篮球课结束的时间是晚上七点半,母子俩找了附近的餐馆吃晚饭,又给老公打电话来汇合。饭菜还没上桌,老公也没到,母子俩坐在一起聊天儿。司茼芹看着儿子,不无感慨地说:“你要是个女儿就好了,弹个琴唱个歌,画个画跳个舞,我也可以参与参与,不像现在这样,坐在那里可孤单了。”
儿子趴在餐桌上写作业,头不抬,手不停,语气和缓:“你可以再生一个呀。”
司茼芹赶忙打住:“别说这个!家里就你这一个呀,我都受够了。”
儿子说:“你和我爸庆幸吧,你们要是生一个既不听话又学习不好的,你俩早就受够了。”
司茼芹剜了儿子一眼,却是宠溺的。“我们为什么要生养一个那样的?生你一个,是为了集中力量给你更好的生活。你倒好,拿着这个打趣我们。”
儿子又说:“妈,你以后啊,别和那个岳老师说得太多,没用!他不是我们的篮球老师,就是个小时工,看着我们安全的,有个突发事故什么的,他就冲上来解决。我看见他好几次都在篮球馆打扫卫生呢。你今天见着他了,下次就不一定能看着他。你叫他岳老师,在我听来很讽刺啊!”
司茼芹问道:“他会打篮球吗?”
儿子抬起头,侧过脸来,看着妈妈:“会!别看他有些发福,打篮球的技术还不错呢!我们试过他了,心服口服,但行动上不服。反正他不是老师。”
司茼芹道:“别管人家是打扫卫生还是清洁厕所的,只要人家在某一方面比你强,你就得对人家毕恭毕敬。人家在那里工作,你见了他就得叫岳老师。别管别人怎么称呼,你把你自己做好了就行了。”
儿子满脸震惊:“那些人会孤立我的。”
司茼芹搬起脸来训道:“孤立你就孤立你!怎么着?离了那些人,你还不能活了?你脸皮就那么薄?我送你去是学习和锻炼的,不是要你去搞小团体。别人欺负你的时候,你就还手,但你绝对不能主动去欺负人!那个岳老师是成年人,你不尊重人家,就是你的不对!人家说,女孩子喜欢孤立人,你们男孩子也喜欢这样?可真是的!都是些什么啊!”
儿子眨巴着眼睛,一本正经道:“妈,你不是也喜欢孤立人吗?你在你们单位里,不是总挑事儿吗?”
司茼芹白了儿子一眼:“滚!”
她认为自己能那样做,叫作本事。若是别人那样做,就是招人嫌!
司茼芹很会找机会在领导面前转圈圈,领导不在的时候更好,她可以去其它部门那儿晃一晃。现在所处的公司结构简单,她会找不同的话题在每个人面前聊上一阵子,一聊就是一上午。下午坐在位子上默不作声,将手头的工作一做完,看看表快下班了,摸清领导出现的时间,她在恰当的时候恰当的位置恰好出现在领导的视线中,再蜜里调油地奉承一番,自然顺理成章地成了领导嘴中的优秀员工。
但一山更比一山高。司茼芹能做的,别人也能做,甚至比她做得还要巧,让她时时哑巴吃黄连。司茼芹瞥眼瞧着这些比她年轻比她口才更好的人,心内就会憋上一口闷气。瞧瞧吧,一肚子的脏字烂词,自嘲幽默的伶俐口齿,精明聪慧的察言观色,圆滑狡黠的人情世故,又没有被规矩体面束缚——她好像遇见世界上另一个自己,却又自叹不如。每当这时,她就会想起顾清英,想要将郁结在心中的不悦对她一吐为快。
顾清英一直以为司茼芹只是瞧不上自己,没想到还做了她情绪的垃圾桶。当然了,顾清英直到现在还是不知情的,或许会在以后的时光里后知后觉。但因为顾清英这两次的态度,使得司茼芹堆积在心中的不悦感越来越多,像是在身体里装了一个气球,随时都会爆裂。
上班哪有不生气的!说一千道一万,还是得自己学会调节。别人劝,别人说,那都是别人嘴中的世界,自己内心的苦谁会明白呢?你要是个能说会道的便罢了,别人奈你不何,就怕你是个茶壶煮饺子的人,有理也说不出来。
佟沁每天上班前都要躲在房间里哭上一小会儿,再重新施以粉黛去上班。她自以为掩饰得很好,殊不知妈妈早已察觉。不喜欢化妆的女儿突然间爱美了,身边又没有异性伴侣,那肯定就是受到委屈无处诉了。
妈妈冷眼旁观了好些日子,终于忍不了了,选择了这天早晨,站在门口拦下了正要去上班的佟沁。
“女儿啊,这眼睛怎么这么红?你这是化的什么妆?看起来有些吓人。”
本就是低头垂目的佟沁在听了妈妈的问话后,赶紧将头再低下去。妈妈突然伸出双手将女儿的头掰住,掌握好力道,猛地将头抬起来,佟沁一下子夺眶而出,眼睛看向一旁,躲开妈妈的眼神。
妈妈怒目圆睁,盯着女儿的脸端详了好一会儿,厉声道:“这是怎么了?眼睛怎么红成这个样子?谁欺负你了?告诉妈妈,谁欺负你了?”
