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羡青与何疾之一前一后地进了落脚的客栈,在房中沐浴更衣一番,正欲出门叫人传晚饭,便有客栈的小二敲响了房门。
“公子,夫人。”小二恭敬地在门外喊道,“有官老爷说要见二位。”
隔着房门何疾之不知门外的状况,闻说官府的人要见自己和谢羡青,何疾之一时有些迷惑。“哪位大人?”何疾之并不准备打开房门,在里面沉声问了一句。
“启禀何公子,下官是淳南县驿丞张希,刘明府今日晚时才知何公子入了淳南县内,特令下官来延请公子和夫人至淳南驿安顿。”
门外的人应得恭谨,何疾之听闻驿丞亲自前来,便也不好再闭门不见,上前去打开了房门,笑道:“不知张大人在此,草民失礼了。”
张希作揖道:“何公子与何夫人行至淳南县地界,某有失远迎,还望恕罪。刘明府已设下宴席,何公子收拾一番,与夫人一道去驿站中用晚饭罢。”
“草民乃是白身一个,往官吏才能去的驿站,怕是逾制。”何疾之拒绝得分明。
张希仍旧是笑盈盈的模样,道:“何公子与何夫人路过此地,若是招待不周,便是落了何少傅与谢太守的面子。再者,刘明府既已着下官来请二位,还望何公子赏几分薄面,下官也好回去复命。”
张希把话说满了,直教何疾之想反驳也无处落脚。她看着张希垂头毕恭毕敬的模样,心中疑惑起是谁向淳南县县令透露了自己与谢羡青来到此地的风声。
“何公子?”张希闻见身前之人久久没有动静,便抬起头来轻声唤了一句。
何疾之回过神来,转身看了看隐在屏风后的谢羡青的身影,心思一转,觉得是谢延为了将功补过,是以在淳南县自作主张。
张希只是个上传下达的,若是自己执意拒绝,他夹在中间亦两面难做人。何疾之想了想,忽然掩面咳嗽起来,道:“某失礼了。”说罢,又匆匆往房内走去,端起一盏茶来灌了几口,才生生止住了咳嗽。
刚平复咳嗽的面庞涨得通红,倒让何疾之的玉面更添了几分血色。何疾之站定的位置离张希远了一些,作揖道:“某匆匆入城,想是染了风寒。若去拜谒明府君,恐将病气过给他,那便是某的罪过了。”何疾之温声细语地解释了一番,“还请张大人转告明府君,某身体抱恙,不敢见人。改日定当亲自登门拜访。”
张希闻言,自知何疾之已做决定,自己再不好相劝,便道:“倒是颇为遗憾。那么何公子保重,下官告辞。”说罢,便转身出了客栈。
何疾之亦关了房门,谢羡青这才从屏风后走出来。
“你在旁的事情上愚笨不堪,在这些事情上倒是聪明。”谢羡青笑道。
“嗯?夫人有何高见?”何疾之走到谢羡青身侧,未待谢羡青开口,何疾之先问出了自己的疑惑,“夫人觉得,你我的行迹会是谢太守透露给淳南县令的么?”
谢羡青摇了摇头,道:“我以为不是。若是他,为何早些时候想不起来,偏偏要在你我行将出云州地界的时候才着县令接应?”
