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煜代表的工作室作品占了展厅近半区域,最近两个月他飞了三四趟接洽布展事宜,作为特别受邀,又是主办方多年好友,理所当然被邀请上台讲了几句。
这样一来,熟悉不熟悉的都记住了这位国外来的名设计师,一时间,展区人流量陡然增长。
远望,周邮被围在了人群中央,衣白胜雪,西装领处一抹血色,衬托于“红与白”主题的巨幅摄影作品前,红唇黑发,叫人移不开视线的灵气逼人。
傅煜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个巴掌大的本子,倚在厅里的廊柱上迅速勾勒线条,等到周邮口干舌燥地寻摸过来,袖珍设计稿已经初具雏形。
傅煜头都没抬,嗅着由远及近的香水味,懒懒地问:“JOJO,话说你那男朋友什么来头?长得还挺周正。”
“有名字,叫江边。”周邮分神和不远处的一家媒体致意,还能一边和他聊天,“十八岁时的初恋。”
傅煜意外地挑眉:“哦?十八岁的初恋,那是挺刻骨铭心的。可我遇见你这么久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过?”
“高中毕业我就出国了。”
“就因为这个分手?”傅煜换了一边挑眉,上下扫他,“就你这蒲公英搁哪儿都活的性格?你要说Edward那老小子我还能信个一二分。你?算了吧。”
周邮无奈:“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没在一起。”
“行了,我这人有分寸,点到即止,八卦结束。”傅煜直起身,悄悄抻了抻胳膊,“走,带你去认识下主办方。”
周邮点头随行,边问道:“你之前是不是说为这次活动特地设计了伴手礼?”
“是啊,还单给你设计了份独一无二的,”两人边走边说,经过服务员,傅煜端起两个杯子,一支递给周邮,说,“‘送给心上人的爱神之箭’。”
周邮问:“在哪儿?”
“在……”傅煜一手扶上他的肩朝外场指,却冷不丁看见一个奇怪的人。
他皱起眉,定睛细看,四目对上后,傅煜略抬了抬下巴。
对方果然屁颠屁颠就过来了。
“傅先生!”
来人虽着正装,却和此处的画风格格不入。周邮扫过他时心想,好奇怪,但又说不上来哪儿有问题。
“还真是你。”傅煜说,“你怎么在这儿?是……”
“我是专程来找您的!”这位劫后余生似的笑着,“在门口刚巧碰见您助理,领我进来的,但进门我就迷路了,还好还好,您……比较显眼。”
周邮没忍住偏开头乐了。
这下终于知道哪儿不对劲了。
他瞥了眼傅煜,揶揄地眯起眼。
傅煜回敬他一记眼刀。
场馆里聊天走动的都是艺术圈的人,摄影师、设计师,要么是书画从业者,隔八丈远艺术气息都能顺风飘过来,只有这位……虽然长得并不丑,但就是从头到脚透出一股与艺术绝缘的……账本气息。
社畜得周邮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但傅煜偏又拉着他。
“找我?”
“是!昨天在机场多谢您救了我们周总一命!虽然您什么都不要,但是周总说了,礼数得周全,所以我……”他说着递出一个袋子,黑色暗纹透出奢靡,里头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过来给您送点儿小物件,权当祝贺您……呃……”
他张嘴停了几秒,想了想这展好像不是傅煜办的,那该祝啥啊?
傅煜伸手晃了晃他的眼:“这位……”
“周洲!我姓周!”
“我知道你姓周……周先生,”傅煜边说边给他示意旁边的周邮,“如你所见,我带朋友正好还有事,这礼要是不贵重,你直接交给我助理就可以;要是贵重我就不方便收了,救人是善事,礼重了善就没了,多理解。”
周洲清澈的眼神里立刻流露出几分崇拜,连带着看周邮的眼神也敬佩起来。一时间夸人都不讲章法了。
“您说得对,是我想得不周到……但我们周总说了,这个不是什么贵重物件儿,只叫我特地送过来……”他本来只盯着傅煜看,但从看过周邮一眼后,就控制不住地老往边上扫。
一眼一眼的,话倒是没说几句,光顾着走神了。
傅煜这下是真被他逗笑了。
张口就问他:“帅吗?”
“啊?”这位还呆呆地看着周邮,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我是问你,他帅不帅?”
周邮凉凉地斜睨着他:“发疯请别带上我。”
傅煜充耳不闻。
男人挺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全然不在意周邮的臭脸,诚恳答道:“帅……”
他想了想又觉得其实不能说是帅,眼前的男生更多的是漂亮,而且……
“好像还在哪儿见过……”他想得入神,一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网上刷到过很正常。”周邮终于受不了他俩之间无脑的对话,对傅煜说道,“你走不走?”
傅煜无辜地摊手:“我的缪斯生气了,没办法,那我就先失陪了。”
他轻点了下头,刚迈出一步,便听见身后的人说:“哦!我想起来了!”
