娉姐儿蹙眉道:“我若是个男儿便好了,若能似大哥哥那般在学业上有所成就,自然最好,届时成家立业,还能光宗耀祖;便是不成,安稳分得家中的一份产业,也自能过活,就不必看人脸色了。”
婷姐儿摇头道:“是男儿也未必似姐姐说的这样省心的,若是仍旧托生在咱们家里,自然可以无忧终老,可若没福,托生在贫寒之家呢?做一天的工,拿一天的工钱,一日不做,就要饿死,手停口停的,届时便是想靠看人脸色换得温饱,且还得看看有没有这个机会呢。”
娉姐儿咋舌道:“这么辛苦的吗?那算了,我还是老老实实当我的殷二姑娘,也不去幻想自己变成男儿身了——说起来,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莫不是在唬我?”
婷姐儿道:“我怎会对着姐姐胡说,我这都是听陶妈妈说的,陶妈妈是苦出身,家里穷得过不去,才会卖身到我们家里。若非陶妈妈自家上进,跟着管事的姑姑学了几个字,也不能被提拔到我房中做事,故而她格外惜福些,时常忆苦思甜,拿之前的穷苦日子作比,同我讲些大道理。”
娉姐儿笑道:“偶尔听听这些,权当讲古,倒是生动有趣,只是若拿这些当成大道理颠来倒去地说,我是头一个受不住的。得亏陶妈妈是分到了你房里,若是我的教养妈妈,我一个头都两个大了。”
她感慨了一句,又回到了原来的话题:“你还记得先前瑜丫头同我们聊起将来要寻甚样的人家这回事不?我记得当时你说要寻一个婆母慈和小姑友爱的人家,现在看了大姐姐的处境,再回想你这句话,实在是太有道理了。就说这吕家吧,吕家姐夫倒是和大姐姐十分恩爱,从来没红过脸的,吕夫人这个婆母还算勉强沾着‘慈和’二字的边,娇娇这个小姑就实在算不得友爱了,大姐姐这才过得这样不痛快。”
婷姐儿笑着摇头:“世间哪有许多这样的人家?况且一个人善性不善性,好不好相处,全看你分析的角度。譬如吕夫人,我们作为大姐姐的娘家姊妹,觉得她不够慈爱,可换位思考一下,她对娇娇、对姐夫而言,肯定是难得的好母亲了。再譬如我们的大伯母,我们觉得她当家当得极好,对祖母又孝顺,是个十全十美的长辈。可将来等大哥哥娶了媳妇,你说未来的大嫂子会不会觉得这个婆婆看起来太严厉了,不好相处?”
娉姐儿觉得有理,但她依旧没有改变自己的看法:“便是找不到婆母和小姑都顶好的人家,那不如退而求其次,找个家里没有女儿的人家,或是婆母早早辞世的。”
婷姐儿忍不住笑出声来:“姐姐这话说得,好似在咒未来的夫婿生母早亡似的。”她笑了两声,又正色道:“姐姐这话可就差了,高门大户若是主母早亡,必是要续弦的,续弦的夫人地位教养往往都会比原配夫人逊色些。姐姐想着,将来若是嫁到夫家,伺候夫君的生母便罢了,生恩养恩,原是该偿还的,可若是伺候一个继婆婆,心里多别扭呀,还不如是亲婆母呢。况且娘这样疼爱我们,必是要努力为我们寻个好人家的,若郎君是个父母不全的孤寡人,娘心里也过不了这一关的。”
婷姐儿语毕,见娉姐儿有些失落,又道:“不过还有一个法子,出嫁之后虽不能说绝对不会受委屈,但受委屈的可能会小很多。”
娉姐儿忙道:“什么法子?”
