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石雕塑精美典雅,指尖触碰时,被冷风长久灌溉的温度传递到简聆心里,与陈雅婕那句“好久不见”的温度有些相似。
不同的是,这座天使雕塑似乎更暖一些。
对于这位高中同学的出现,她倒是没有很出奇,这都要归功于黎婉君的小道消息,使得简聆早就知道这位和她颇有“缘分”的同学如今在建材城工作,只是不知道具体在哪间罢了。
于是简聆是将雕塑欣赏完毕才直起腰,眸子扫过左前方。
陈雅婕从前还算和“气质”二字沾边,不见十余年,如今已是肉眼可见的,在社会摸爬滚打后的市侩模样。
夸张的金首饰,和本人毫不搭调的艳俗口红色号,美甲花花绿绿,还夹着未吸完的烟。
落魄,体面被架空。
当烟雾悠悠地卷上她浮夸的暗紫大衣,又顺着风,经过简聆鼻尖时,那阵廉价味道一阵又一阵提醒着当年的纠葛。
她清晰记得。
那年高一期末,两人不对付的形势逐渐明朗。
只是简聆一直不懂陈雅婕的恨意从何而来,她倒是不在乎班上站队,素来我行我素,选择绕着走。
但高二那年,杉市绘画比赛则是彻底挑起了简聆和陈雅婕的战火。
而被开除,是陈雅婕污蔑她抄袭后的自食其果。
可是,仇人相见,正常情节难道不是谁落魄,谁更心虚,夹着尾巴躲着吗?
既然她选择正面对上,简聆也没什么好客气的,死盯着如今算是落寞境遇里的昔日仇家,嘲讽早就挂脸上:“我和你没什么好见的。”
过去混沌黑暗的日子再不想回忆半分,她选择甩给对方一个果断的背影,懒得和烂人纠缠。
怎知陈雅婕却咬住不放了,还想用过去的钝刀伤人:“没人要的东西。”
走向店外的脚步不停,她还有她的阳关道呢。
过去这些话倒是对她有效,可对现在的她早不见效了。
见她不再像从前一样反驳,身后人又跳脚追加:“你给我站住!之前的事还没完呢!”
天啊,抄袭狗反咬一口,还有理了,这话直接给简聆荒谬得笑出声。
她才不会像过去一样傻傻自证。
不要试图和无理之人扯大道理,潇洒离场才是自己的归途:“你让我停我就停,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可她完全不知道怎么拐角又有他!
狭路相逢,如果不是脚步刹得快,她几乎要撞上他胸膛。
现在的工作基本已经不需要自己亲自接待,加上打着不被渣男黏上的算盘,简聆故意绕着覃抒言走,他怎么会看不出来是她在躲他呢?
嘿,这人阴魂不散……
她心下不耐,哪有什么心思去应他的有意故意?
左脚拐,右脚拐……
好家伙,这人非要堵在这里不走。
简聆咬牙切齿,用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抓什么抓,偷听还有理了?”
她的不快却似踩中了覃抒言的笑点,近一米九的大高个笑得比狗还狗。
“一天不装逼要你命是吧?”
她语气轻轻是骂得斯文,动作却毫不留情,本意要一把推开这个烫手山芋,手碰到他胸口的瞬间又软了些力气,只是眼神依旧保留气势:“本来就烦……”说罢便阔步离开。
而后者却丝毫不恼,隐约还掺着些逍遥,几步便跟上她:“喂,你怎么不回我信息?不是说不会掺杂私人感情处理工作吗?”
“小陈是摆设吗?”临近踏出建材城,外头阳光明媚,她停下,终于正眼瞅他。
“当然不是,”他正颜,“多亏他,我才知道你在这儿忙。”
“滚蛋。”简聆还以为他要憋出什么好话,朝面前这个烦人鬼甩出一记白眼,扭头就往公交车站的方向走。
“你还没说你为什么躲我呢。”后头声音吊儿郎当,穷追不舍。
难不成我要告诉你,是因为怕我是第四条船,或者惹出更多不必要的误会?
简聆咬着下唇,拽紧了包带,加快脚下速度:“懒得和你讲。”
“等等!”
从来没察觉自己有这么轻。
左臂忽然被向后一拽,猝不及防,简聆心都悬起,除去视觉,一切都因惊讶而褪去存在感,似慢动作播放。
橙红发梢吻上脸颊,身体被牵引着旋过,因惊慌,手指甲也不自主嵌紧包带纹理,唯一能明白的是脚步乱了,心跳也乱了。
等回神,又一次面朝男人的胸口,而重返这个视角仅仅过了五分钟。
简聆猛一抬头,那人眼神里的慌乱却堵住了她在嗓里的话。
“你不要命了!”
耳畔才应景地同步大货车的尖锐笛鸣,五感似迟钝地过渡还神,她在心跳如鼓里扔掉了所有言语。
覃抒言的手还紧抓着她的手臂,简聆自觉脸颊滚烫,而男人吼完,蹙着的眉才淡开,被掐住的地方后知后觉地发热。
他松手,垂下,又退开半步似安抚道:“抱歉……但是太危险了。”
被掐过的地方隐约发烫,那因愣神而保持被扯姿势的手后知后觉放下,她松了口气,右手搓了搓被拽过的地方,尴尬地将视线落到满地阳光上:“没事,谢谢。”
“我送你回去吧。”
本是要掉头走,简聆重新望向说话的人,而后者答得认真。
真不怪我没做过逃脱的努力,她想。
人为塑下的冰,无意外地皲裂。
一切好像又归于平静,工作忙忙碌碌,又回到友好甲乙方的原点,连所谓和解也好像只是一场小小的颠簸。
关于渣男的猜想,两人都默契地不去再谈。
简聆猜不透,便不束缚自我,而另一边的覃抒言却悄悄设下更深的陷阱,只欠东风。
气温又降,再翻篇已是十二月末。
杉市体育中心。
在这呼出一口气,都能见着清晰雾气的季节,一场来自杉市惊火篮球队和容市非凡篮球队的火热对决即将开始。
耳畔正贴着手机,简聆依照黎婉君的指引走到B区和C区看台之间。
观众席上几乎四面八方都是准备开场的呐喊助威,观众振奋,俨然与室外冰凉两重天。
简聆来的这方坐席基本都是惊火队的粉丝,代表色是火红,与另一边坐席上代表着非凡队的绿色泾渭分明。
“简聆快过来啊!”
