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不食肉糜 第2章 小画家

地铁上的邂逅纯属偶然，所谓浪漫就是没有后来。然而童话终究是童话，惊鸿一瞥时的浪漫终会被世俗冲淡。

如果她和梁承宇真的没有后来，那该多好。

与梁承宇的第二次近距离接触，发生在学校。

高二开学后文理分科，班级也重新划分。

张洛颜很早就做好了打算，她要学美术，走艺考的道路，这也是她一直以来的梦想。所以文理分科，她选择了自己相对擅长的文科，勉勉强强挤进了文科重点班。

中午，重点班的同学们要么回家午休，为下午高强度的学习养精蓄锐，要么在教室里安静地做作业。

而张洛颜并不属于这两种情况中的任意一种，中午时间宝贵，她更喜欢一个人呆着，坐在教学楼楼顶天台一个无人知晓的角落里画画，没有人会发现她。

她享受这样的时间。

她像往常一样拿起画板画画，可没过多久，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与此同时，伴随着两个男生交谈的声音。

“这周六是小橙子的生日，我想给她一个惊喜。”一个男生兴致冲冲地说着。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我跟程逝寒又不熟，你跟她都认识多少年了，她喜欢什么，你不是最清楚？”另一个男生调侃道。

张洛颜悄悄探头，天台上突然出现的两名男生一个是梁承宇，一个是贺炎生，他们两个在学校里都很有名。

方才言语间提到的程逝寒，是张洛颜的同班同学，也是文科年级第一。程逝寒和贺炎生关系一直很好，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两人穿校服走在一起时，养眼又般配。

“她喜欢的东西，我都送了个遍了，今年想来点不一样的。”

“那你自己想，干嘛要叫上我，还专门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搞得这么神秘。”梁承宇表示无语。

“我是怕被别人听到，然后再传到小橙子耳朵里，那都不叫惊喜了。”

见梁承宇一直怼他，贺炎生很不服气。

“你别说我，你上次跟我说的那个女生，现在有下落吗？你连人家叫什么名字在哪上学都不知道吧！我要是你，直接当场要联系方式了！”

听着他们的说话声，张洛颜心里一阵烦躁，有一种秘密基地被人发现的感觉。她对他们谈论的内容丝毫不感兴趣，只希望他们快点离开，让天台恢复宁静。

然而就在这时，突然有一只大蟑螂沿墙角爬过，她一向怕虫子怕得厉害，心猛地一惊，手中的画板随之落地，发出巨响。她慌张地画板捡起，一时间心如乱麻。

两人的谈话声瞬间停止，朝声源处看去。然而在墙壁的遮挡下，什么也看不见。

梁承宇好奇地走近，想知道谁躲在那里偷听。随着脚步声的靠近，张洛颜莫名其妙地紧张了起来，深吸一口气后，索性两眼一闭，用画板将自己的脸遮盖住。

来到墙角后，梁承宇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他笑了，同时更加好奇，于是他轻轻拽住画板，想要将画板移开。无奈之下，张洛颜抬头看他。四目相视，当看到她的那双眼睛时，梁承宇愣住了。

“......小画家？”他惊讶地问，语气里还有惊喜。

这是梁承宇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张洛颜缓缓地将画板移开。

“还真是你，没想到我们在一个学校啊，我之前都没怎么见过你。”梁承宇很开心的样子。

从那日起，他就突兀地闯入了她的生活，毫无征兆。

他总喜欢跟着她，一来二去，免不了会有同学起哄说闲话。张洛颜觉得烦，不过也赶不走他，和他接近的唯一好处，就是他可以当她的模特。

梁承宇不爱唤她的名字，总喜欢唤她小画家。这个称呼带着某种不经意的撩拨，连张洛颜有时候都不清楚，他为什么爱这样叫她。

他和她相处时，总是他在喋喋不休，而她沉默以对。

至此每日寂静的中午，楼顶的天台上多了一个人。

阳光下，他按照她的要求乖乖坐着，双手盘起置于椅背上，双腿放于椅背之间，自然随意。

她与他之间偶尔的对视，梁承宇总觉得她有千言万语要诉之于口，却最终归于沉默。

波澜不惊的外表下，她像是在压抑着什么。她眼里，有太多他看不懂的情绪。他喜欢有生命力的女孩子，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用“有生命力”这样抽象的词语去形容她。

