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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问长安 第86章 无梦徽州(四)

作者:不窥园主人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3-12-18 11:20:12 来源:文学城

“和徽,岳祖过寿,想请你做寿文一篇,并求大笔书写,尚祈莫要推辞为盼!”

“长者命,不敢辞。待晚辈做完寿文,定亲奉至丁老贵处。”

“如此甚好!此乃要紧之事,务请和徽放在心上。”

“表兄放心便是。”

“在下范敞,在南都鹤鸣楼上曾与兄台有过一面之缘,不知江公子可还记得?”

“请恕江颢目拙,失忘了足下。不知范兄此来有何指教?”

范敞满脸堆笑,将用磁青纸装裹的书册从袖中取出递给江颢,“在下近来刻了本诗集,望乞江兄斧正!”

“不敢,不敢,一定拜读!”

“和徽!”

“汪世兄。”

汪典俯身拦过江颢的肩头,附其耳边低声道,“骨董客方氏昨日携赵孟頫《七马图》登门,索价三千金。余有意以钟繇《荐季直表》易之,却恐其售我以赝物。烦请和徽今夜来我房中,为我鉴赏一二。”

“世兄所托,自当前往。”

“腐儒酸丁,附庸风雅,于农桑兵革一窍不通,多少光阴都在笔墨间荒废了去。”

“百年积重岂可朝夕改迁,倒不必如此苛责,”江颢见林萱桌上的桂圆和松子快要吃尽,又从自己的盘中抓了些给她,“待寿宴结束,我们去周边尽兴游赏一番吧。”

“那倒要看还有没有人前来奉托。正所谓‘双文单笔记序偈,题图祝寿谀人诗(注29)’,我们解元公可是忙得很啊!”

对于林萱的嬉笑怒骂,江颢向来照单全收。他一丝不恼,只是笑着提醒道,“还是莫要再提‘解元’了,一来江颢侥幸中举,不欲引微词于客乡。二来南直秋闱还未发榜,翘足企首者座中应有不少。今日群贤毕至,少长咸集,皆为贺尊老之广寿,叙天伦之乐事。骤然提及乡试,恐会搅扰他们的兴致。”

“江南贡院不是八月十七就放了闱,眼下重阳都过了,怎么还没发榜?”

“不同省份发榜时间不同。依大宣规制,乡试揭晓,小省当在九月初五内,中省当在十日内,而大省如南直隶考生众多,又有钦差复核荐卷、余卷,则可宽至十五日,”江颢解释道,“为取‘龙虎榜’的彩头,各省常在寅、辰日张挂正榜——十四日恰是戊寅日,应天府定会在那日公布去取无疑。”

正说话间,一班戏子上来参场,给主家磕过头,退至一边,随即打动锣鼓,催出来个头戴笑脸面具、身穿大红蟒袍的老倌。老倌端着笏板边走边跳,不断做出各种滑稽的动作,引得众人哈哈大笑。不唱不念地跳了一会,他又取出一叠写了吉语的喜联,在向主家展示出“寿比南山”、“福寿康宁”的条幅之后,又为宾客逐一送上祝福——江颢得了幅“加官进爵”,林萱得了幅“平安吉庆”,便是沈括与丁小姐刚满半岁的小儿,也得了份“指日高升”的祝福。

赤子岂有利禄之心。小儿在父亲怀中傻笑一阵,抓过绸缎的边角就往嘴里塞。林萱的脸上浮现一片柔情,直到江颢唤她才匆忙收回目光,搪塞道,“这出戏倒是有趣得紧,我竟从未见过。”

“这叫‘跳加官’,一般作为正戏之前的开场。陛下和殿下娘娘们无官可加,故而在宫里是不会演的。”

“来日江家做寿,想来加官也不必跳了——令尊已然官封首辅、上柱国,再加还能加到哪去?”