佟沁不回答,眼泪从眼眶里流下来,划过面颊,留到下巴颏,有的顺着脖子继续流下去,有的滴落到地上去。
妈妈的脸好骇人,不是那个嘻嘻哈哈的面容。她降低了声音,却不减愠怒:“是不是上次的那件事?她是不是用其它方式欺负你?”
佟沁一边啜泣一边点头,断断续续地说:“不只是她……大家都不和我说话……不说话就不说话……可是工作完成不了……领导……就说我……大家就笑我。”
妈妈将女儿揽入怀中,佟沁将头靠在妈妈的肩膀上,哭得伤心:“我……不想……去那里……上班了,但是……我怕……你……担心。”
“你有什么担心的?又有什么害怕的?别人犯的错为什么要算到你的头上?”妈妈将女儿扶到沙发上坐好,拉着女儿的手说,“女儿啊,你听好了,如果你选择在那里继续工作,只要你的工资按时发,岗位也没有变动,就不用管那些人。工作完成不了,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大家同坐一条船,要沉一起沉。大家都有错,你不用怕领导责怪你,只管实话实说,在意他们的心情干什么?他们高不高兴,不是你要操心的事。他们不管你的死活,你就没有必要理会他们能不能安生地过下去。只要公司没赶你走,你就不走;只要有人再以那件事为难你,你就当场甩脸子!他们不给你留面子,你还给他们留什么脸?”
佟沁看着妈妈,依然抽泣着,喃喃地自语道:“我不敢。”
“不敢?不要紧!咱今天就回去辞职!不敢面对他们不要紧,咱可以躲开他们。遇到事了,不只一个解决办法,更不是只有一条路可走。回避也不是错误的选择,离开那些消耗你正能量的人,你会比他们过得更好、更快乐!”
佟沁看着妈妈,脸上的泪痕使得她的脸又滑稽又可怜。
“女儿啊,永远不要选择自欺欺人,你以为化个妆就能遮掩了?他们只会将你当小丑一样对待,会变本加厉,不会有丝毫收敛。女儿啊,你不用怕那些烂人,他们有他们的烂活法,与咱们不相干。你在那里不高兴,咱就不做了,辞职!把那堆烂活儿扔给他们,让他们窝里斗去吧!”
佟沁被妈妈推着往门外走:“我请假,陪你去。”
“不用,妈妈,我自己去解决。”佟沁的眼神自始至终没有离开妈妈的脸,直到她出了家门,拐过了楼道。
不知道她有没有将妈妈的话听到心里去,直到晚上,妈妈看到了满面笑容的女儿进了家门,心里头也舒坦了一些。佟沁说她要辞职。妈妈不问为什么,只问她晚上想吃什么。
“妈妈,你一点都不好奇我的选择是什么吗?”
“不好奇啊。你的人生由你去体验去经历,我是你的妈妈,但在你的人生之路上,我是个局外人。只要你认为你的选择对得起你的心就好,没有必要向任何人解释。大脑神经系统和肠胃系统是紧密相连的,你费神解决了问题,肯定会感到非常饿。我现在只想知道你晚上想吃什么,看看我们母女之间的默契有没有受到影响。”
佟沁因为哭泣而红肿的眼睛,仔细一看越发滑稽。妈妈突然咧嘴大笑,哈哈哈哈哈,没完没了。
“妈妈,你不知道我今天有多勇敢。那些人又要在工作上为难我的时候,不管男女,我与他们大吵了一架。虽然我说不出那些脏话,但我读了那么多书,可以引经据典去嘲弄那些人的无知,发泄心中的委屈和怒气。”
“你那不叫勇敢,你那是维护自己的权益。”
“反正我不要在那里受委屈,我决定要离开那个令我压抑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