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迹延伸一截之后便逐渐稀稀拉拉,只剩脚印还可以让二人追寻,最终将他们引向了一条小路。
小路尽头是个狭窄的山洞,约摸两人宽,里面隐隐发出某些声音,像是哀嚎。莫难脸色微变,喊住就要直勾勾往里走的丘尘,低声提醒道:“你身上有伤还用不了剑,我进去看看,你在门口守着就行。”
丘尘看着他,显然不赞同这个提议。莫难拗不过他,妥协道:“好吧,那你跟着我,我回头你就回头,我说跑你就得跑。”
说完他也不管丘尘答不答应,脚步匆匆抢在前面先进入洞内。丘尘瞧他这模样,若有所思,腿上未慢一点,紧跟着进去。
洞廊长而窄,黑而静,两个人一前一后,接踵相连,莫难甚至能听见背后丘尘呼吸的声音。
他刚想放慢些速度,前方又是一声尖叫在这洞廊里环绕回荡,突如其来,犹如厉鬼狂嗷不断刺激着莫难的头皮,使他身上的鸡皮疙瘩都掉落一地。想放慢的脚步此时也停不下来了,随即变为更快的步伐,不再管丘尘能不能跟得上,莫难循着未歇的声音肃然奔行,直到看见前面有光亮,才贴紧石壁一点点朝着那里踱步。
黝黑的长廊侧面开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穴室,容纳了二十几名修士,透过火光映出一片黑压压的影子到外面的洞廊石壁。莫难隐蔽身形,悄然往里瞧,一眼便看见两个浑身是血的少年跪在地面,模样似是兄弟,衣衫破出数道鞭痕错杂的伤口,已经是皮开肉绽,分辨不出宗门服饰,双手也被捆在身后,左右分别有两个人将他们脊背压低扣向穴室中央的那位焦点人士。
莫难仔细观察二人,发现自己并不认识他们,暗暗松了口气,便随着人群视线一同转移。
中间的青年看上去比莫难大几岁,身着红衣软甲,剑眉英目,尾发利落,腰间一块温红血玉髓,整个穴室仅他一人落座软椅,其余修士皆是簇拥在其周围,小心翼翼不敢有过大的动作,足以彰显此人身份不低。
而这身行头莫难再熟悉不过,在九连廊时,苏登仕曾和他们聊及家里,凭着年龄长相,他敢笃定这是凤城苏家的人。莫难暗自猜测道:这人莫不是苏登仕同父异母的大哥,苏载安?
很快这个想法就被证实。
青年身后有人谄笑道:“赫山兄,接下来要怎么处置这两个毛头小子?”
赫山,正是苏载安的字。
苏载安把玩着拇指上的扳指,漫不经心道:“我苏家祖上征战沙场多年,军营里的俘虏每天送走一批又来一批,刚开始个个都是好汉,也是怎么都不张嘴。既然不愿意主动说,那就只好我来帮他们一点一点撬开,看看人的嘴到底能有多硬。”
接着,他抬手一挥,从人群里又走出两名苏家侍卫,搬出六根半人高的木棍,三三为组,捆上绳结,很快做出了两架木具。紧接着,莫难便在众人的脸上看到了疑惑,似乎没有人知道这东西是做什么用,几块破木头板子而已,不用来打人,还能怎么发挥作用?
苏载安又挥挥手,几名侍卫心领神会,上前将二人展开,平趴卧地,把他们的两条腿分别置于木板夹缝中,随着苏载安一声令下,四名侍卫齐齐用力向外拉拽木板末端的绳结。
二人先开始还可以忍耐,到后来从牙缝里渗出一丝哀鸣后就再也忍不住嚎叫起来,凄厉无比,痛苦的吟哦里还夹杂着异样的“嚓嚓”声。
等侍卫停住手,松开两端的绳子,二人直觉得命都已经没了大半,只能趴在地上呼喘不休,泪汗皆如雨下。
苏载安起身走到他们面前,暗紫金丝的靴尖勾起一人的下巴掂了掂,嘴角的鲜血洇湿了鞋面缎锦,让他不爽地“啧”了几声,道:“苏氏夹棍用的是最硬的山核桃木,尾端的绳子轻轻一拉便有巨大的力量,受刑之人先裂踝骨,碎之,夹棍上移,再到胫骨,裂缝会一寸寸的往上蔓延,直到整条腿的骨头全部粉碎为止。”
不止跪在地上的两个人,周围众人听后皆是浑然一抖,这刑罚能让人清清楚楚地感受自己的骨头裂开却无能为力,十分可怖。跪在地上的两个人也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大好年华,若是就此残废实在可惜,一名女修听不下去,不忍掩面开口道:“你们就说点什么出来吧,说出来,苏公子就不会为难你们了。”
苏载安嗤笑一声,众人纷纷低头,眼神或期待、或看戏、或不屑、或同情。
隐匿在暗处的莫难也是视觉同听觉双重感官下的汗毛耸立,却又好奇,究竟是什么事让苏载安如此当众折磨这两个人?突然身侧有股凉意,伫立一道人影,他悚然回头,也是一少年,鹤纹白衣,神若冰雕,正站在廊道里,视线越过莫难看向穴室内,打量起当前的情况。
丘尘?这人刚才不在这里吗?
