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眠星原以为再难见到那个男人,没想到第二天便坐在一起吃饭。
“你暂时去不了华山。”应倾宇给她夹菜。
屋里就坐着三人,空间很大,云眠星恍惚听见应倾宇说话的回声。
齐天看着她,目光里可以说有慈爱的存在。
她压下心中的疑问,这似乎不是开口的好氛围,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不急这一时半会的。
“你和她有点像。”齐天突然开口,云眠星拿筷子的手抖了一下。
“谁?”是她的父母吗?
齐天只道:“我的一个故人。”便不再开口。
碗筷碰撞的声音不时响起,云眠星的呼吸越来越重,她觉得等待的每一瞬间都是那么漫长凝重。
秋风吹起飘纱,水泽反射了一大片金色的光到覆海之上,齐天放下了碗筷。
云眠星被这金光晃了下眼睛,齐天就从眼前消失了。
“……”
她看向悠哉的应倾宇,很想一把揪起他的领子,大声问他到底怎么一回事。
应倾宇拿帕子给她擦了擦嘴角,“别急,晚上他还会再来的。”
他领着云眠星去了百晓堂。
百晓堂里有一栋三层的小楼,里面摆满了书卷,是应倾宇的专属。
他席地而坐,随手翻看手边的书,“眠星,齐叔也不是故意那样来去无踪的。”
“哦。”云眠星坐到他对面,“那是怎么呢?”
“我说我也不知道,你会相信我吗?”
“信咯。”
“你真好。”
应倾宇放下书籍,看向窗外,“我并不是万枢阁的建立者。我刚记事的时候,一个人把我抱到了这里,我开始在这里认字,学习整理书卷,分析每件事情之间的关联。”
“上一任阁主尽力培养着我,在我能独当一面后便将万枢阁交给了我,从那时起我想不起祂的面容声音。我自那以后一直管理着万枢阁,并将此当成我一生的使命。”
“后来我见到了齐叔,我才知道他就是抱我进万枢阁的人。”
应倾宇看向云眠星,眼帘半垂,“我今年二十一岁了,而他,从我记事起,到今天,毫无变化。我是指,岁月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我们是被他选中的,秘密的共有者,所以我才会把这些告诉你。”
云眠星嘴唇微动,没有说话。
应倾宇伸手去接窗外照进来的阳光,“我猜,齐叔应该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而你,关于你的身世,现在我不能说出来。”
他捧了一缕阳光向空中挥洒,很幼稚的举动,云眠星却看出了别的意味。
“关于我……我很好看是不是?”他突然问道。
云眠星愣愣点头,无论是男装的应倾宇还是女装的应倾宇,他从某种定义上来说,是她见过最好看的人,是独一份的纯粹的美丽。
应倾宇轻笑了一声,“可惜哦。”
“可惜什么?”云眠星顺着他的话发问。
“你知道为什么我想要游浮留下吗?”
“……”
“因为我这份美丽,到三十五岁为止。不过也好,我永远那么好看,不会变老变丑。这么想想也不可惜了。”
他需要一个能接手万枢阁的人。
云眠星不自觉向他伸出了手,大抵是因为他这时太像抓不住的阳光。
应倾宇握住了她的手,把脸凑过去蹭了蹭,“终于把这个秘密和你说了,我都要憋坏了。”
“为什么是三十五岁?”
“老天嫉妒我的美貌吧,太好看的人不能活太久。”应倾宇朝她眨眼,“真好,你就不会有这种烦恼。”
云眠星眼睛一闭,手上用力掐了把他的脸。
应倾宇吃痛,眼角挂了几滴泪珠,“这么好看的脸你真下得了手。”
“把你变丑点活得久一点。”
“不要,我就要美美地活着。”
两人没有继续这个沉重的话题。
风带来桂花的香味,云眠星吸了一大口香气,试图让自己缕清这几日获得的信息。
应倾宇靠在书架山眯了会,起身拿出了一本簿子。
“让我看看有什么你会感兴趣的事。”他翻到一页,念道:“还隐阁夏子山前往华山。”
“是去看陆吾吧。”云眠星也有些想念陆吾那个孩子了。
“嗯,下一条,大成向西漠在夕渡关开战。”
“什么时候的事?!”
“前不久,或许是你们阁主的妹妹成婚的那一天,好像婚礼也被这场没有预告的战争搅了。”
云眠星倒抽了一口冷气,“那我们阁主呢,他怎么样了?”
“他在月观城,也就是夕渡关对应的西漠关口。暂时没有关于他伤亡那个的消息传来,这也算好消息吧。西漠毕竟是另一个国家了,万枢阁的手伸不了那么长,求冥楼也是。”
提到求冥楼时,应倾宇抬头看了一眼云眠星。
“下一条。”
“京南地域出现了拜月黑猫的传言。”
这个倒是新奇,云眠星期待地看向应倾宇。
“这传言已经流传月余,说是有猫会在殷城内行凶,掏空受害人的五脏六腑,并咬下头颅,上报官府也未查出什么。”
“噢?十方堂也查不出?”