婷姐儿笑道:“就是嫁到知根知底的人家。第一种,两家是紧邻或者通家之好,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从小一块儿长大,父母之间常来常往的,婆母看着你长大,肯定不舍得磋磨你,丈夫又与你有了感情,日子肯定蜜里调油;第二种就是亲上作亲了,大家都是亲戚,婆母除了是你丈夫的母亲,还是你的舅母、姑母或者姨母,这种情况下肯定也会把你当成亲生女儿来宠的。”
娉姐儿顺着婷姐儿的思路思索着:“第一种看来是没戏了,我长这么大,还没怎么看见咱们西府来客人。我们的娘算是远嫁,就近没什么亲故,爹官场上的同僚也很少来家里交际。”
至于邻居,更是没有。当初敕造宁城伯府的时候,肯定是在天子脚下圈的好地,附近住的都是炽手可热的煊赫人家,宅门与宅门之间都隔着一尺有余的巷子,为了避免“结党营私、拉帮结派”的嫌疑,平白无故也不会常来常往。
“至于第二种……娘在外祖家是长女,两位舅舅与娘差着年纪,舅舅家的表弟更是年幼,如何能够婚配?”娉姐儿说到这里,还有半句话忍住了没说:大舅舅姚玄家中至今没有嫡子,只有一对庶出的双胞胎,庶出之子难登大雅之堂,自不可能与自己这样的嫡女婚配;至于二舅舅姚青,去岁的时候倒是听说添了一个嫡子的,取了个大名叫姚天钟,姚氏还带着娉姐儿姊妹两个回去参加这个表弟的满月礼,不过虽然钟哥儿是嫡子,其父姚青却是庶出,且钟哥儿与娉姐儿她们差了八岁年纪,更是不可能。
婷姐儿掩口而笑:“娘那边的亲戚虽然不成,不是还有大伯母那边的亲戚么?余家有许多表哥,谢家也还有一个呢。”
娉姐儿蹙眉道:“虽然我们跟着大姐姐一道称呼一声‘表哥’,可说白了与我们没什么血缘关系的,那和嫁到陌生的人家有什么区别?”
婷姐儿道:“彼此知根知底呀,而且本就是当亲戚相处的,若真结了亲,他们看在大伯母与大姐姐的份上,肯定会善待我们的。”
余氏在余家是幺女,余家儿子多,与娉姐儿同辈的郎君里,行第排在前面的年纪比桃姐儿还要大许多,早就成家立业了,不过行第排在后面的总有与娉姐儿年龄相仿的。譬如先前替桃姐儿说亲时来过殷家的余家六郎,二房的余若曜,虽比娉姐儿大些,也勉强能够婚配;再如余家最小的一位嫡子,三房的余八郎若朗,也是年纪仿佛的。
娉姐儿盘算得入了神,见婷姐儿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不由有些面红,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啐了一口道:“我怎么入了你这个小蹄子的套了,还认真数了起来。余家的表哥们绝少来我们家,同我们都不相熟的,我盘算这个做甚。”
婷姐儿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拿指头刮了脸羞她,又笑道:“虽然余家的哥不相熟,可谢家的表哥是常来常往的,而且若是瑜表姐成了小姑,那可再好相处不过了……好了,不逗你了,其实我之所以引到‘表兄妹’的话题上,是因为另一对儿。”
谢载盛……娉姐儿听到这个人物,不禁陷入了沉思,以至于没有留心婷姐儿后面半句话。
谢家太太是余氏的亲姐姐,因为谢握瑜在宁国公府借馆读书之事,时常与殷家往来,娉姐儿也见过许多回,知道谢太太是一位风趣而又大度的夫人,而谢握瑜与她们朝夕相伴,更是再可亲不过的玩伴。若果真嫁入谢家,有这样的婆母和小姑,便再无可虑了。
谢载盛并非长子,上头还有一个大有可为的兄长,嫂嫂也是贤良淑德之人,谢载盛、谢握瑜每回到宁国公府,随的礼物都是那位祝氏预备的,可见其心思之细巧。谢家有这样一位宗妇,想必也不用担心妯娌之间的关系。
再看谢载盛本人,虽然几次三番惹自己生气,却也不得不承认,见惯了似熙惠太子表哥、杨家表姐夫、大哥哥、吕家姐夫这样斯文守礼的人,谢载盛的言谈谑笑给娉姐儿留下了鲜明而又深刻的印象,固然有些可厌,却也十分有趣。他永远有想不完的点子,玩不尽的花样,又这般聪明,不费吹灰之力地考过了县试、府试,还名列前茅,定然有锦绣一般的前程。十三岁的少年郎,正是风姿韶举的好年华,年幼时本就出众的五官长开了,更是流露出一种睥睨而又矜贵的气度。若是和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余生的每一天想必都是新奇而又快乐的……
婷姐儿又说了两句,发觉娉姐儿的神情不对,便停下来问道:“姐姐,你怎么了?”她伸出手朝娉姐儿眼前晃了晃,娉姐儿回过神来,本能地躲开了她关切的目光,小声问道:“嗯?怎么了?”
婷姐儿道:“我在同你说瑜表姐和大哥哥的事呢,你怎么脸红了……”
“瑜表姐和大哥哥吗……”娉姐儿接了一句,有些迷惑地看向她:“他们怎么了?”婷姐儿笑道:“你方才在想什么,都没有认真听我说话。我是说,殷谢两家走得这样近,瑜表姐与大哥哥又是年貌相当,你觉得大伯母有没有可能替大哥哥向谢家提亲,让瑜表姐当我们的大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