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渝一带风景秀丽,山峦崎岖环绕,丘陵起伏,民众也和善热情且好客,莫难一路走来就跟游子归乡一样。
他坐在山脚小店里吃完一份抄手,连汤带水进肚之后,叫来伙计结账,而后打听道:“大哥,这眉山上可有一处地方叫**凼?”
这时没什么客人,伙计也枯燥,有人一问,便乐得多言语几句,操着蜀乡音道:“**凼?没听说过哇。不过从这儿往西北面走,有个地方邪门得紧哟,十好几年咯,只要进去人,就莫得一个出来过,不知道那拐子可是你要寻滴地方嘛。呐,你看嘛,就是那嗨。”
莫难顺着伙计的手眺向西北,隐约可见一座山头矗立,山腰往上朦胧不清,想必那就是这次要去的地方。于是他道别了伙计,昂首阔步沿着新的方向继续前行。临走时还听得伙计自言自语道:“真奇怪嘛,都说了这么危险的地方还要去哟。咦,这个人怎么还坐在外边噻,跟个石墩子一样似滴,从刚才坐到现在,也不进来吃饭,都不饿的嘛?现在的人哦越来越摸不透咯。”
等莫难走远,天也黑下来了,伙计收拾好店面准备回家。关好门转身,就见一乌发黑目,俊颜清冷的少年不声不响站在旁边,手心握着悬挂在腰间的剑柄,一言不发。
伙计道:“小兄弟,打烊了噻,要吃饭,明儿赶早咯。”
少年不语,板着一张脸望向西北。伙计见状,嘀咕道:“咋子都要去那里嘛,不是我说,那嗨危险的很哇,你们这些小娃娃去干啥子哦,早些回家叭。傍晚有个小兄弟还问什么**凼,听着就不是什么好地方嘛。”
少年本欲走,听到最后一句时,抬起的腿又落在地上。嘴角微动,他还是开口问道:“是何模样?”
伙计见他搭话,也热心帮他回忆,道:“头发有些乱,模样倒是和你一样俊俏,穿着墨绿色的衣服,上面还画了几根草嘞。说话也好听,一直笑嘿嘿滴。”平常在这招揽生意,见的客人多了,难免有巧法记住每个人的特征。他虽然说不出衣服款式和图案名称,但是简单描述出来的信息还是非常容易让人理解的。
只不过眼前的少年听完面色更冷,没有表情的道了句感谢和告辞后,也朝着西北追去。
刮来的凉风激的伙计一哆嗦,他抬头看看天,心里感慨着三月天不该这么冷的啊,随后抓紧小跑回家,找媳妇儿暖被窝子。
莫难越走越偏,身后的人跟了许久,眼见他都要错过伙计指的那座山头,心里不由疑惑,却仍悄无声息地紧追不舍。等莫难不急不躁晃到河边休憩,身后的人再等不及,从树影里走出问道:“莫难,你为何不去**凼?”
这人素白衣袍,五官阔朗,肤色偏深,腰带系着一把剑和一个绣工精巧的粉色荷包。
莫难掀起眼皮,挑眉道:“我说,你就非要跟狗皮膏药似的,走哪都跟着我吗?”
那人重重点头,肯定道:“当然,你我相识一场,于情于理,我定不会容许你再做错事。”
莫难看了他好一会,嗤笑一声道:“你那些是非道义我不与你争辩,不过我劝你还是转身早些回去吧,**凼里有什么谁都不知道,都说没人能从里面出来,说不定我前脚进去后脚就死了,你跟着我,不是找死?”
那人愤然道:“那就不要去。你也知道危险,为什么还要因为所谓的‘宝物’去冒险?就算是我师父当年进去也折了一条腿才出来,而且这次不止你一人,那些宗门大家哪个不是成群结队的过来,你就算不被**凼里面的怪物吞咽入腹,也会在他们围攻之下生死难料。”
莫难听后又是一声讥笑,道:“这不正合你意?冯时啊冯时,我有时候真搞不明白,你每天这么纠结,到底是盼着我死,还是盼着我活?说想我死,你又忍饥挨饿跟着我从山阴到这,说想我活,你又把我的行踪告诉给那些每天都想我死的人。”
他想了想,似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好一招借刀杀人,原来你在乌涂山上几年修的不是剑法道法,是兵法啊。”
冯时被他讽刺得面色涨红。他本就羞于自己小人般的作为,也恨于自己的优柔寡断。刚下山时,他只听说过有一个莫氏恶主,弑宗叛道,罔顾仁义伦常,曾发誓定要铲除此人以证正道。在知晓莫难就是那歹人时,他向来坚守的道心竟是动摇了。一段时间的朝夕相处,此人并非心狠手辣之徒,可外人口口相传的那些言论又让他不得不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莫难的一举一动。于是他选择了一条目前最妥帖的方法,他每天每夜看着莫难,一旦有风吹草动就传信出去,同时在莫难身边言语道义论企图感化他,让他回归正途。
这次外界传言,蜀渝眉山的**凼里有一‘宝物’,得此物,能号令天下邪祟,拥毁天灭地之力。要论这世道上谁最想得到这宝物,绝对是此时千夫所指的莫难,也只有他才是最能掌控和需要此物的人。
各大宗门背地里打起十二分精神,表面却不为所动,实际上莫难这一路所到之处无不遭人监视窥探。
人心不古,叵测难料。只有冯时这个傻子才会天真的以为来的人都是冲着他莫难的,四大家平起平坐久了,药宗被灭,如今三足鼎立,谁不想多分一杯羹,多拥有一手更高的筹码?
