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昨日险些被砸晕的惨痛经验,瑾穑今日一直心有余悸,提防着,本是做好了随时要去相扶的准备。谁知依次见礼下来却格外地顺畅。
皇后的面色还是很严肃,但是相较于昨晚对她的态度,已缓和了许多,她出身显碚大贵族世家乙那楼氏,北帝推行汉化以来,乙那楼氏改汉姓“楼”氏,但是,她并不识汉学,礼官唱念的这冗长的辞赋想必都不知道其中的意思。
敬拜过帝后,便是妃位以上的几位高阶宫妃受太子夫妇见礼,诸妃回以半礼,她们都是北朝重臣世家之女,母家显贵,都是朝堂上举足轻重的人物。因此,敬献的礼物都是嫄娘亲自督办下的,样样皆是奇巧珍玩,而且都是按照每一位的喜好、出身督造的,不可谓不用心。
如今的北帝后宫最得宠爱的,是贵妃董氏,地位仅次于皇后,出自门阀世家的扶风董氏。育有一子,乃是北帝最小的皇子,尚未成年,但是极为受北帝宠爱。董氏家学渊源,自北帝推行汉化以来,董氏愈加深受倚重,皇后楼氏不习汉学,因此北帝让董贵妃协理后宫,位同副后。因此,在帝后之后,她首先受礼。礼官简短祝词后便互相见礼。
说起这董氏一族,与瑾穑颇有渊源。想当年,几大世家相互联姻,她祖母出身樊阳陆氏,亦是世代高门。她祖母谈婚论嫁之时,上门求娶的,就有她的表兄,董氏的嫡次子,也就是如今这位董贵妃的父亲。听闻这位董家阿公,性情温润,为人淡泊,是真正的谦谦君子,连她祖母后来都与她调笑,都直言嫁人当嫁如此郎君。她还记得那是梅子黄时,祖母望着一川烟草,满城风絮,言道,当时是青春少艾,一心争强好胜,不知道温静如水的日子,才是人生本味,才是真正的和睦幸福,不懂得董家表兄这样温润如玉的郎君,才是真正的如意夫婿,到经年白首,人生暮年回想起来,只得叹一句:当时只道是寻常……
瑾穑心中想着,那如果人生可以重来一次,祖母是不是既不会选择祖父,也不会选择谢家阿公,而是会选择董家阿公共度一生呢?只可惜,门前流水能西,人生却不能重来,
董贵妃果然大家风范,如今也正当盛年,金钗宝髻、珍珠面靥,从北帝下首座次起身,亲手扶她,亲切和蔼,笑脸迎人,端得让人如沐春风,与自家婆婆那铁青的板脸放在一处,那真是不忍多顾。瑾穑不禁心中慨叹,这才是帝王宠妃应有的模样的啊……
北帝共有十子九女,其中有一位皇后,三位宫妃、一位皇子妃、一位驸马皆出自楼氏,另有一位贵妃、一位皇子妃、一位驸马出自董氏,皇后与贵妃派系分明,大有分庭抗礼之势。且看这满殿的妃嫔,有的随楼皇后装扮,戴显碚贵女流行的黄金步摇冠,有的随董贵妃装扮,簪花金钿,步摇珠钗,举目望去,泾渭分明。看来祖母所言诚不我欺,这北朝后宫的格局,也是十分复杂。
与诸位长辈见礼之后,便是太子夫妇与平辈见礼,太子居长,又是储君,受诸位弟妹拜见礼。按照齿序,一一拜见,到了慕容衍这里,瑾穑第一次见到了传闻中的前太子妃候选人楼婉。
据闻楼氏先祖出身大漠,逐草而居,后因与慕容氏先祖结盟共谋天下,入关已有百年,但依旧保留了旧时部族风俗,以勇武为荣。楼氏盛产两样东西——勇士和皇后。
自慕容氏崛起以来,每一位首领娶的都是楼氏之女,再加上皇子皇女互为姻亲,两姓早已牢牢捆绑在一起,拆解不得,本来,这桩“秦晋之好”还将一如既往地延续下去,楼皇后也早早选了族女楼婉自小养在宫中熟悉内宫,培养感情,是太子妃的不二之选。孰料半路出了和亲这档子事儿,硬生生打破了这个百年牢不可破的传统。