“嗯……”何疾之沉吟片刻,“竟然另有其人?”她眉头微蹙,一时想不出到底还有谁如此关注自己和谢羡青的动向。
“嗯。”谢羡青神色也有几分严肃,“但无论如何,你今日若是进了淳南县驿馆,背后的有心之人少不得要在此事上大做文章了。”
何疾之点点头,道:“正是。不过这县令好大的胆子,竟敢用民脂民膏宴请无官职在身的闲人。待我入京之后便向爹禀明,要爹在陛下那里言说一二。”
“这便不必了,勿正。”谢羡青看着何疾之的眸子,愈发正经起来,“抛开此事背后究竟有何人主使不谈,放在平日里,这般事情实在是屡见不鲜。虽说驿馆招待往来官吏才是定制,但你试想一下,若是有朝中大员之子路过州县而无人问津,他们只消在自己的父亲身前进些谗言佞语,便足以让州县官吏乌纱帽不保。那些县令此举,也是迫于无奈。”
“那便放任不管?”何疾之反问。
“自然不是。只是举国上下皆然,其中盘根错节,又多与京中达官显贵的利益有关。你如今根基尚浅,即便是有心改变,也宜徐徐图之,不可冒进。更何况,这些事情革与不革,悉皆由利弊权衡之后方能做出决断。”谢羡青娓娓道来。她是一方知州之女,自然也或多或少明白其中的难言之隐。
何疾之看着谢羡青的目光愈发粲然。“我早知你满腹才情又玲珑剔透。只是可惜,如今女子不能入仕……”何疾之说到后面有些遗憾。
谢羡青闻言,眸中亦有了悲色,她垂眸道:“所以那日我在朱鹊楼说羡慕你,亦并非单单是羡慕你不必为嫁娶之事所累。”
何疾之闻言,看向眼前才气不输世间千百男儿的谢羡青,心中有些怅惘。她凝眸片刻,柔声开口道:“阿槐宽心。如今你便是我,我亦是你。若你有抱负,便让我为你去施展,亦无不可。”
谢羡青问道:“你便这般有自信能一举中第,入朝为官?”
“此前有八成把握。”
“此前?那如今呢?”谢羡青问。
“如今有红袖添香,便有十成把握了。”
“狂妄后生。”谢羡青伸出手在何疾之额头上点了一下,嗔怪道。
何疾之笑了笑,道:“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狷乎!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何疾之念得摇头晃脑。
“你还是仔细些罢。以你的身份,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暗地里盯着你呢。今日是何人摸清了你我二人行踪,又是何人透露了你我二人行踪,都无从得知。此后出门在外,莫要太狂了。”
何疾之站起身来,装模作样地向谢羡青行了一礼,道:“多谢夫人关心,小生谨遵夫人教诲。”
谢羡青一贯嘴硬:“哪里是关心你啊,我是怕自己嫁了个麻烦包,为了避免自己被你连累得英年早逝,不得不提醒你几句罢了。”
何疾之跟着笑了几声,道:“好了,你要吃些什么,我去点上来。今夜咱们早些就寝,明日尽早出发,此地不宜久留。”
谢羡青听罢点点头,道:“不如我与你一道下楼,也好活动活动筋骨。”
“也好。”
二人便并肩往楼下行去。
离了淳南县后又行了一日,何疾之与谢羡青才进了京中的何府。何辨义与何柳氏已在正堂等候,四人便一起话着家常。
何柳氏打量了一番谢羡青,眸中满是慈爱的笑意,柔声道:“这便是疾之自小便三句话离不开的谢小姐?果然是个可人。”
“娘过誉了。”谢羡青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忽然她反应过来了何柳氏的话,反问道:“勿正她,自小便向您提我?”
“可不是嘛。”何柳氏笑意更浓,正欲开口继续说话,却听见一旁何疾之不自在的咳嗽声,转而问道:“疾之怎么咳嗽了,可是哪里有不适?”
