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尘如同汗血宝马,一路腾风,驮着个人也不影响脚下的速度。尽管冷脸上布满细密的薄汗,眼里是滔天的愤然与不适,也一直坚守素养,咬牙隐忍着才没把身上这片黏人的膏药劈下来撕掉。
莫难才不管他厌不厌恶自己,这位丘公子本人又没开口让他下去,他也乐得搭个便利。省得若是丘尘自己走了,还得留他一个人对付那鬼东西。
他笑眯眯地把视线从那张要吃人的脸上移开,瞥向那片洁白的胸口若有所思,同时又做起小动作来,偷偷在袖子里摸摸索索翻找,心道:在哪呢……啊,在这!
等握住那支越管后,莫难又搓着笔身纠结起来。
给?不给?怎么给?要不就悄悄往这外衣里一塞,眼下在跑路,丘尘应该也没第三只眼在看他做什么吧?
拿定主意,他猛然咳嗽几声,正欲将手从丘尘脖颈上抽回来捂嘴,然后顺势把东西给他时,这匹“马儿”突然拉缰遏止,惊得莫难手一抖,差点把越管甩出去。接而抬眼又被吓了一跳,就见头顶那张脸脸色难看的要死,这人本来就白,这会功夫已经一点血色都没了,像张纸一样。
莫难还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见他如此模样,于是撑着丘尘两边肩膀往地上一跳,就要张嘴撩嗦几句,忽然眸光微动,发现不对劲,收回的手又向前猛探。
丘尘扬臂格挡不及,右边肩胛已经被他抓在手心。
莫难循着他臂膀连接处捏了两下,讶然道:“丘尘,你胳膊折了。”
想不到那物甚凶,连丘尘的胳膊都能扯断,要知道丘尘可不是好惹的,一身灵力至纯至净,惊鸿一现响彻八荒,尽管才十六岁,就已经是众仙门里百年难遇的天才,是前辈口中无上前程的骄子,他的天赋和能力是被公认的不凡。
莫难不敢想若是刚才丘尘真狠狠心把他给丢下,那估计现在自己的身子都已经凉半截了。
也怪不得,自从碰面以来丘尘使剑就只用左手,这一路也不御剑,他还当这人终于改了清淡性子,是在自己面前炫技呢,不料想却是受伤了。不过丘尘不愧是丘氏子孙,断了只胳膊还能拆墙削树,又驮着他跑这么久,也没一声哀怨和斥骂,竟然比骡子还骡子。嗯,有素质的骡子。
见丘尘不语,甚至眉头都没皱一下,莫难又使起坏心思来,笑道:“你喊我一声好哥哥,我给你接上,如何?”
丘尘转身就走。
他疾跑良久,卸力之后的速度已然不比刚才,莫难倒腾着碎步追上去,嘴里继续滔滔不绝。
“哎呀,你叫一声,就一声嘛~”
“不叫哥哥也行,你喊我名字,你都没叫过我名字,你该不会压根没记住我叫什么吧?”
“哎呀,你伤成这样就别加速了。……好吧,丘小仙君就算脱臼了也能这么风度翩翩,玉树临风,真是常人所不及哟~”
“……”
最终说得口干舌燥,也没换来一声回应。莫难仍不放弃,环顾四周,转眼又凑上前道:“呀,丘尘,镇墙被你拆了,那你知道别的出口在哪吗?”
这话似乎正中丘尘心事,莫难极快得捕捉到他眉间的一瞬烦躁,趁热打铁道:“你说你现在御不了剑,我也没法再炸一个洞出来,身后的路就算是堵死了。这**凼里又不止我们两个人,到时候再发生点什么意外,你要是出事情,我就算做了鬼,那丘老头不也得给我扒出来挫骨扬灰,再弄个魂飞魄散?”
丘尘斜看他一眼,思忖片刻,垂眸道:“你也因传言而来?”
“什么传言?”莫难一时怔愣,随即像刚想起来似的道,“当然了,谁不稀罕宝贝,还是个能号令天下妖邪之物的大宝贝,简直为我这个邪魔外道量身打造,不来都不行。”
闻他话中阴阳怪气,丘尘本就有些体力不支,此时顿生晕眩之感,揉了揉额角,继续规劝道:“世间道广路繁,此道极恶,日久损己害人。”
“好笑。”此话刚落,莫难就打断他,唇角蔑然,冷哼道,“我损了谁?又害了谁?若损我自己道行,关你何事?我害没害人,害多少人,又关你屁事?啊,是我忘了,宗门百家个个都是判官,你丘尘是名门正派,自有‘正义’之心,更怀‘圣人’之仁。你早看我不爽,亦不是一两日的事了。不过,现在的你若想杀我除害,恐怕连提剑的力气都没有吧?”
