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氏仔细回忆了一番,又问一双女儿:“说到人才出众,我倒是想起贺客中的一个人来,你们说的五表哥,可是穿着竹叶纹直裰,个子高高的那一位郎君?”娉姐儿忙道:“正是他。”姚氏忍不住道:“不知余二太太可曾替他相……”说得兴起,猛然意识到当着女儿的面说这样的话题不好,便掩住口不提了。
娉姐儿却是一派天真,不疑有他,笑吟吟地答道:“肯定是没有。若有了五表嫂,就会随着余二太太一起过来吃喜酒的呀。”
此言一出,姚氏便哈哈大笑起来:“傻气,若是成了亲,肯定会过来赴宴,可倘若还在议亲,或者定立婚约,却尚未过门呢?”
婷姐儿也抿着嘴,笑着拿指头刮了脸羞她,又向姚氏道:“姐姐说得却也不错,二房的几位表哥都没有议亲呢,我听余二太太还向大伯母打听,问她替大哥哥相看时,可还认识别家的好女儿,可以说进余家当媳妇的。”
语毕,又朝娉姐儿眨眨眼睛,又放下针线,推姚氏道:“娘正经去打听打听,依我看,五表哥的人品相貌,给我当个二姐夫,很使得。”
娉姐儿嘴快失言,正在懊恼,听见妹妹打趣自己,当然不依,扑过去就要拧她的腮,又要求姚氏裁决:“娘看看妹妹,竟拿我打趣,我看她是自己相中了,拿我当挡箭牌呢!”
姚氏却也有些心动,思量片刻,又果断摇头道:“不成,这余五郎便是样样来得,却也吃亏在庶出的身份上,再没有公府嫡女嫁到二等世家做庶子妻的道理。”想起余若时的风姿,又觉得实在可惜,重重嗟叹了一声,又道:“可惜!余家的四郎、六郎倒是嫡出,读书上却不似庶子有能为,否则我倒真可以同你们大伯母商议一番……”
娉姐儿听见母亲当着自己的面说起亲事,难免有些娇羞,听见这亲事成不了,倒是松了一口气,趁着姚氏出神,又拧了婷姐儿一把,姐妹两个叽叽咯咯闹作一团。
姚氏便又道:“便是余四郎、余六郎学业有成,我心里也疙疙瘩瘩的——毕竟不是长房长子,能够承袭的家业有限,将来余家的老太君作古,分家之后,从族中得到的助益也有限,娘可舍不得娘的一双玉娃娃嫁过去,吃贫贱夫妻的苦头。”
思忖片刻,又叹道:“可惜,你们的两个舅舅都与我差着年纪,姚家的表弟们年纪更小,不然把你们嫁回外祖家,我就没什么好操心的,太婆婆是嫡亲外祖母,婆婆又是亲舅母,再不会错待了你们的。”
娉姐儿闻言,便露出不以为然之色。姚氏谈及余家的时候,尚且嫌弃他们不过是二等世家,还看不上二房序齿上不居长。可姚家与余家不说云泥之别,也差了好几个层次,说到姚家,姚氏却没有门户之见了?
婷姐儿见状,赶紧轻轻碰了碰娉姐儿的手肘,示意她收敛神色。子不言父母之过,若被姚氏察觉,自己亲生的女儿看不起自己的娘家,肯定会伤心愤怒的。娉姐儿也回转过来,连忙垂下眼睛。
好在姚氏想得入神,并未注意到女儿们的眼底官司。意识到不能与姚家亲上作亲,干脆便丢开手去,又说起余氏的几位亲戚来:“我瞧着,你们大伯母自己是有了媳妇,万事不愁,可她娘家的几个亲戚却都有得忙了,余二太太膝下有那么多儿子,说亲可说得过来?再有谢太太,一双儿女也都到了议亲的年纪了罢?”
说到谢家,娉姐儿便想起谢握瑜来:“这几日家里忙亲事,瑜丫头被她母亲接回家了,也不知何日送过来,也不给个信儿,我这几日还怪想她的!”
姚氏听见谢握瑜的名字,“哎呀”一声,笑道:“唉,瞧我这记性!这几天里里外外地给东府帮忙,都给忙忘了——你大伯母在办亲事前就同我说了,让我转告你们一声,谢太太家里最近事儿多,需要女儿随侍在身边帮忙,就不回来上学了。”
娉姐儿又是诧异,又是不舍,忙道:“好端端的,怎么就不上学了?谢家究竟有什么大事,竟要差遣娇客?”婷姐儿闻言便碰了碰她手肘,小声道:“那是谢太太的托词,想必是谢太太要替瑜表姐相看,当然要她本人在场。”
娉姐儿这才反应过来,顿了顿,又问道:“那她的功课怎么办?”没等姚氏或是婷姐儿答言,她回想起近来许先生安排的功课,心中似有所悟,暗自道:难怪最近许先生授课的时候,不再向瑜丫头讲授新课,不是让她温故知新,便是让她自娱自乐,原来是知道师徒缘分将尽了。
姚氏随意地摆了摆手,答道:“功课有什么要紧,瑜姐儿读书识字的,在学识上已经很拿得出手,就此停学也没什么不好。婚姻大事,自要摆在功课前头。”
婷姐儿也怔了一会,问道:“那,说定亲事之后,瑜表姐可还能回来,继续同我们一道读书?”