所谓无知是福,莫难懒得跟他多言,撩起衣角就要离开。
冯时嚷道:“你别去!”
莫难只留给他一个背影,头也不回道:“冯时,还记得我曾在洪崖救你一命,若你心有所报,就烦请不要再阻止我,这**凼,我非去不可。”
冯时道:“你会死的!”
莫难摆摆手,随意道:“事在人为。”
直至**凼入口浮现在眼前,他也再未感到身后有人跟着。不用再多一个人陷入险境,莫难难免松一口气。
这里说是入口,也不过是在山路中间建的一堵延绵高墙。据说**凼有进无出,琼川沈氏一向善心与世,怕山民误入丧生,于是多年前花重金盖起这面无门墙,隔开险地与外界,此举博得赞赏亦是得到质疑,但在之后数年也未曾出过什么幺蛾子,那点质疑声也被逐渐打消了,沈氏“大善人”的名声便越坐越稳。
墙面无门,是不希望有普通人再进去。这里每块砖上都叠加了层层限制,以防里面的东西跑出来,可年份太久,阵法削弱,看样子还没来得及修补。
莫难仰头眺望,心道:这墙都要建到天上去了,若是丘尘在,剑一飞就能给我带过去,不过若是丘尘在,他也不会给我行这个方便。也不一定,若是进去就死,他说不定真给我带进去呢?
各人有各法,倘若丘尘能进,他莫难也能。手腕翻转,一张烟爆符“咻”地被甩出去,墙面纹丝未动;五张烟爆符甩出去,墙面炸裂了一条小缝;十张烟爆符甩出去,这墙终于漏了个洞。又是数十张扔过去,“砰砰”不断,听着像放烟花似的,莫难感觉一只袖子都空了,才给这堵墙弄出个半人高的洞来。
他不禁肉痛心疼他那点财产,酸道:“这么厚的墙,沈良威挺舍得花钱啊。”
与此同时,他两手扒着洞两边,弯腰钻了进去。刚穿透墙身冒出头,先是一阵灰雾扑面而来,随即耳聪目明,盈盈月光皎白铺泻,眼前山高水阔,半分不似吃人的绝境该有的模样。没等他把整个身子都露出好好欣赏一番,迎接他的却是三道无比凌厉的剑气。
莫难顺势翻了几圈,在地上连滚数米半蹲在地,再抬头,入眼一袭鹤纹白袍,这人左手斜剑指地,银白色的剑身游走着蓝白相间的荧光,往上看,少年面如冠玉,寒若窖冰,眉眼正无情俯视他。
他乐呵道:“哟,别来无恙。”
丘尘只盯他不动,吐出冷冰冰的二字:“出去。”
莫难道:“出去?去哪?”
话音未落,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蔓延而来,丘尘面色一凝,转眼消失在原地。
莫难还没搞清情况,眼前人影一闪就要被他揪着衣领丢出洞去,当即警铃大作,反身抱住丘尘的脖子,大叫道:“喂,丘尘,我好不容易才进来的,你好歹也让我在里面转几圈再走啊!”
回应他的只有响荡的回音,他也不在乎,整个人就像狗皮膏药一样紧紧扒在丘尘身上,任丘尘死拽他就是不动。直到丘尘眉心皱成一个“川”字,倏地扬起左臂,莫难以为他终于受不了要砍人了,吓得两条胳膊缠得更紧,又纵身一跃,双腿直接交叉环住丘尘的腰身,心中窃喜,这下两个人彻底分不开了,别想再把他甩出去。
令莫难没想到的是,丘尘手里惊鸿未停,剑气四溢,等他们匆匆逃到百米之外还能听见身后墙面和巨木轰然倒塌的震天巨响。
对于丘尘这个天之骄子,或许用“逃”这个字不太体面,可是他趴在丘尘怀里,被带出至少五里开外的距离之后,莫难难免猜测这里到底有什么是连丘尘都搞不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