他情不自禁地想要接近她，了解她。这种感觉很微妙，就像恒星自带对行星的引力。

张洛颜不知道他在看向她时在想什么，同样，他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想要将缪斯锁在她的画框中，永远困住。

在阳光的沐浴下，他原本就立体生动的轮廓被镀上了一层金色，显得更加迷人，不可方物，而她在角落里拿着画板肆意窥探。

她过于直白的眼神偶尔也会让梁承宇感到稍许不自在，他觉得自己像被赤.身.裸.体化作缤纷染料，供她拿着画笔晕染出层层色彩。

画笔浸入水粉桶的瞬间，颜料被冲洗干净，连带着他的灵魂都被洗涤殆尽。

他不知自己为何会着迷于这样的感觉，她的凝视让他感觉到不被尊重，可他的心却忍不住颤抖兴奋。

意识到自己起了反应后，他瞬间全身僵住，仅存的理智让他庆幸他现在是坐姿，裤子宽松形成视觉差异，不易被察觉。但他还是觉得尴尬窘迫，于是突然起身。

张洛颜愣了一下，虽一言不发，但表情像是在问他怎么了。

“我......我去趟卫生间，马上回来。”说着，他转身就要走，走得太急，一下子将椅子撞倒，然后又慌张地扶起，快步离开。

卫生间内，梁承宇发觉自己根本不擅长用手解决问题。他着急得快要出汗，恨自己太过没出息，仅仅是她的一个眼神，就能让他心旌荡漾，起了反应。

他突然有些相信，所谓的命运是存在的，比如遇见张洛颜这件事，一定是命中注定的。于是他选择遵从自己的内心，遵从命运的安排，一步步向她走近。

再次来到阳台时，张洛颜已经将椅子收起。梁承宇知道，今日的模特任务结束了。

他忍不住凑近，想看看她画笔下的他会是什么样子。

在他即将看到的那一刻，张洛颜立刻用手挡住，抬眼警惕地看着他。那样子，像极了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咪。

梁承宇不禁感到有几分无奈，只能试探性地讨好道：“小画家，让我看看呗，我给你当了这么长时间的模特了，大热天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犹豫片刻，张洛颜将画板缓缓转向他。

她将他完美地复制临摹，画风玲珑大气，配色酣畅淋漓，笔触潇洒大胆，惟妙惟肖，跃然纸上。

不过让他感到奇怪的是，张洛颜为画中的“他”加了一个鱼缸，他被“锁”在了鱼缸里，被水淹没。

这反而有一种别样的水墨意境。

梁承宇曾在小学时上过兴趣班，学过两年绘画，对于美术略懂一二。眼前这幅画带给他极大的视觉震撼，他情不自禁夸赞：“你好厉害啊，好有天赋！”

听到梁承宇的夸奖，张洛颜笑了，这是梁承宇为数不多的几次见到张洛颜笑时的样子，她笑起来眉眼弯弯像月牙，甜美可爱，梁承宇的心不禁微微一颤。

“谢谢。”张洛颜是真的很开心，自己的作品被夸奖时成就感满满，带来的喜悦无可比拟。

“是我该谢谢你，让我看到这么好看的笑容。”梁承宇脱口而出，眼睛亮亮地看着她。

话音刚落，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脸颊微红。

张洛颜沉默了，是人都喜欢听好听的，但是，好土......