“不巧,那里是个普通的小县城,没有十方堂的人。事后尸首被焚烧而葬,所以真相我们更不得而知了。”
“那真是太不巧了。”云眠星说道。
应倾宇觉得她有那么一点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阴阳怪气,确实还是让她少和游浮接触比较好。
“传言传了这么久并未止息,反而愈演愈烈,上月已有不少人杀猫,到目前已经传遍京南地域,向江南域扩散。你有听出什么吗?”
云眠星摇摇头。
应倾宇放下簿子,蹲下身来,和她靠得极近,阳光照在他眼睫上,在他眼下投射出一片淡色的阴影。
他说:“秋收了。”
秋收之后,有鼠盗粮,此时猫寡,灾祸相浮。
这并非妄言与预料,而是曾经无数次发生过的历史。
云眠星也想到了这一层,她接过话头:“今年雨水少,收成恐怕不太行。”
“是,已有商人暗中高于市价屯粮了。”
云眠星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情绪,接近恐惧。
世间的一件事,本就可以从处处细微窥得结果,但是一切又会推着世界朝结果前行,即使是看得见的不太好的结果,那个推手不会停驻,世间的一切此时也无法停驻。
环环相扣,循环往复。
即,天之道。
应倾宇察觉了她的情绪,抬手覆住了她的双眼,让她从那种情绪中剥离。
“晚上吃点什么?”他问。
云眠星的思绪回到了这间书房,她点了几样做法复杂的菜,应倾宇都答应了。
“这下不会觉得我是给你吃断头饭了吧?”
“没有了,感谢应阁主的真心招待。”云眠星扬起一个无比真诚的笑容。
应倾宇见她总只喊着“应阁主”,心下也是无奈,“好了,你的应阁主要去处理阁里的事务了,晚上见。”
再不放她离开,晚点风启昭就会来找了。
常言道,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云眠星爬到了应倾宇的房顶上观月。水泽处视野开阔,实乃赏月的好地方。
晚风拂面,她等待着那个男人降临以解心中疑虑。
关于自己的身世……
解决这一切,她还想早点回熠州,找到对付求冥楼的办法。
“眠星。”
“应阁主?”
云眠星往下望去,应倾宇一袭白月绸缎在身,额上缀了珠贝链,好似月上仙人下凡。
“眠星,赏月何故不叫我?”他飞身上了屋顶。
“我在等齐叔,算不得赏月。”
应倾宇从怀里掏出一支手镯,那镯子饰以错金银云纹,嵌了珍珠作月,精巧大气,“昨天那簪子被别人抢走了,只好补给你一个更好的物件。”
说着他便把镯子往云眠星手腕上戴,“也算给你的封口费,不要和别人说应阁主是个短命的。”
这话堵得云眠星哑口无言,她只好说道:“总还有办法的,不要咒自己,你就算老了也是老人里最好看的!”
“借你吉言。”应倾宇顺利给她戴上镯子,“不过,眠星,跟我下去吧,齐叔今天不会来了。但是有个客人,为寻你而来。”
“是谁?”
应倾宇只笑不答,拉着她到了万枢阁入口处,提着一盏灯等待。
无边夜色中,身旁的树枝轻颤。
“来了。”
应倾宇用灯在空中一挑,一条路兀然出现在眼前。
一个人影在路的尽头朝这边看过来。
那个人似乎是认出了两人,步履越来越快,最后是用跑的。
云眠星待这人走到跟前时都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陆吾?”
“……”陆吾已然长得比云眠星还要高出一些了,他的眼睛湿漉漉的,顾不得旁边的应倾宇,抱住了她。
“你果然没有……”陆吾把最后一个字咽下。
云眠星压下心中的问题,陆吾不知是如何跋山涉水才从华山来到了这里,不能一开口就让他紧张,“陆吾,我没事,让你担心了。”
“咳咳,差不多了吧,你们打算在这抱多久?”应倾宇出声道。
陆吾松开云眠星,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她。
“陆吾,这是应倾宇,万枢阁的阁主。我和风启昭近日暂居这里,他与我们还隐阁有些交易,不是什么外人,放心。”云眠星向陆吾解释了几句。
“应阁主好,我是她的弟弟,我叫陆吾,师承华山清虚子一脉。”陆吾微微弯腰以示礼貌。他略听过江湖上万枢阁之名,未曾想阁主会是这样年轻貌美的男子。
“噢,陆吾……有听闻你是这辈最杰出的弟子。眠星,你的这个捡来的弟弟,长得倒也不错,你的眼光很稳定。”应倾宇似是无意加重了“捡来”两个字。
陆吾呼吸一重,委屈地看向云眠星,“阿姐……”
云眠星便抬手摸了摸他的头道:“怎么了,你与我的亲弟弟没有区别。我们上山去吧,到山上再与我细说你是如何到了这里。”
眼见陆吾瘪着个嘴,应倾宇笑意更甚,走在前面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