“猛虎食人,蜂虿致螫,枭不更鸣(注30),鱼不食饵。仙都四季多风雨,何如长栖春山经卷美人前,”十数年耳濡目染,江颢对朝堂人事的繁难已有大略的认知,“家父一生艰辛,不求加官进爵,惟愿他余年平安喜乐而已。”

侍席的管家从厨役手中捧下菜肴,杯盘很快叠满了食案。跳完加官,副末执着戏单上来点戏,首席点了出《寿春图》,未料名虽吉利,竟斩杀到底,终坐不安。丁启文随后又点了出《寿荣华》,谁知也是哭泣到底,满座不乐(注31)。接连的不合时宜令宾客们如坐针毡。江颢闷头大快朵颐,却怎么都挥不去笼罩在心头的阴影。

筵席一直到黄昏时分才完全散去。江颢被丁老请去花厅谈事,林萱久等不见其出,索性将他撇下,领着江帆在县中游逛。

空中飘着几缕秋雨,将将打湿用青石板铺就的小路。窄巷两边的白墙黑瓦被烟雨洇开,在天地这张皓白的画纸上迤逦蜿蜒,“江帆,你与徽州人打过交道吗?”

江帆牵着一头毛驴,亦步亦趋地跟在公主殿下身后,“徽州地狭人稠,贩负就食他郡者十之八(河蟹)九。生意场上,在下见过不少徽州人。”

“那你见过徽州的女人吗?”

“虽说男女之防,古来有之。然而徽女守内之谨、节烈之多,于在下见闻当中,确为各地之首,”江帆实言相告,“他们徽商多娶乡邻之女为妻,在店中学徒期满,主家给假三月回乡完婚,而后出外经商,往往数年不归,故而当地有句俗语,‘一世夫妻三年半’。”

“商人重利轻别离,偏劳妇人躬操井臼、抚幼事姑。在外但有不测,则其遗孀不是自经殉夫,便是至死守节,以清孤枯索之微生,换冰冷空幻之虚名。所谓称节颂烈、旌表建坊,不过是男子视女人为私产,将其圈养役使的手段罢了。”

“怪道少爷尝言,《徽州府志》中九卷人物志,半数烈女传,篇篇折骨沾泪写就。读来不觉悲怜忧愤而道自古应然者,其人必无心肝。”

林萱眼睛一亮,“和徽真有此言?”

“千真万确。昨日少爷还特意吩咐小的避开西门,绕远路从南面入城,正是不想让殿下看见西郊成群的贞节牌坊,以及那座颇为知名的‘墙里门’。”

“门设墙内,如何用之出入?”林萱垂首思考片刻,“想来是新妇居孀,族人惧其再醮,故于门外建四面高墙,令其隔绝于世耳。”

“殿下聪慧,所料分毫不差。”

江颢心地柔软,于苦难屈枉无所不怜,能在芸芸众生中得其偏爱,林萱的心情曾有一瞬雀跃。然而斑驳的墙壁渐次退到她的身后,又在她的前方出现,相似的风景一再绵延,不知是要引她走出巷道,还是要阻挡她的步伐。林萱想,自己生在帝王家,得父母怜惜、万民供养,无上荣幸之外,更生德不配位之羞惭。世间多少女子,目光永远越不过层层迭落的马头墙。她们一生困于墙后,以精致的木雕为牢笼,以幽暗的深宅为活棺,冻如寒蝇,饿如饿鸢,悄然而生,又寂然而死,在世间平白走上一遭,却无一刻真正为自己活过。林萱的目光与天色一道沉暗下去,脚步也变得犹疑,“真的能走出这条窄巷吗?”她喃喃道。

然而她终究还是来到了河边。水上画舫相属,数百盏明角朱须灯连缀辉映,在河面拓下侑觞之妓娉婷的身影。几只歌船在画舫前方打桨徐行,船头的雏姬短发垂肩,在弦索的伴奏下懵懂地唱着淫词艳曲。空灵的歌声与舫中的噱笑溶在潇潇的秋雨中,冰寒得有些刺骨了。

“下午我与丁尚书花厅一叙,出府遇见许知县的管家,又在许府待到此时,”汪府书房,江颢与汪士毅对坐深谈,“丁尚书乡之贤达,桑梓故旧,悬悬不忘于心,九州万方,则靡靡姑忘于后也。持论看似公允,实则春秋其言,旁人无可尽信。许知县临民之官,胥吏典史挟制于下,抚按三司束湿于上,既无刚断之心,亦无展布之力。当此多事之秋,更求贵人救解。他将徽州之事对侄儿和盘托出,虽无半句隐瞒,然而久居笼中,终归见识不深。”

汪士毅是歙县衿绅,毕生致力于学,不出仕,不从商,只在宗学教书糊口。除此以外,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东林遗孤。

