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前半辈子做人光明磊落的执晅君在这陪他偷偷摸摸做事,莫难就觉得非常刺激,真想把他那几个同窗从家里拽来好好炫耀一番。
两个人站在井边往里看,肉眼可见是口枯井,早年青苔都干巴巴的贴在内壁,暗绿一片就像专门把毒蛇的胆汁涂在上面,毫无生机。
莫难打量着丘尘的一身白,暗自替他担心。这跳下去不得脏兮兮又灰头土脸的?那就只好让自己来做英雄,先下去垫着吧!
他扭头想说“我下去接你”,旁边那道白影已经先一步踏上井口,倏的一下消失在他眼前。
莫难不做他想,紧随其后,从高处往下跳的失重感让他有些晕眩,井道比他想的要长,意想中屁股开花的画面已经浮现在眼前,可比疼痛更快到来的是一个有些凉意的怀抱。
他睁眼,入目雪白。惊鸿竖在身侧,借着剑芒荧光,他看见头顶是一张俊雅至极的脸,白冠白发,宛若上仙。清冷的人儿正伸着双臂,恰到好处的托在他后背和膝弯,稳稳当当,踏踏实实,触感凉凉,心尖暖暖。
莫难怔愣半晌,心猿意马。
等等,怎么跟他预想的不一样啊?按他脑海里的画面,应该是他潇洒的落地,然后再帅气的接住丘尘才对。这这这!这反过来了,这不对劲!他刚一瞬间居然觉得丘尘英俊炸了,虽然丘尘一直都很帅,甚至他晚上做梦都……不对不对,什么跟什么啊。靠!
这一跳,虽然没摔个屁股墩,倒是把他心里整得七荤八素的。
丘尘不明所以,视线盯在怀中人身上,从前到后细细检查了一遍,没发现外伤,松了口气。
莫难则一直仰头看他,忽而双腿挨了地,额头一凉,突然回神。
后背还被人搂着,丘尘另一只手从他脸上移开就要往下摸,距离极近,温热的鼻息从上方扑下来,所到之处酥酥麻麻,莫难赶忙撇开他的手往外一跳,慌张道:“丘尘!你干嘛!”
丘尘正经道:“检查你可有受伤。”
他越是一脸无辜义正辞严,莫难越是感觉自己罪恶。天知道他刚才都神游了些什么!
摒去胡思乱想,他开始四处张望这井下的情况。
从洞口往下井道越来越宽,落地后空间十分充裕,容纳十多人不成问题。井底经人挖掘出一条通道,莫难长腿一跨挡住入口,心道这次准不让丘尘出风头,他要自己来开路!
丘尘瞥他一眼,摇摇头,紧跟着那仿佛在自家游街闲逛似的背影,二人沿着青石走廊前进。
莫难每步踏出或长或短,惊鸿定不离他三寸之外,剑芒放光,照亮他面前的路。今天的惊鸿好像比往常都要亮,他回头看了眼身后,丘尘“唰”地与他对视,莫难喉结耸动,莫名面上一热,堪堪又转回去。
真是邪了门了,不就被抱了一下,他到底在害羞个什么劲!啊啊啊——
直到引路的惊鸿忽然停住,莫难才结束他乱七八糟的步伐。可面对眼下的境况,转而又陷入苦恼之中。
他摸着后脑勺回头,不自然的“哈哈”一笑道:“丘尘,这路竟然到头了。”
是的,在他身后赫然立着一堵没被挖通的土墙,周围也不像有什么机关暗门的模样。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他这次好像判断失误了。
难不成尸体不在这?
莫难懊恼,丘尘不语,跟着他又往回走。
走到二人落下的地方,莫难抬头望天,突然想到一个词叫“井底之蛙”。他是“蛙”,那丘尘是什么,是“井底之天鹅”?
不过随即又犯了难。下来就是一闭眼一跺脚的事,轮到从井里上去倒是没辙了。枯井连个水舀都没有,更别提打水的绳子了。
他看向身侧并肩之人,问道:“丘尘,这井口宽度还没你剑长,御剑铁定是不行。你出来有没有带什么可以爬墙的东西吗?”
丘尘看着他,沉默。
也是,估计这人这辈子都没想过能有天半夜不睡觉还在井里溜达,又哪会准备这些他本该用不着的东西?
莫难一屁股坐地上,东瞟瞟西瞧瞧,试图找点灵感。可这井底光秃秃的,除了脚下这整块的方石,就只有他和丘尘眼瞪眼。
等等……方石?
他们身后的长廊没走几步就到头了,铺的是小块青石路,像是有人刻意为之,引他们走向死胡同,然后发现什么都没有,同时又因为困在井底干着急而扰乱思绪。
若非井下有什么需要隐藏,又何必掩耳盗铃挖条通道?一定有他没注意到的什么细节。
丘尘静静地站在一侧观察四周,手里惊鸿正要动作,谁料莫难突然毫无形象的趴在地上,贴着地砖一寸寸摸索,他便让惊鸿悬在旁边发光,凭着自己极好的目力沿着莫难摸过的地方一点点观察。
少顷,莫难突然兴奋道:“就是这儿!这有条缝!”
他指尖触及一道极细极密的黑线,位于方石正中,横贯石身,衔合切割得非常完美,不靠触摸根本发现不了。
丘尘在他旁边蹲下,伸出两指一试,问道:“在下面?”