瑾穑看着眼前慕容衍的王妃楼婉,不禁感叹北朝‘以貌取人’的传统,长得美真是天生的本钱。只见她身量本已很高,又头戴纯金步摇冠,愈发拔高了她的身形,纤细高挑,明眸皓齿,美人如斯。她本就比瑾穑年长几岁,两人站在一处,还没有完全长开的瑾穑矮上太多了,这样一比,气势生生被压了一头。这个被她截胡了太子妃之位的七王妃,与她的姑母楼皇后真是如出一辙,美则美矣,但满脸的高傲和严肃。她戴的步摇冠,镶嵌满了玛瑙和绿松石,比之其他宫妃佩戴的都要精致许多,奢华程度仅次于皇后之冠。如此高调又高傲的王妃,如此出身高贵又貌美的王妃,真是……有够慕容衍受的啊……
此回众目睽睽之下,慕容衍端得一副稳重的伪善面目,端方有礼的很。倒是慕容淙,全程见礼下来,也没看她一眼,慕容衍夫妇见礼时,却朝她瞟了一眼,让瑾穑心内不免计较了一下,这是……怎么个意思?
引导女官一位一位介绍着,瑾穑努力地记着每个人的相貌特征和身份来历,希望下回不会对错号。北帝后宫庞大,仪式冗长,结束回东宫时,瑾穑都觉得肩背酸痛极了。
二人下了舆,慕容淙忽然顿步,紧跟在后的瑾穑心一惊,手比脑子快了一步,扶住他的手臂,脱口而出:“殿下小心!”
慕容淙整个人站得四平八稳得,侧过脸看她,眼神很是冰冷。
太子孱弱,但是极不喜身边人把他当病秧子护着,这一点,昨晚到今天瑾穑已经看出来了。
瑾穑此时正松松地托着慕容衍的手肘,长长的袍袖几乎要曳到地上,她尴尬地站着,思索着是自己松手还是等他拂袖而去。然而,两样都没有发生,慕容淙竟然没有甩开,而是带着她缓缓步入晖章殿。
“你与董贵妃……看着,倒很是亲厚。”
“妾的祖母与董贵妃之父是表亲,昔年还议过婚嫁。”
“前朝门阀联姻孤倒有所耳闻,孝成太后与董翁曾论及婚嫁之事倒是从未听说过……”这是成婚以来慕容淙第一次与她说话,只觉得他气息平稳,思维敏捷,不像昨晚看得那么弱不禁风。
“两家并未正式问名,因此只有族亲知晓,后来又各自婚嫁,再无相干了……”瑾穑心道,幸亏自己如实以告,不然,又不知要起何等猜度。
“孤见方才你与贵妃格外亲厚,还道是有昔年之谊。”慕容淙状似聊得随意,一脸云淡风轻,实际字字如刀,锐利锋芒,直切要害,
“贵妃娘娘应也知晓长辈之事,可能是出自对长辈们的昔年是谊,见妾初来,怜妾少不更事,对妾怜惜,热络几分也是出自长辈的爱护之情。几大世家之间,几百年来互为姻亲,往上追溯,人人都能沾亲带故,本是平常。妾既忝为东宫妃,自然万事以父皇、母后和殿下为先,妾虽鲁钝,这点亲疏远近,还是分得清的。”
慕容淙听她镇定自若,娓娓道来,语调柔缓,却不卑不亢,甚至将昨夜所受慢待借言辞奉还给他,慕容淙不禁侧目仔细端详起他这位伶牙俐齿的妻子来。平心而论,他此前确实并未多把她放在眼里,但是从昨晚到今晨,从太子殿上她的表现到现在对他说出的这番话,叫他不得不侧目,认认真真正视这位南朝来的太子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第 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