他的父亲汪尔逊与江永的父亲江潮同死阉祸。咸嘉帝即位后,东林遗孤们纷纷诣阙讼冤,其中便有汪士毅与江永二人。共同的丧父之痛与济世之志成为维系少年们情感的结实纽带,三十余年人世翻覆,他们的友谊历久弥坚。正因如此,此次歙县之行,江永才会让江颢和林萱借宿在士毅家中。而江颢拜会过丁尚书和许县令,也愿意向他袒露心声。

一句“桑梓故旧,悬悬不忘于心,九州万方,则靡靡姑忘于后也” ,看似在谈论丁尚书,其实也在奉劝他莫要重蹈其辙。汪士毅不由慨叹道,“年纪轻轻便有这般见识,恒之教导有方。”

“忝列门墙而已,世伯谬赞,”江颢有些羞赧,“皇上下旨追征江南历年欠赋、清查各地府库亏空,正为筹措粮饷以资北伐。徽州乃财富之薮,文教之乡,不仅朝廷视之为政策推行之大关目,江南百姓亦翘首观其成效。前徽州知府关平因罢软去职。现知府朱瀚久在行伍,性情刚严,视事偶有操切之处,料也非出其本意。不瞒世伯,对于黟县八月之事,内宫已多有微词。君上将朱瀚降秩三级留任,非仅为小惩大诫、以观后效,盖其不满者另有他人……”

徽州各县皆有欠赋,个别村落,完税率竟不及十分之二三。时值八月,小麦收获,朱瀚特派协查官员至各县催征。一府六县,黟县方圆最狭,然而民情激愤,其县反抗最烈。两次骚动之后,黟县县令签发拘捕带头闹事之人的火票。谁知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衙役刚到那人家门口,就与冲上来的乡民发生了激烈的冲突。混战之际,首犯之妻一时情急自尽,更令局势滑向失控的深渊。其后衙役被逐出乡村,当地追征中止,因为闹出了人命,知县与知府蒿席待罪,皆被降秩留任。然而汪士毅明白,此事远非一纸诏书可以了结——孤臣孽子,其心也忠,劣绅刁民,岂可容予?这场风波宛若扎在皇帝心头的一根刺,来日徽州的一切际遇,都将从那道伤口中来,“贤侄此番前来,想必是充当乃父之耳目,访察徽州之现状吧?”

“世伯乃家父至交,侄儿敢不如实相告,”江颢没有反驳,“朱知府拊循失度,见乘于不逞之徒,又剿抚不利,乱徽州之民心。朝廷有意遣御史来皖,会同知府办理清查事宜。然则一虑官吏颉颃,二虑士绅不满,三虑民间滋扰,至今举棋不定。侄儿此来歙县,为丁老贺寿之外,确有相机访察、以资备问之务。”

“如此说来,贤侄应已对徽州深有了解。”

“不敢,只观得几许皮毛而已,”江颢坦言相告,“江南亏空由来已久,非因百姓贫甚,无力措办,实乃官宦侵贪,吏役蛀蚀,大户抗玩,以花分诡寄、易册改名为计,伤我大宣之国基:府县长官为民之父母,然则贪墨挪移,伪造流水,以新缴赋税弥补旧有亏空。若遇天灾缓征,则隐匿仁政,纳民赋于私囊,纵有继任盘查,不过输钱以求遮掩耳。”

“吏役辅正印以治县事,虽为佐杂微员,然出自乡里,父子相继,兄弟相传,于钱粮隐秘之事最熟,而与绅豪利益之交最深。乡民投柜之时,以包揽盘剥,私改印票、偷盗封柜诸法,据部分税赋于己有;荒年减征之际,以侵吞完缴银钱、勒索灾民买荒之策,坏朝廷之善政,侵百姓之德泽——此皆所谋之小利。更有一干胥吏,与士绅豪强相勾结,操纵土地交易,篡改官府籍册,令贫家无立锥尖之地,而有积欠之粮,富户有连阡陌之田,却无完税之责。余尝闻之,府县官衙每以公务之名借贷于官绅,钱不入公府,不还原主,不足捐赋,却可免税吏叫嚣隳突之扰。何以致之?曰诡寄,曰栽粮,曰埋没,曰团局造册也。”

“寄庄田于乡官、举监、生员、吏承之家,求钱粮杂役之优免,谓之‘诡寄’。分应缴钱粮为细数,洒派于他门别户,谓之‘栽粮’。借书吏之手,欺隐田粮、脱漏版籍,谓之‘埋没’,移丘换段,挪移等则,以高作下,减瞒粮额,谓之‘团局造册’。此皆官吏作其弊,豪绅仗其势,所以伤民生而侵国用也。然而江南户名诡立,田主屡变,若要丁赋编审及土地清查,实戛戛乎其难哉。临之以威以严,则恐激变良民,摇乱地方,抚之以柔以惠,又惧奸诡乘隙,侵牟国帑,而百姓惑朝廷之反复,不能安心甽垄。古人云,不审势即宽严皆误,其信然乎!”