傅煜和周邮一起掉头看他。
“你长得很像我们周总的儿子!”
周邮这回是真无语了。
从他听见对方自我介绍叫“周洲”开始,就感觉太阳穴一跳一跳的——聆听了对方一长串莫名的点评后,现在还要被人说像谁谁的儿子?!
傅煜哪儿认识的这位大哥啊!
傅煜不屑地一笑:“那倒是巧,这世界上长得和他相似的人我倒还没碰见过。”
“真的很像!哎傅先生您这么一说我反而觉得更像了,我们周总的儿子要是长这么大估计就和您朋友长得一样。”
周邮挂着脸瞧他,白衣肃杀,冷脸颇具威力。
对方也意识到自己这句话有歧义,忙一叠声补上:“哦哦,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们周总的儿子人在国外念书呢!我这么说只是因为我只见过他十几岁时候的照片……没别的意思,真的!”
周邮点了下头,第二次要走。
傅煜却又来了兴致。
“这么巧的事,我这朋友刚好也在国外念书……说起来,你们周总和我朋友还是一个姓,照你说的长得那么像,不会是……”他笑着,说到一半看见周邮走回来了。
后者一改刚才的臭脸,问:“你说的周总,请问全名是?”
对方顿了一下,想起什么似的在身上一通翻找,而后递出一张名片。
周邮接过来望见名字,手狠狠颤了一下,傅煜也偏头来看:“周昌明?你听过吗?”
“听过,”周邮把名片递了回去,神色已经如常,“我爸。”
周洲愣住了,用名片遮着张大的嘴。
傅煜也愣了半天:“不会吧,真的这么巧,我……救了你爸?!”
*
周邮站到病房外时已经又回到了社交场合外的样子。
顶着傅煜探照灯般的目光,他平静地游走于各家媒体之间,尽职扮演工作室唯一出席的签约模特的角色,再又平静地回到酒店,卸妆、换衣服,平静地拦了辆车,来到了这家医院。
来的路上,甚至还路过了曾经的家。
站定的时候周邮想,这件事上的巧合真是繁重又累赘。
尤其是,那个周昌明助理模样的人,居然叫周洲。
隔着单人病房门上的小窗口看去,周昌明正靠在床头,床边有个人捧着笔记本,边操作边说话,看样子在谈工作。
周邮于是转头去了医生办公室。
出来时却差点撞上人。
对方先一步道歉,抬头却“咦”了一声。
“周先生!你是来看周总的吗?”
……哎,这神一样的助理周昌明究竟是从哪个人才市场的角落捡的?不能真的是因为他叫“周洲”吧?
周邮看见他手里的保温桶,避重就轻地问:“你拿的什么?”
“您家里阿姨炖的汤……”
“陈阿姨?”
“对,是陈姨。”
周邮看了一会儿汤,又和他面面相觑,尴尬地不知道怎么开口。
到这个份上,周助理终于机灵了一回:“陈姨说乌鸡汤要趁热喝,周先生,我正好着急回公司帮周总取一份文件,这汤……”
他把保温桶往周邮手里一塞,利索地说:“……就交给你了!你先去看周总!我一会儿就回来!”
脚底抹油前周助理又回溯了两步,没忍住喊了句:“周总看见你肯定高兴!”
周邮看着他跑远的背影,心头苦涩:高兴?怕是不见得。
要是真高兴,何至于一见面就给人气医院去了?
但中国人总说“来都来了”,周邮宽慰自己:机场都见过了,大不了就是再被骂一回,还能怎样呢?
周昌明嫌恶的眼神,也不是第一回见了,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再如何上不得台面,总归不能一辈子躲着。
他上前敲了敲门。
骤然生了场病,其实压根也没见好,周昌明中午才撤了呼吸机,因为事发突然,才不得不在医院交接部分工作。
看见门口的周邮,他顾不上工作,直接坐了起来,不可置信地直言道:“你怎么在这儿?!”
接着又看到了周邮手里的保温桶。
周邮和在场的外人点了点头,很是稀松平常地说:“陈阿姨煲了汤,我顺路,给您送过来。”
父子俩在这一点上是一脉相承的会装——甭管关起门来吵成什么样儿,但凡有一个外人在,都还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周邮遵守规则,周昌明当然更不会主动挑起事端。直到外人走了,病房里只剩下两个人,戏才终于不必往认真了演。
周昌明开门见山地问:“你怎么知道我住院的?”
周邮站起来给他盛汤,垂眸道:“昨天把您送到医院那个人是我朋友,今天你让……小周去给他送东西的时候,我也在,他认出我来了。”
“他怎么认出你……?”
周邮打断道:“他说你办公桌上一直放着我的照片,只不过是十几岁的时候,所以只说我们长得像,后来我看见名片才确认的。”
他递出汤碗,心里不禁涌出千头万绪。
却等周昌明喝完,才道出此行的真正目的:“怎么突然倒在机场了?您不会是背着我找江边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