丘尘忍着越发的头痛,道:“迹于己,言于人,坦荡无妄灾。既不是你所为,何必妄自忧扰,只管往前走便是。”
“你说的好轻松!”莫难当即喝道,“你是什么人?你是九连廊下一任家主,人人椒花献颂,名誉加身,我原不过一只野物,从哪来,到哪去,全然不知不晓,如今更是天地道理所不能容。外面的人怕我要杀我,里面的人难道就会敬我留我?你叫我往哪走?你叫我又走哪去?”
丘尘也跟他说不通,此时愠意增生,怒道:“若非你所为,你大可不必理会闲言碎语,若真是你所为,任你滔天本领,如祟同除。”
他凛然威风地站在那,姿态挺拔,字字铿锵,惊鸿随他一起嗡嗡作响,反看莫难一张脸青黑如鬼魅,一白一黛相视之下,孰正孰邪亦是界线分明。
莫难不由鼓起掌,摇头道:“好个丘尘,你像人得很呐。我倒要问你,你既满嘴仁义,又明知**凼传言,为何只身进来这地方?难不成你也想要宝贝?不,你不会。那你又是为什么而来?”
他停顿一瞬,想到不可置信的事,倏地睁大了眼道:“总不能是为了我吧?你是想我,想见见我?还是说……你也想杀了我?”
对面丘尘不管是对他的嘲讽不置可否,还是被他戳中心思哑口无言,皆不作声,却是紧盯他逐渐泛红的双眼,不由想起那日莫难在药宗尸堆上癫狂的模样,难免警惕起来,等再回神,惊鸿已经被他拿在手里,剑尖直指对方。
莫难不知他所想,见他手执武器一副作战状态,当即大笑两声,喊道:“好,好啊,你当真是要杀我!不过想要我死,就凭你?简直做梦!”
莫难情绪波动不定,眉间戾气尽显,脸色也忽明忽暗,丘尘握着剑柄的指节因太用力而泛白,他摸不清莫难现在是什么状况,也不知道对方手里有什么底牌,但是以目前自己身体情况来看,硬拼只可能是两败俱伤,遂不敢轻举妄动。
可诡异的是,眼前的莫难只是凶神恶煞的站在那里,并无要攻击的意思,丘尘凝神与其僵持,直到耳边“咔嚓”一响,原本紧闭的双眼猛然睁开,一张放大的俊脸正在上方笑嘻嘻地看着他。
丘尘的意识还停留在刚才危险的境地,顿时慌了神,一把将莫难从身前推开,随后愣住,动了动胳膊,惊喜地发现右臂居然被接好了,而且接得十分完美,不疼不痒,甚至已经有能握剑的力气了。
他抬头,莫难正一脸莫名从地上爬起,咕囔道:“什么人啊,我给你把胳膊接上,你还使这么大劲推我。”
丘尘疑惑道:“刚刚……”
“刚刚你话说一半,突然就晕过去了,怎么喊都没反应,我只好先处理你那条胳膊,没想到刚接上你就醒了。”莫难说着,边观察他的神情,而丘尘听了他的话之后就坐在原地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看上去颇为迷茫,于是他问道,“怎么,做梦了?”
丘尘迟疑着微微摇头,莫难向他递了只手,丘尘又是摇头,却听头上方哼一声道:“谁要拉你起来了?自作多情。我这是在问你要报酬呢。”
丘尘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看见莫难朝着他右臂努嘴,当即了然,应声便要站起来。他习惯性右手撑地,不料想刚接好的手臂还有些乏力,半起的身子就要往地上栽。
莫难没收回的手迅势往前一伸,拉住他就往自己的方向拽。两个人瞬间贴近,莫难感觉脸颊搔过丝丝痒意,匆匆来又匆匆离去,再定睛一看,丘尘挣脱他的手,已经退出几步之外去了。
他向丘尘抛个媚眼,瞧见后者脸色微变,便哈哈大笑。
这林子简直大到没边,山清水秀,一点没有在山脚时看到的浑浊模样,若不是已经身临其境,加上丘尘就在旁边,莫难很难不怀疑自己到底进的是不是**凼。
总的来说,遍地都是树、草、花,景色看来看去也就一个样,走半天了连个妖兽都没见着,更别提能有什么“宝贝”了。
莫难一边仔细打量着四周,东探探西瞧瞧,一边绕着丘尘前后左右跑来跑去,嘴皮子丝毫不停歇,所见之物皆被他念叨个遍。
反观丘尘定力极好,只观察出路,完全忽视这只嗡嗡叫的苍蝇,不表一语。
直到在一棵树前发现未干涸的血迹和众多杂乱的脚印,两人才停止没有头绪的探索,很快沿着痕迹追踪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