种种认识,有从浩瀚的坟典时文中学得,有从徽州的旧友新朋处了解,如果再往前数,则还有一部分来自同父亲、叔父饭后闲谈时的领悟、随堂兄江颂打理乡下田宅时的见闻,虽然所涉非徽州一处,然而江南风俗民情,相差大体不远。

汪士毅赞许地点点头,试探道,“那贤侄以为,这御史朝廷是当派不当派?”

“侄儿才疏识浅,不敢妄谈——世伯以为如何?”

晚辈狡卸其言,长辈却不便故技重施。士毅笑叹一声,从桌上取出两张花笺,挥毫泼墨,分别写了“靖”和“乱”,“徽州如棋盘,百姓如棋子,诸方角弈,皆从‘靖’、‘乱’二字中来。”

“恳请世伯不吝赐教。”

“便从知府朱瀚说起,此人蹈民怨士疑之生地,临口舌锄耰之诛伐,朝思追补亏空之策,暮虑催纳欠赋之法,诚视事也难而为政亦苦哉。然则于剿抚两端无甚定见,不遣于禁宫内阁,则惑于心腹耳目,”士毅思忖片刻,评断道,“只一枚用作冲挡的官子罢了。”

“‘不遣于禁宫内阁,则惑于心腹耳目’……”江颢反复咀嚼士毅的话,“依世伯所言,则掌握棋局成败的,便是六部九卿官家子,市井陇亩桑里人了。”

“士绅无疑是希望地方安靖的,”士毅将手指敲在“靖”字花笺上,“族长乡贤,岂不以宗社清宁为重?若令纷争不休、祸乱滋蔓,不唯自己名声有损,家业族产亦有风侵雨蚀之忧。何况徽州民情殊异,缙绅既为谈仁守礼之辈。亦是敛财谋利之徒,诸多生意往来,皆仰公门庇护,故而未至万不得已,绝不会同上官反目决裂——然而无论何等人家,总有些不便外人插手的难言之隐——‘不痴不聋,不做家翁’么,至清至察,不免鱼乱众乖。圣上既有生民、养民、富民之心,总归还是要俯鉴民隐、曲顾大局……”

“难言之隐”说来含糊,事实上不过是士绅私下里逃税、隐田、欠赋、勾连的伎俩。很多早已成为陋规恶俗,却是经不起官府核查的。江颢不以为然,“既要朝廷俯察民情,士绅也应当体恤时艰。如今王业偏安,强敌环伺,缙绅非但无毁家纾难之心,反而侵蚀国帑,鼓煽民愤,欲借以要挟抵赖。却不怕有喜事之人乘隙滋事,叫他们聪明反被聪明误!”

“事非经过不知难,颢哥儿,你还是太年轻。”

江颢也为刚刚自己的“愤世嫉俗”感到失悔,他低头啜了口茶,听世伯继续指教。

“至于府县书吏,虽世居邻里,代掌县务,然则论其本心,却是希望乱上一遭的,”士毅的手指从“靖”字移向“乱”字,“其一,胥吏家贫位卑,便有几亩薄田、数间瓦舍,也非催征之重。何况工食薪俸、头钱牙钱,不由官府所出,便仗官府乃得。衣食之源,岂可背弃?来日朱瀚一声令下,定然任其驱驰。其二,册分黄白二册,账分公私两账,欲知地方真相,无法查之府衙,只能问之书吏。朝廷若决心彻查亏空,则清丈土地、整理户籍、编审赋税,皆需依仗彼辈。有此篡改账册、勒索士绅之良机,书吏怎不欢欣鼓舞?何况如今官绅抵牾,无暇他顾,书吏两相离间,便可浑水摸鱼,脱卸侵贪之责——一静不如一乱,则乱之何妨?”

“竟无一人秉公执事,恤黎元邦国之多难?”

