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枢阁的中秋,和还隐阁是不同的。
还隐阁一般是每堂发些财与物,休假一日,弟子们多结伴出去游玩。
而万枢阁地方大,发完节日福利后,本部的弟子们便自发在山中举办宴会,齐聚一堂。
云眠星被应倾宇带着玩乐,还是有些心不在焉,除了想念在其他地方的苏淮秋等人外,还在想着应倾宇说的“那个人”。
应倾宇和她说,“那个人”可以帮她寻回所有的记忆,包括她七岁之前的记忆。
七岁之前……
在那个破庙的时候,有人告诉她,她是被一个刁蛮少爷打坏了脑袋,在那之前是在这破庙中与大家一起乞讨了多年的。
可那块云纹佩又怎么说?
总不能是她乞讨或者偷来的吧。
那块云纹佩被她放在了京城的还隐阁隐星院里,放在了她认为最妥帖的地方。
风启昭拿着串糖葫芦在她眼前晃了晃:“阿云?”
云眠星回神,应倾宇迅速塞了串压扁的糖葫芦到她手里:“吃这个,这个没籽,是蒸熟的山楂压扁,裹了糖,撒了桂花酱的。”
“好,谢谢应阁主。”
云眠星尝了一口,是没有普通的糖葫芦里的山楂酸,和桂花酱混在一起,有着独特的香味。
“那个人今天真的会来?都晚上了。”她忍不住小声问道。
“会来的,你放心。我们先好好过节不好么?过节就要开开心心的,不要想别的事了。”应倾宇拍了拍她的脑袋,“你这头上怪素的,不要学游浮,缀点好看的物件有精神些。”
游浮在不远处玩投壶,突然打了个喷嚏,她转过头看到了应倾宇,“阁主,请不要在小星面前说我的坏话,坏话说多了的人晚上会被鬼扯舌头的。”
应倾宇选择了忽略游浮的话。
他在旁边的小摊上选了支圆月桂花簪,“这支应景,你喜欢吗?”
银簪子上的圆月刻着兔子和蟾蜍,缀了一圈铜制的桂花,材料一般却做的很是精巧,云眠星点了点头,掏出了荷包。
应倾宇按住了她的手:“小玩意儿,别跟我客气……风启昭!”
风启昭在旁边已经付了钱,面无表情从他手中抽走了簪子给云眠星簪上,又毫无情绪道:“应阁主的眼光真不错。”
“……你真会夸人。”应倾宇好看的脸有些扭曲。
一条街还没逛完,时觅真高高的身影穿过人群,停在了几人面前。
应倾宇和他对视一眼,时觅真点了点头。
“好了,差不多该赏月去了,跟我走吧,游浮你那手气就不要玩压大小了。”应倾宇招了招手,游浮瘪着嘴跟上了他。
“昨儿那丑东西我都吃了,一会儿桌子上没看见有,你可别嚷嚷是我扔了。”应倾宇侧身朝云眠星说道,“换上了你爱吃的点心,不过晚上冷食不要吃太多,吃多了晚上睡不好。”
“应阁主。”
“怎么?”
云眠星看着他道:“应阁主,你对我是不是太好了?”
“你知道我对你好,我很欣慰。”
“总觉得,你这在给我吃断头饭一样……”
“呸,什么晦气话,不要乱说。”应倾宇忙伸手捂住了她的嘴,“没有的事,你这脑子里一天天都在想什么。”
云眠星掰开他的手,“那就没有吧。”
一行人上了一个山坡,山坡上摆好了桌椅,桌子放了水果,点心,酒坛。
还坐了一个对月饮酒的人。
是个男人。
云眠星预感到了什么。
那人转过身来,朝他们微笑点头。
应倾宇过去竟弯腰行了个礼,而本该跟在几人身后的时觅真不见了踪迹。
“齐叔,我带她来了。”应倾宇把云眠星往前推了些。
“小姑娘,好久不见。我叫齐天。”男人举起酒杯。
云眠星一震,以为他是在和游浮说话,却未听见游浮接话。
游浮也不见了。
她定下心神,看着男人的脸,“不知为何,我会觉得你有点眼熟。”
“是吗,可能是因为小时候我抱过你。”男人依旧微笑着回答。
这话就很模糊了,云眠星偏头想问问旁边的风启昭是否是她忘掉的事,然而身边空白一片,没有任何声音。
她的身旁,只有这个男人,平静地注视着她。
周遭的桌椅,佳酿,同行而来的人,仿佛从未存在过。
远处可见万枢阁的弟子们燃放的烟花,却没有烟花的声音传来。
大概是因为周围环境平和的缘故,云眠星没有感觉到恐惧,她和齐天对视,试图找出什么破绽。
只是试图而已。
她心里是无力的。
齐□□她伸出了手,手心里是一枚玉佩。
那枚玉佩,正是被她放在京城还隐阁里的,从十年前醒来时就带着的云纹佩。
一种无名的情绪瞬间从她的心口传到四肢百骸,她尽可能用平静的语气开口问道。
“你到底是谁?我到底是谁?”
