娉姐儿眨眨眼睛,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不会罢?瑜丫头同大哥哥差着四岁呢。”
头婚的正头夫妻,年岁一般不会相差太多,以一两岁的年龄差最为相宜,四五岁虽可相配,却往往不会是最优的选择。因为当小娘子到了可以出嫁的年龄,郎君都要二十了,婆母急着抱孙,哪里会让儿子空等这么多年。可若是为了开枝散叶而先行纳妾,将来正室的儿媳刚进门就有庶子庶女等着喊“母亲”,这家宅又怎么和睦得了。
婷姐儿又思忖片刻,便笑道:“也许是我想多了,或许大伯母只是纯粹同谢太太感情好,便不是亲上加亲,也一样可以常来常往的。”
见婷姐儿没有缠着自己追问方才走神是在想什么,娉姐儿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此时跳出了方才的话题和情境,再回想起谢载盛这个人,似乎没有刚才那种强烈的怦然心动的感觉了。只是自从想过这么一遭,再想起这个人,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回到宁国公府,许久没有见到家中长辈,娉姐儿与婷姐儿自是在花老太太与姚氏膝下承欢了许久,又絮絮说了许多在吕府的见闻。在花老太太跟前自然是报喜不报忧的,只说大姐姐过得极好,大姐姐与大姐夫是如何恩爱和睦的。在姚氏跟前则没有那么多的顾忌,便将娇娇的刁难、吴氏和稀泥拉偏架的事儿都说了。
姚氏听了,半晌没回过神来,末了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我还当桃姐儿的姻缘已是十全十美了,谁料这孩子竟受了这样多的委屈。上回节日里她回娘家,大嫂问起的时候,她还笑着说‘一切都好’呢。她倒是个沉得住气的,换成别个,在娘家人跟前总忍不住诉诉委屈。”又看向两个女儿,再问了一遍:“她在你们跟前也没有一句抱怨的话?”
娉姐儿点头道:“是啊,我想替她埋怨几句,她还摆了手示意我别说呢。”姚氏闻言,点了一回头,称赞道:“这一份心胸和涵养,真真叫人服气。”
且不说别人,就说姚氏自己,在娉姐儿婷姐儿没出生的时候,年轻气盛的,觉得花老太太偏心大房的时候,还要同婆母呛声呢,桃姐儿这样年轻,竟一点少年人的盛气和毛躁都没有。
“不说这个了,你们既是家来了,便替我看看你们兄弟的功课去,他最近又闹起来了,说先生讲的功课听不明白,你们读书识字的,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姚氏稍微论道了几句东府的事,便又将注意力放到自己府上了。
本以为这个话题就此翻了篇,谁料又过了一个多月,出了一桩新鲜戏文,姚氏从艾妈妈处听说了,也啧啧称奇,当作一件稀罕事说给两个女儿听。
“你们可还记得你们刚从吕家回来那会子,我还同你们叹呢,十**岁的大姑娘小媳妇,似你们大姐姐那般沉得住气真真罕见。谁知今日里我听说了一桩稀罕事,又见识了一个顶顶沉不住气的角色。”
娉姐儿最喜欢听这种家长里短的事,闻言便睁大了眼睛,满面好奇:“是谁家的事?”
姚氏神秘一笑,拿手指了指上方。
娉姐儿顺着她的手势抬头,只看见头顶的梁木和承尘,正觉得不解,只听见边上婷姐儿问道:“天?娘说的莫非是天家的事?”
姚氏道:“正是呢。六月廿四观莲节,宫里设宴,席间有人落水,出了人命官司。”说到这里,她觉得有些瘆人,打了个寒颤,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娉姐儿也吃了一惊:“这是怎么回事?”婷姐儿也问道:“落水的人是谁?怎么没救回来呢?”
姚氏道:“这落水的是卫国公府的邓夫人,邓家是累世簪缨之家,邓夫人是有诰命在身的贵妇人,真是可惜了……至于为什么救不回来,说是发现得太晚,邓夫人已经力竭了。”
“真是可怜见的,”娉姐儿低头叹息了一句,又奇道:“那邓夫人落水,又与娘先前说的话有什么相干,是谁沉不住气了?”
姚氏答道:“我正要说到这里呢,你们猜邓夫人为何落水?她实则是会水的,只是为了救落水的大皇子,才力竭而亡。至于大皇子又为甚落水,则是因为与大皇子的生母贤妃娘娘不和的袁婕妤,将他骗哄到了池子边上!我说的沉不住气的人正是她,你们说说,妃嫔之间,能有什么深仇大恨,就值得对小孩子出手了。大皇子真真可怜见的,还有那奋不顾身救人的邓夫人,就这样香消玉殒了,实在可惜。”
“等等,娘亲,好像有些不对。”婷姐儿质疑道,“皇宫里守卫何等森严,便是空闲的宫室,也总有当值的守卫或是当差的宫人,袁婕妤如何能够动手,那些宫人又怎么会救援不及时呢?”
