌中带着对老师的尊重,语气里却满是狐疑,他真没认出来?
如果说只他俩,还能说确实有几年不见,记忆不深,但现在中间加了个奚致宜,再怎么健忘都能把过去记起来,那些年他们几个哥哥姐姐可不少带着奚致宜去玩。
檀溯坐在沙发上轻笑一下,语气听着让人不爽:“长得很像。”
“……”嗯,他认出来了。
站在电视前的奚致宜,全程没说话,眼神时不时留在沙发上两人脸上,表情一言难尽。
檀溯的事先放一边,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奚致宜。
客厅里安静许久,奚琳有许多话想问但却不知该怎么开口,说实话,她并不知道如今该怎样同这个妹妹相处,犹豫再三,说出的第一句话是:“吃饭了吗?”
奚致宜半天没回应,仿佛没听到她的话一般,正在奚琳以为她都要完全忽视自己的话时,她忽地开口,语气别扭:“吃了。”声音沙哑,还带着很重的鼻音。
“你怎么了?”奚琳敏锐地察觉到她的不对劲。
下意识想要上前查看,左脚踏地使劲,钻心的胀痛又让她坐回沙发。
奚致宜恰巧抬头,撞上奚琳的窘状,皱着眉问:“你怎么了?”
奚琳叹口气,摆摆手让她坐在自己旁边,奚致宜没垂下眼没说话,但还是按着奚琳的话上前坐下,刚坐到沙发上就又不经意地往一旁又挪了点。
奚琳假装没有发现她的小动作:“我没事,就是扭到了,倒是你,嗓子这么哑,是不是生病了?”
“……感冒而已。”
眼瞅着这个话题进入死胡同,奚琳只得转战了新的方向。
她不知道该怎么跟奚致宜交流,可能是因为当时她被舅妈接到露江前,两个人闹得很僵,以至于当下真是不是知道该说些什么,回绮城前,她甚至还刻意攻读《怎样和青春期孩子交流》这本大作,希望能派上用场。
“不是在你爸那住吗,怎么回来了?跟他闹矛盾了?”这是奚琳最在意的事。
刚踏进这个房子时,没水没电,满屋子飘舞着的灰尘。
可桌上摆着还没收的桶装泡面,沙发上揉成团的毯子,都在说明是有人住在这的,有门禁能进小区,大概是钱只够交物业费的吧。
奚致宜抿着嘴,语气十分冷硬:“跟你有关系?”
谈话陷入僵局,奚琳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再问什么,关于学习上的事,她也想缓几天再跟她好好谈谈,毕竟这刚回来,肯定也聊不出个什么。
见奚致宜完全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奚琳也不再勉强,自己的暑假才刚开始,时间还很长,她也需要时间想想怎么跟这个妹妹相处,估计一时半会她们还得在同一屋檐下生活。
“行了,快九点了早点休息,明天你还上学,有什么事我们以后再说。”奚琳双手撑在沙发扶手上,让自己单脚站立起来去够茶几那头的手机。
见状,奚致宜偏过目光似乎有来搀扶她的意愿,可临靠近却又收回手,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独自回到自己房间,反锁上门。
客厅再次恢复寂静。
全程在沙发上坐着的檀溯很识趣,指尖一直在屏幕上哒哒哒敲着,应付完奚致宜,奚琳轻叹口气,偏过头去应付旁边这位。
这下再想说他们不认识,跟缺心眼也没多少区别了吧。
奚琳身子稍微朝他那边侧了侧,手紧攥着手机,脑子里翻来覆去措辞:“那个什么,檀溯……”
檀溯偏过脸睨着她,似笑非笑:“不叫檀老师了?”
叫个鬼。
“你倒是把我忘了个干净,”檀溯靠着沙发靠背,手已经摸到裤兜里的烟盒,不过下一秒又空着手出来,抱着胸有一搭没一搭地说,好像真的在跟她做自我介绍,“你小时候我们见过,我是你哥岑致容的朋友。”
奚琳抿着唇,这话说的感觉好像逢年过节老有长辈跟她说:我是谁谁,你小时候不大点我还抱过你,诸如此类。
莫名其妙好像矮他一辈儿的样子,不就差了一岁吗?
“没有,我当然认识你,我就是最近期末考没休息好,脑子晕转得慢,确实咱们好几年没见,你风格变得挺大我不太敢认,而且你下午那会儿看着也像是没认出我……”她主动解释着,奚琳抿了抿唇忽然想到些什么,不敢置信地又问,“你是不刚见面想起来我是谁了?”
现在想想,他那会儿实在是过分热心肠了些。
檀溯偏头看她一眼,碎发挡在眼前模糊他的神色表情:“嗯。”
那他干嘛一开始不直说?配合她演出视而不见?
“能问具体什么时候吗?”
“你跪在地上的时候。”
那还不如你没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