莫难搔搔脸颊,有些不好意思。刚才他跑的急,好像没顾得上这位病号,以至于丘尘现在才追上他。他正欲悄声同丘尘说一下刚才错过的前景,穴室内就又有了新的动静。
两人里面容貌小些的那个已经不堪疼痛晕死过去,离苏载安更近的少年在他衣摆下仰头,奈何脖颈无力抬不起来,只能勉强看到他的下颌,可不用想也知道那张脸上是怎样的不耐不屑和傲然骄横。
少年终是心灰意冷,咬紧后槽牙,仿佛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从齿缝里一字一句道:“你说的,我都认。”
仿佛一切尽在意料之中。苏载安眼神更加蔑然,他当着众人的面,指缝夹着两张符纸甩出去,边看着它们缓缓飘落,边道:“这就认了?行吧。那你说,这两张符到底从哪里来?说出来,你们烧毁苏府典籍之事,一笔勾销。”
少年几不可察地扯动嘴角,似是冷笑。他道:“是别人给的。”
苏载安接着问:“他为什么给你们?”
少年低头,神情闪过愧疚,道:“他想招我为徒,教我鬼蛊之术,这两张符纸便是证据。”
竟然是因为鬼蛊之术!众人哗然,议论纷纷。
穴室外的莫难则是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随着他每每一问,越是感觉不对,越是惴惴不安。
苏载安环视一周,点点头满意道:“这可是控尸符,贴在死人身上立马就化为鬼兵鬼将为其所用,他将这符给你,你若用了,伤人无数,最后死的是你,得利于他。”
他俯身盯向少年的眼睛,阴鸷不藏,狠然道:“那么,如此毒辣阴险的小人,到底是谁?”
穴室瞬间安静下来,每个人都聚精会神、目不转睛地盯着少年的脸,不想错过他口中任何一个字。
明黄的符纸静静躺在那里,少年只要说出来一个人名,这个人便将成为众矢之的,将会是千夫所指的对象。
那么这个人是谁,对所有人来说都非常重要。
轰然,莫难脑袋发懵,他好像明白了一些什么。
控尸,符纸,**凼,传说,宝物,鬼蛊之术,邪门外道……一旦把这些关键词串联起来,那么这个人会是谁?这个人能是谁?这个人又要是谁?这个人只能是谁!
从头到尾,从始至终,不过是有心之人精心设计的一场阳谋。
于是意料之中,他听见少年不假思索、一字一顿、清清楚楚地喊出来两个字——“莫、难。”
穴室内讨伐骤起,人声鼎沸。莫难瞳孔骤缩,呼吸一窒,经不住抬腿往后退了半步,却瞥见身后白色衣角,抬头看到丘尘如亭亭净植的菡萏,立在那里一尘不染,淡漠依旧,眼中并未对此事生出异样,心头竟凭空生出一丝慰藉,才慢慢缓下心神。
与此同时,他又听见人群中心的苏载安号召道:“各位,稍安勿躁。任他莫难通天本领,也不过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儿,只要我们比所有人提前一步拿到**凼里的宝贝,我苏赫山敢担保,苏氏将永罩大地,第一步就先替各位铲除这个祸害,保各位家族免受其扰,宁日以恒。”
此话一出,又是阵阵轰动。
“苏氏无畏!我杨家对苏氏忠心耿耿!”
“苏少爷威武!什么莫难,给赫山兄提鞋都不配!”
“去他妈的莫难,在苏少爷面前屁都不是,我徐氏紧随苏少爷!”
“……”
苏载安仰头大笑,率先带着苏家侍卫走进穴室内另一个方向的通道。
其余众人一拥而上,鱼贯而入。
转瞬间,穴室内只余地上奄奄一息的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