“便有一人抱持公心,又能如何?”士毅反驳道,“纵有吏背其同寅,有人叛其同宗,定无衙署推其功禄,宗族让其修名。世之熙攘,为利来往,言仁义道德者多,而行仁义道德之事者,鲜矣!”

“人各自私也,人各自利也,则兴公利而释公害者谁人?”江颢心念电转,“不知内廷意下如何?”

“当今天子励精图治,一意北伐中原,自是希望后方安靖,”士毅将“靖”字置于“乱”字上方,“然而严肃雄猜,亦不许下民借故生风。诚如贤侄所言,黟县民变,已令圣上动怒。万目睽睽之下,岂会吞声妥协——定然还是要略施惩戒,以儆效尤的。”

士毅看了陷入沉思的江颢一眼,兀自将两张花笺调换位置,“至于你的父亲,却是盼‘乱’胜于盼‘靖’。”

江颢大感意外,“为何?”

“朱瀚三十年横戈纵马,立下卓著军功,然因不能持廉,官职屡降,如今位居知府,已是天子曲意保全了,”汪士毅分析道,“朱瀚素为清流不喜,弘光朝贿结薛、冯,频与东林为难,今上继位后恕其劝进之过,由是感激,又投于江不疑门下。恒之乃东林执牛耳者,虽不至盼其身败名裂,却也不想他倚势嚣张。若能乱徽州一隅而削政敌之势,想来恒之是乐见其成的。”

“何况自万历行纲盐之法,招商认窝,领引办课,释收买运销之权于商,售部引盐课以充国帑。然而天、咸年间加征三饷,浮课日增,商资益蹙,兼有盐官巧立名目、私取规费,致使盐价腾踊,销路壅滞,私盐充斥,国与民交受其困。令叔易之在浙江废引裁商,于场区适中地点设局收税,凡照章纳课之百姓,不论是否名列纲册,皆可领票运销。此法革垄断中饱之弊,行之数年,颇见成效(注32)。恒之有意将其推行全国,又虑江南士绅从中作梗,故也愿以清查亏空之事一试深浅。”

士绅不甘俯首承命,便借此风波灭其威风,伐其傲气,来日改革盐法,便如顺水行舟。“至于北伐之事,”汪士毅犹豫片刻,还是对江颢实言相告,“以圣上之英武,定会御驾亲征。然则天子自将,鼓舞士气之外,更有收揽兵权之谋……”

看江颢逐渐皱起眉间,士毅将声音压得更低,“京中及江北各营兵马,多是曾随恒之剿寇御虏的百战之师。皇上领其出征,不论成否败否,来日班师回朝,还会将兵权交还恒之吗?”

江颢霍地站起身,等意识到失礼时已经晚了。他不喜欢听别人剖析自己的父亲,仿佛那是座巍峨不可逼视的高山,却被人搬下几块岩石,自以为是地点评起来,“世伯深谋远虑,江颢代家父先行谢过,”他拱手施礼,努力让自己表现得平和,“然而名实常不合符,棋局年来未安,鹬蚌相争,犹使渔翁得利,智者千虑,难免一着之失。《书》云,‘天矜于民,民之所欲,天必从之。’万般筹策,何如顺乎民心?民心所向,自是胜方所在!”

“固知雏凤清唳,扰于燕雀,玉树生辉,摧于恶风,然吾爱其赤子之心,”在写给好友的书信中,江永坦言对长子的喜爱,“世事如炉,当炼得出金刚手段,亦容得下菩萨心肠。”

面前这位眉清目朗的公子,像极了当年那个为父亲将头磕破,让手沾血的少年。士毅一时百感交集,他将两张花笺叠起,用灯烛将之引燃,“民心吗,”深色的灰烬在二人之间飞舞,盘旋,跌落,被风吹散,“又有多少人在乎呢?”

注29:引自龚自珍《己亥杂诗(其一六八)》。

注30:引自《说苑·谈丛》:枭逢鸠,鸠曰:“子将安之?”枭曰:“我将东徙。”鸠曰:“何故?”枭曰:“乡人皆恶我鸣,以故东徙。”鸠曰:“子能更鸣可矣。不能更鸣,东徙,犹恶子之声。”

注31:参考自明末清初陈惟嵩《贺新郎·自嘲用苏昆生韵同杜于皇赋》。

注32:盐政相关改革参考自曾仰丰《中国盐政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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