本以为她与梁承宇的关系发乎情止乎礼，以这样平淡日常的方式维系已然是最好的结果，然而有些事情，她好像注定要知道，只是或早或晚的问题。

期中考试过后，整个高二年级都要召开家长会，张小倩知道后，竟破天荒地要参加。面对母亲突然其来的关心，张洛颜摸不着头脑。

但这也没关系，理科年级第一是梁承宇，文科年级第一是程逝寒，家长会上，备受瞩目的是他们。

她成绩中等，不好不坏，不是受表扬的对象，也不会成为受批评的对象，只是一枚普通小透明。

家长会的时间安排在了周五下午两节课后，这天恰巧轮到了张洛颜值日，所以她的任务多了一项，那就是把家长们领到学生们对应的座位上。

而梁承宇也要留下，他留下的原因是要在理科班发言，进行所谓的“学习经验分享”。

两小时后，家长会终于结束。

张洛颜刚一出教室，就看到对面走廊上梁承宇被一大群家长包围，那些家长手拿着小本本，无非是记录一些学习资料和辅导班的名称，以及学习方法。

程逝寒也在面对同样的情形，重点班一贯如此，学生卷，家长也卷。

张洛颜有些诧异，在她印象里，梁承宇并不是一个很外向的人，除了两人单独相处时他会喋喋不休说个不停。

可此刻，他面对这么多家长的包围能够游刃有余，脸上丝毫看不出不耐烦的样子，像是司空见惯。

突然，梁承宇隔着人群看到了她，开心地向她招了招手，不少人扭头朝走廊对面看去。众目睽睽下，张洛颜觉得尴尬，就没回应他。

倒是身后的母亲笑了，问她：“洛洛，那个男生是你的朋友吗？长得真好看。”

张洛颜立刻摇头否认。

梁承宇学习好，长得好，家境也好。这样的人，为什么要不停接近她？她想不明白。

不一会，一位气度不凡的男士从对面的教室走了出来，张洛颜觉得眼熟，隐约记得，她好像在报纸上见过他。

男人朝梁承宇走来，两人互动亲密，张洛颜大概猜出了，这位男士是梁承宇的父亲。

不少人家长纷纷将自己的名片递上，像是今日能与他这样的人物见一面，颇感荣幸。虽居于高位，可男人依旧看上去和蔼可亲，没什么架子，一一与迎上来的家长们交换了名片。

张洛颜听到过同学间的八卦和议论，梁承宇的父亲梁泽的人生经历堪称传奇。

寒门贵子在底层连滚带爬努力上进许多年，成为了如今的商界巨鳄。这种逆天改命的故事总让人热血沸腾，津津乐道。

今非昔比，梁泽所创立的万泽集团是当今文创产业的领头羊，而梁泽本人甚至登上过全球华人富豪榜，身价惊人。

不过别人的故事再怎么精彩绝伦，也与张洛颜无关，一直以来，她都秉持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心态。

她正要带母亲离开，却突然发觉母亲神情不对。一直以来，处于死水一般的生活里，母亲的眼睛早已没了灵气，时常木木的，充满压抑。

每当看到母亲这样的眼神时，她都会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她一定要拼命向上爬，没有什么能羁绊住她，也没有什么值得她留念。她想要逃，拼尽全力去逃离烂泥一般的生活。

她宁可痛苦，也不要麻木。

像是朝一潭死水里掷了一块石子，掀起无边波澜。母亲眼里的情绪在看向对面走廊的那一瞬间发生了剧烈的起伏，她的瞳孔急剧收缩，诧异、不安、甚至夹杂着更加复杂的愁绪......

张洛颜突然被母亲拉起了手，被迫跟着她加快了脚步，甚至是一路小跑来到楼下，像是在逃离某种“灾难现场”。她的直觉从未欺骗过她，母亲，一定是在逃离回避着什么。

好奇心害死猫。

有的时候，人的心底一旦有了疑影，便会拼命去求证。明知结果承受不起，可张洛颜还是控制不住去探寻早已尘封的旧事。

那时的她还不知道，她与梁承宇的关系，将发生彻底的、翻天覆地的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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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完家长会回家的那天晚上，赵田不在家，不知道去哪里喝酒了，张洛颜觉得真好。

回来后，母亲一直保持沉默。在家里不说话一直是母亲的常态，张洛颜早已见怪不怪，只不过，今日的沉默中多了几分死寂。

她将自己关进卧室里，却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直到半夜，她隐隐听到哭声。寂静的夜里，这样的低声呜咽如同野猫在叫，着实吓人。

她深吸了一口气，蹑手蹑脚地下床，将卧室的门轻轻打开了一条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