较之娉姐儿的天真,婷姐儿思虑更多,脱口而出这样稚气的问题,足见心中对谢握瑜的不舍之情是何等浓厚了。
姚氏笑答道:“说定亲事之后,自是要在家中绣嫁妆了,大约也不会回来了。”想了想,又碎嘴了两句:“说起来是仓促了些,忽巴拉地就走了,或许就是这两日遇上了凑巧的人家,万万不能错过的那种?”
姚氏所言不虚,娉姐儿与婷姐儿又等了两日,非但没有等来谢握瑜回来上学的消息,反倒是见谢家的管事娘子过来,到傲霜居拾掇了谢握瑜的行李,又分别到东府、西府向主母道谢,感谢花老太太、余氏、姚氏在谢握瑜借馆期间对她的照拂与看顾。又向娉姐儿、婷姐儿转达了谢握瑜的问候与告别,一并附上谢握瑜为她们预备的小礼物。
娉姐儿年轻心热,又重感情,捧着谢握瑜替她画的小像,倒是哭了一场,心中万般不舍。婷姐儿也很是落寞,这两日饭食都用得少了。
连带着请安的时候,姐妹俩都有些恹恹的。柳氏身为新妇,又是大嫂,自要表示关心:“我见两位妹妹近来没什么精神,可是天气渐热,不思饮食?嫂嫂这里倒是新做得了酸酸甜甜的山楂糕,若妹妹们喜欢,我便遣人送些过来。”娉姐儿与婷姐儿连忙谢过嫂子的好意,解释道:“多承嫂嫂挂心,倒也不是没有胃口,就是一道读书的姊妹不再借馆了,心中觉得不舍。”
谢握瑜是松哥儿的表妹,柳氏虽不熟悉,却也知道这么一位近亲,闻言便嗟叹了两句:“这位谢家的表妹,我也曾见过的,着实是极可亲、极大方的好姑娘,也难怪妹妹们如此不舍。眼看将要立夏,家里正要打点节礼送到谢家,妹妹们若有什么东西相送,我倒是可以打发管事替你们转交给表妹。”
柳氏刚行过回门礼,回到殷家,余氏就将她请到寸心堂,给了她几把钥匙和一盒对牌,半是教导半是放手地让她理家。柳氏上手也很快,且事事妥当,叫人挑不出错来,家中上下都对她赞不绝口,余氏更是放心,竟是直接让新媳妇负责起了人情往来的大事。
柳氏此言一出,便给了娉姐儿与婷姐儿实质性的安慰和帮助,姐妹俩脸上都露出笑来,亲昵地挨过去,一左一右拉住柳氏的手臂:“嫂嫂再好不过了!”又凑在一起喁喁私语,商议送什么给谢握瑜。
柳氏便也露出一抹笑容,余光瞥见花老太太、余氏乃至姚氏,看她的神情都带着淡淡的赞赏,又连忙低头露出羞赧之色。又瞥见娟姐儿一脸羡慕地看着大家,心中微微一动。
这个庶出的四妹妹,不论何时,脸上基本上只有这么几个神情:不是一脸羡慕,就是一脸落寞,再不然就是一脸受宠若惊,看起来好似是个绵羊性子的老实人,可这几种神情的变换之间,却隐隐透着一股精明。
幸好这位四妹妹出身西府而非东府,自己虽是未来的宗妇,但此时头顶有个婆婆遮风挡雨,倒是不必直接对隔房的庶妹负什么责任,不管她到底是老实还是精明,敬而远之,是最好的……
许是柳氏的目光在娟姐儿身上停驻得有点久,余氏也顺着她的眼神朝娟姐儿看过来,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她倒是没有忘记丈夫的叮嘱,想找个适当的时机同姚氏商议叫娟姐儿读书的事情,只是苦于一直没有找到机会,看样子得再搁置一两个月……
正思忖间,忽听见儿媳柳氏笑道:“四妹妹今年也有七岁了罢?”见娟姐儿受宠若惊地点了头,便道,“可惜妹妹年纪还小,若是再年长两岁,倒是可以入德馨室,同你的两个姐姐一道读书,或许可以稍减你表姐回家之后,你姐姐们的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