何疾之听见自己成功截住了何柳氏的话,不禁暗自松了一口气,应道:“想是车途劳累,以致邪祟之气入了体,回去休养些时日便好。”
谢羡青一眼便看出了何疾之的意图,也不好当着何柳氏的面戳破她,便低下头在心底憋起笑来。
何柳氏见何疾之虽然在咳嗽,面色却十分红润,提着的心便也放了下来,向她多叮嘱了几句,又将视线放回到谢羡青身上:“说起来,还要谢过羡青当年救了疾之,你便是我们何家的大恩人。如今成了一家人,乃是疾之天大的福分。”
“能与疾之相伴,也是我的福分。”谢羡青由衷地应道,笑得温婉,让何疾之一时晃了心神。
见谢羡青这般善解人意,何柳氏心中愈发愧疚,又与谢羡青多说了几句。
谢羡青与何柳氏聊得亲热,何辨义与何疾之这边倒显得冷清。何辨义看着何疾之,开口道:“疾之,你过几日便去国子学读书,待来年与国子学的子弟们一道参加科考便是。不过为父有几件事要交代你一二。”
何疾之点点头,道:“父亲请讲。”
“一则是此次巡绰官之首乃是姜岁寒之父姜大人。你此前与姜岁寒有过节,但京中关系错杂,此后若姜府的人要与你交好,你莫要驳了他们的面子。”何辨义道,他看着眼前资历尚浅的女儿,怕她意气用事,坏了何府和她自己的前途。
何疾之隐在袖中的手握了握拳,终究还是松开来。她清楚何辨义的权衡,只得应道:“是,父亲。”
“嗯。”得到何疾之的承诺,何辨义放心下来,继续道:“二则是,素来有把握入一甲的士人都会向靖元公主投递名帖以求得她的青睐,你过段时日便去拜见一番靖元公主罢。”
靖元公主乃是当今天子的亲姐姐。天子祁云棣七岁登基,先皇怕祁云棣年幼遭奸臣欺瞒,便令德才兼备的靖元公主祁云棠同太傅何正唯等一干老臣共同辅佐。如今六年已过,靖元公主为朝政殚精竭虑,年方二十二还未嫁人,朝野上下又是敬仰又是忧心。
何疾之想起自己在茶肆酒楼里偶尔听见的关于靖元公主的传闻,一时陷入了沉思。
“疾之?你可听见了?”何辨义见何疾之出了神,便轻声唤道。
“听见了,谨遵父亲教诲。”何疾之回了神。
“旁的便都是些琐碎的小事,倒也不必特意交代了。”何辨义道,“你此次回京,想住在哪里?”
“便去城北的何府罢。”何疾之道。
“不留在这里住?”何辨义有些好奇。此前何疾之都是与自己和何柳氏住在一处,这次竟要往自己为她置在城北的何府去了。
何疾之点点头,面色如常地应道:“来年初春便要应试,这里往来宾客众多,我怕无暇温书。”其实是想离了何辨义与何柳氏,好好地同谢羡青一道过二人世界。
何辨义是朝中炙手可热的达官显贵,巴结讨好的人不在少数,府中平日里接待的人络绎不绝。何疾之在府上,无论如何也要亲自出来待客。
何辨义闻言表示赞同,道:“也好。”
拜别了何辨义与何柳氏之后,何疾之引着谢羡青一道回了何辨义为何疾之在京城置办的家宅。
谢羡青一时新鲜,绕着何疾之府中的水池走了大半天,竟然还未走完一圈,便坐在一处长廊里歇息起来。
“不愧是簪缨世族,钟鸣鼎食之家。”谢羡青啧啧称奇,“云州城中的何府已是气派,不成想你爹替你在京中置的府邸更是恢宏。”
“那是自然。”何疾之坐在谢羡青身侧,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没点家底,敢把如槐娶进门?”
“说说吧,姓何的,娘说你自小就三句话离不开我。所以你到底是多久喜欢上我的?”谢羡青说罢,嘟着嘴凶巴巴地补充道:“不许说假话。”
“嗯……”何疾之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如何开口。
谢羡青紧紧盯着何疾之,将她闪烁的眸光尽收眼底,暗道何疾之果然满嘴谎话,还骗人说是自己先动的心。
两人僵持不下,何府的管家突然走了过来。
“见过少爷,少奶奶。”何衷行了个礼,“方才有人递来了这个。”何衷说着将一份请帖呈了上来,“姜府的请帖。”
“姜府?”何疾之面色有些不快,接过何衷手里的请帖,“你退下罢。”
何衷领命退下,何疾之便展开了请帖与谢羡青一道看了起来,恨恨道:“这姜岁寒可真是恬不知耻,我还未曾与他清算呢。”
话音刚落,看到请帖里写的字,二人都有些愣住了。
“庆春楼一聚。”
1.“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狷乎!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论语》
(我找不到奉行中庸之道的人和他交往,只能与狂者、狷者相交往了。狂者敢作敢为,狷者对有些事是不肯干的。)
2.巡绰官:试场中的帘官,负责巡查管理号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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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姜府的请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