莫难点头:“很有可能。不过怎么下去呢……”
他不禁抬头回想。
若是何幼禾将尸体拖到井边,她自己带着尸体下来,安置好又上去,还抽空把纸钱也烧上,那么短的时间里,身手再敏捷也是办不到的。
除非……尸体能自己把自己安顿好?
莫难被这个想法惊了一跳,随即又否定。刚死之人魂魄尚有意识,被人害死更是留存怨气,这种尸体向来不好控制,按丘家人这几天遇见的走尸级别来看,这二人只能起些死足半年以上的低阶尸体,若真是有意藏拙,但凡有这种本事,也不会沦到替他人卖命的地步。
他想象自己就是那具尸体,如果何幼禾把他拖到后院,扔进井里,那么他会重重的摔在地上。可是他和丘尘两个人的体量踩在这石头上也没反应。
于是他嘴角噙笑,挑眉问道:“丘老师,你说这死人和活人有什么不同?”
丘尘略微思索,缓缓道:“死人,不会动。”
莫难当然知道,是个人都能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是不知怎的,他就更想听丘尘回答。没想到这人面对这么无聊的问题还如此认真,实在无趣,又无趣到有些有趣。
心念电转,他有了主意。
他跟丘尘商量,这厮虽然不赞同,却还是经不住他软磨硬泡,催动惊鸿把他往空中带起一截,到达一定高度便兀然召回,人就那么直直的往下掉,摔在方石上重重一响。丘尘皱紧眉头大步上前,弯腰就要伸手。
莫难连忙制止,顾不得腰酸腿疼,耳朵贴紧地面,低声数道:“三,二,一!”
丘尘两手未收,应声把他捞在怀里,霎时脚底一空,二人落在一个巨大的阵法中央。丘尘轻点足尖,抱着莫难远离数米。
下面空间很大,头顶方石速开速合,从下往上看已是与顶部融为一体,只不过二人掉下来的那块被附上了阵法,应是感应阵一类。尸体是死物,掉在井里必然是横向的,活人跳下来会动,至少也会半坐起身。但又不确定方石感应尸体是否与摔下来的过程有关,因此莫难才让丘尘把自己给扔一次,营造尸体刚落下来的假象。
幸好,没有功亏一篑。
直到丘尘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他才意识到自己怎么又跑人家怀里去了?!
莫难急忙跳下来,瞬间疼到呲起牙,脸皱在一起。他手扶着腰,摆摆手道:“无碍无碍,好像把腰扭了,小伤,不耽误事儿。”
丘尘眉头就没放下过,认真道:“你休息,我去就好。”
莫难不假思索,立即反驳道:“你去什么?那尸体底下压着阵法,我还没仔细看呢,你又不认识,万一有什么危险呢?”
得来不负有心人,他们找了半天的尸体此时就在面前。不止一具,放眼望去,粗数之下都有二三十了。谁知道这么多尸体摆一起在炼什么鬼东西?压在尸体底下的又能是什么好阵?
不是他瞧不起丘尘,丘尘这个人哪都好,执剑除祟横扫天涯他绝对稳拿第一,可就是从来不沾邪魔外道的东西,让他去看,除了能看出尸体下面是阵法,阵法上面有尸体,再和那些死玩意儿大眼瞪小眼,纯属浪费时间。
他暗自腹诽,丘尘却低声道:“我认得。”
莫难:“噢。……嗯?!你认得???”
莫难刚缓了些疼,想亲自去探探,听他开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三个字在脑子里转了半天,硬是组不成一个句子。
他两眼睁大,目瞪口呆,半天憋出来一句:“丘尘,你学坏了。”
他的亲娘啊,丘尘这十年该不会进军邪道,开始抢他饭碗了吧?那他彻底没路可混了!真讨厌啊这个人,正道邪道都要压他一头吗?啊啊啊啊啊——苍天呐!!!没天理啊,没王法啊,惨无人道啊——!!!这日子过不下去了,他也不知道丘尘会多少啊,这还让他怎么继续在丘尘面前装???不行,他一定要把丘尘劝回正道上去!
他正准备苦口婆心开口,丘尘瞥他一眼,淡淡道:“以前除祟时,见人用过。”
莫难噎住。
哦,别人用的,不是他学的,那没事了。他就说嘛,丘尘这种好孩子,就是让人放一百八十个心。
说到好孩子,也不知道池鱼那个坏小子怎么样了。根据刘姨的厨艺来看,那死小子估计天天吃香喝辣呢吧。他在这跟死人玩,池鱼在医馆有吃有喝有床睡,生病了还有人照顾,简直太过分了!等他出去也要好好吃一顿,可恶!
莫难恢复得意,突然就起了范儿,尾巴都要扬上天,非常大方的把显摆的机会让给丘尘。他道:“那我问你,这是何阵?”
丘尘重新确定之后,答他:“封尸阵。”
莫难挑眉,见他真知晓,又问道:“何用?”
丘尘答:“防腐,防臭,防烂。”
莫难当即吹了个口哨,为他喝彩。
想不到有朝一日,他还能提问上丘尘呢!哎哟,这当老师的感觉,蛮不赖的。
二人上前几步,莫难见四周挂有烛台,掏出引火符一一点亮。刚才惊鸿剑芒只照出一小部分,当下这暗室光景才全部呈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