婷姐儿虽然年幼,但托姑母昭懿皇太后的福,也出入过几次宫闱,对宫中有一定的了解,她这话也算是问到了点子上。姚氏便赞道:“婷姐儿真是仔细。你道是为何?原来,这一日贤妃娘娘别出心裁,想要在皇上跟前邀宠,故而特意屏退了荷池周围的闲杂人等,从偏僻处登舟,在池中泛舟而歌。谁料这番心思却差点反过来害了自己亲生的儿子。估计是贤妃在之前准备的时候不小心走漏了风声,传到了袁婕妤耳朵里,她便据此设计要害大皇子。听说若非我们的太后娘娘明察秋毫,这件事险些就被当成一个意外盖棺定论了。”
娉姐儿虽然并未亲眼见证当时的场面,但也可以想见是何等的惊心动魄,想到见义勇为而丢失了性命的邓夫人,心中觉得袁婕妤真是蛇蝎心肠;不过回忆起从前亲眼所见贤妃之跋扈,又觉得种因得果,她会被人如此仇视和针对,也在情理之中。
在殷太后的有意控制下,此番落水之事并没有在京中传扬开来,嫔妃谋害皇嗣,乃是皇家丑闻,自然不宜公之于众,对外仍旧定性为意外。卫国公府得到了极厚的恩赏,用以褒扬邓夫人见义勇为之举。至于宫中的袁婕妤得了什么样的处置,宫外的众人便都不得而知了。
从物华堂中出来,娉姐儿忍不住继续与婷姐儿谈论此事:“那袁婕妤可真够狠心的……不过贤妃也算是遭报应了,她对皇后娘娘都敢那般不恭敬,一个位份远不如她的婕妤,想必更不会放在眼里,谁料就是这样的一个小人物,险些要了她儿子的命呢。”
婷姐儿却道:“我倒是觉得这件事也许没有这么简单。可能是我们听到这件事的时候经过了好几个人的转述,模糊了具体的情况,反正我觉得疑点重重:首先,如果这一切都是袁婕妤的筹谋,她能找到这样绝佳的机会,想出这样天衣无缝的计划,应该是一个极冷静极聪明的人,事后怎么会沉不住气,这样轻易就被太后娘娘揪出来了呢?其次,贤妃娘娘既是秘密演练,打算给皇上一个惊喜,前期准备的时候肯定会很低调,袁婕妤又是怎么得知消息的?最后,主办这次观莲节的是哪位娘娘?若说她与贤妃娘娘关系紧张,那必不会协助她布置场地调开宫人来邀宠;若说她与贤妃娘娘情同姐妹,情愿帮她邀宠,那为什么做事如此疏忽,平白让消息漏到了袁婕妤耳朵里去?”
娉姐儿见婷姐儿侃侃而谈,一时瞠目结舌,半晌方道:“你这想得未免也太多了些……管那么多做甚,什么袁婕妤聪明不聪明的,就不能是我们的太后娘娘明察秋毫嘛?至于是哪位娘娘管事,皇宫之中,还能有哪位娘娘管事呢,不是皇后娘娘就是贵妃娘娘了。与这件事想来也干系不大,总不能是皇后娘娘或者贵妃娘娘帮着袁婕妤,要害死大皇子殿下罢?”
婷姐儿一时语塞,有些无奈地看了姐姐一眼,又伸出手去摸她的面颊,笑道:“往日里见你那样聪明的,怎么遇到事情就不开窍起来。瞧你这副心眼子,还说往后要嫁到有妯娌做宗妇的人家去呢,人家挖了坑算计你,你也半点觉不出来。”
娉姐儿不解道:“好好的,说着宫里的事,怎么又扯到我身上来,我又怎么不开窍了?”
婷姐儿笑着叹了一口气,环顾四周,眼看将要走到水天阁了,便道:“这话说来话长,且不是旁人能够听的,不若姐姐到我那里坐坐,听妹妹细细说来。”
娉姐儿自然没有异议,二人便一道进入长天阁,待丫鬟上了茶,便屏退左右。上茶的夜雨才退出去,娉姐儿便急不可耐道:“好了,这下没旁人了,你也不必卖关子了,快同我说说你那副九曲玲珑的心眼子又觉出什么来了?”
娉姐儿虽然不似婷姐儿兰心蕙质,却生就一副好口齿,半点不肯在口舌上吃亏的。便是一母同胞的妹妹刺了她一句,她也要逮住机会刺回去。既是婷姐儿说她缺心眼,她便回她一句心眼多,如此心里才觉得扳回一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