顷刻间天地轮转,人声鼎沸。
应倾宇的手搭在她的肩上,和风启昭对视:“我旁边有毒么她坐不得?”
风启昭冷声道:“是你不要坐她旁边。”
“这里是万枢阁,我万枢阁阁主说话还不管用了么?”
“我和阿云可不是万枢阁的人。”
游浮扒拉开两人:“你俩够了,别让小星为难了,没看见她都不说话了吗。”
几人都看向呆愣的云眠星,游浮捏了捏她的脸:“小星?”
“啊?”
面前的桌边没有坐人。
云眠星很快笑道:“要不我站着吧,你们坐。”
要不是手里微凉的云纹佩提醒着她,她几乎要以为刚才的一切是她的幻觉。
应倾宇让时觅真带游浮和风启昭坐定,在几人看不见的时候,他朝云眠星眨了眨眼,说了句没有声音的话。
云眠星认出了他的口型。
他说,你见到他了。
是真的。
虽然没有此刻得到答案,但她至少离十年的真相更近了一步。
柏奕如坐在马车上,驾车的是周落。
直到周落伺候她洗漱完上床就寝,她仍处于混沌的状态。
熄了灯,她眼前飘动着莫名的白光。
“周落。”
“我在。”门口的周落应了声。
她翻了个身,闭上眼睛。
无数个过去的她在心中浮现。
她爬过阴暗的宫墙,走过湿漉漉的宫道,路的终点,一个老妪恶狠狠盯着她,手里是一把杀猪刀。
她不敢再闭上眼睛。
“周落。”
“……”门被推开,周落给她点了一盏灯。
她没有问周落是如何快速,或者说熟练地处理好了那具尸体。她从来都知道,这宫里的每一个人,都有无法说出口的秘密。
“周落。”
周落走到她的床边,撩开了床帘。
灯火把他的影子照得忽大忽小,柏奕如就干巴巴地笑了两声。
她看着周落,说道:“我杀人了。她想杀我,她在宫里过得不如意,她想拉我垫背。”
周落“嗯”了一声,等着她继续说。
“她往我头上砸了一下,当时那个血就流到我眼睫上,我看不清了都。”
柏奕如感到那钝痛卷土重来,连带着她的面部都有些哆嗦了。
周落是给她上了药的,那药上了后她一点痛都没感受到。
这会儿仿佛天灵盖被重新掀开,她鼻子抽动道:“周落,我的脑壳好痛,怎么办,我觉得我要死了。”
周落似乎是叹了口气,把她从床上拉起来,拿过灯仔细查看她头上的伤口。
柏奕如走运,伤口不大,养些时日便可。
周落见没有再出血,安抚道:“晚上睡觉小心些,不要再磕碰。”
“好。”
柏奕如倚在他怀里,“周落,我杀人了。”
“你很害怕?”
“是,我闭上眼睛就能看到她死不瞑目的样子。”
“不要怕,她是一个坏人,她想要你的命,你不必为此害怕,你勇敢地打败了她,是她该害怕你才对。”
柏奕如闷声道:“你说的没错。”
她闭上眼睛,朝那个老宫女喊道:“老家伙,你做鬼找我我也不怕你,你再纠缠我,我找李鹤野道长让你魂飞魄散!”
老妪果然消失了。
柏奕如想,李鹤野还是有点用的。
周落轻轻拍着她的背,她渐渐感到了睡意。就在她要睡过去时,她听见了院外的动静。
柏匀煊就住她隔壁的院子,一定是他回来了。
柏奕如猛地清醒过来。
她披上外套起身,去到了隔壁院子。
柏匀煊正坐在桌前,身边没有其他人伺候。见到柏奕如前来,他搬开了身旁的椅子。
“坐,这么晚了,还不休息?”柏匀煊问她。
“总要看皇叔回来我才安心。”
柏匀煊想要摸摸她的头,突然停住了手,“你以后在宫里还是要有周落跟着,一不看着你,你就跌了那么大个口子。现在还疼吗?”
“谢谢皇叔关心,周落给我上了药好多了。”她看着柏匀煊脸色不太好,问道:“皇叔在宴席上,碰到了什么事吗,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
“告诉你也无妨,你父皇打算给平西军增加调兵。”柏匀煊无奈地继续道:“秋季该预备着北原那边了,他无事生非,攻打西漠做什么?”
“传闻西漠经商多年,钱财很多,父皇莫不是想要攻打赔款?”
“你很聪慧,他是有这个想法的,但这个想法不足以支持他做出这个决定,风险太大了,西漠并非什么软柿子。八月初开始的战争,今日他只念了三份捷报……”
柏匀煊眼中满是忧虑,“北原若趁此时发难,难说南虞会不会有点什么异动。”
柏奕如正想提醒他注意楚丝琳,就听他说道:“秋狩你过去装装样子,过后我从巡护司调人护送你去熠州找你八皇兄,他现在可以保护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