她还保持着手扶着电话的姿势,一转头就看见火红色主调的人群里挥舞着宝蓝色手提包的黎婉君。
好友兴奋得很,与简聆一身白高领毛衣搭那件黑白格大衣不同。
她一头黑长直被扎成简单的高马尾摇曳,头饰亮闪抢眼,淡黄短西装搭套装长裙。
简聆见面便揶揄:“哟,千金风。”
黎婉君笑得娇俏,得到了简聆的朗声大笑,她便装作气足:“笑什么?不好看吗?帮我检查一下今天妆怎么样?”
“可以可以,很完美,”简聆仔细观察后夸赞,好友得到肯定,心满意足。
但简聆的好奇心尚未被满足,喧闹让她凑近黎婉君耳边:“你怎么突然来看球赛啊?高中都不看你现在看,话说怎么大冬天还有球赛,看他们赤膊怪冷的。”
黎婉君跟着现场音乐挥舞的手幅停了下来,附耳回应:“还记得上次我说的那个救我的男生吗?”
简聆没太费功夫就回忆起在很久前的一次夜聊里,黎婉君提到的幼儿园家长打架,而她被推下楼梯……确实有一个男的接住她。
这一瞬间,简聆醍醐灌顶,像是得到了肆意幻想八卦的机会,奸笑着用手指了指对方:“咦——好家伙,我前段时间这么忙,这么痛苦,你居然瞒着我有好事发生?”
下一秒,她飞快用手臂扣住黎婉君脖颈,将人抵在膝盖上折腾:“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啊!”
黎婉君乐成花还惦记着自己的精心打扮:“是是是,我一定全都说……”
她又急着拍拍简聆手臂,“你先把我松开啊,妆都花了!”
本就是玩乐,简聆立即将人松开,等人坐端正了才歪头等发言。
“其实那次你去上班后,我也回学校了,处理俩小孩的事情嘛,一开始等了好几天不见他……”
讲故事的人故意停顿,吊足了胃口,“但是!过了一礼拜,我就又遇见他了。”
简聆听得正认真呢,忽然一声哨音却将两人注意力赫然吸引,场内欢呼声瞬间高涨,灯光四射摇晃,原是球员开始上场。
黎婉君抓住简聆的手,激动得握住乱晃:“不管不管,总之他叫叶崇,10号,比赛要开始了先不说了!”
有什么办法阻止这位花痴的女士呢?
简聆挑眉,尽是无奈。
目光去寻黎婉君所说的惊火队10号球员……哦,找到了。
叫叶崇的那个男人,个子好像很高,远远看去剑眉星目,随着他热身动作,双臂展露明显肌肉。
再侧头将视线转回身旁跟着主持人热场,正兴奋跟着节奏呼唤的黎婉君……
好吧,这回的花痴,她认了。
简聆在篮球这方面完全是小白,能看懂的程度大概在知道在哪方进球能赢,停下来罚球,以及犯规的大概动作。
懂的虽然不多,但只要支持的那方球队获胜,她也会忍不住振臂高呼。
第八届南垣省男子篮球联赛在最后一声哨响中落幕。
杉市的惊火队以5分略胜容市的非凡队。
胜者欢呼,败者怅惘。
振奋群昂中,黎婉君和简聆都因获胜而从座位上跳起,而前者给了简聆一个紧紧的拥抱,耳畔的咋呼让简聆都要耳聋:“啊啊啊我们赢啦!”
简聆亦笑着将人搂着,两人跟着现场庆祝的音乐节奏拥抱摇晃。
“你看见他有多帅了吧?”黎婉君的崇拜之情毫不掩饰。
方才球赛里那个叫叶崇的表现着实吸引眼球,敢进攻,投球果断,和队友配合默契,假动作骗过对手时得逞的小表情不知戳中了多少少女心,所谓耍帅都不用故意的。
简聆敢肯定,现场惊火队的粉丝估计有一大片都是为他而来。
“是叶崇给的你门票?”方才比赛着实激烈,她都没得闲问清楚。
果然,黎婉君脸上就差写出来“得意”二字,许是怕被有心人听见,她特意凑近简聆,语气里尽是溢满了娇羞:“他让我来看球赛,给我门票的时候还支支吾吾的脸红,诶呦!”
说罢,还踏着小碎步。
简聆倒是讶异,场上的叶崇野心勃勃,再说了,都二十几岁人了,可不像纯情小狗,瞬间代入护犊子的妈:“你可别被这种外表纯情的男生骗了,说不定人家私下烟酒都来,一手一边漂亮小妹妹!”
“看着也不像啊……你放心,我俩聊过的……”黎婉君抓着简聆的手腕,刚想郑重其事说些什么。
怎知她眼神又一瞟,转回场下叶崇身上,下一秒叶崇望见她,笑得眼都不见,挥着白毛巾朝她打招呼。
简聆也不确定叶崇是不是朝黎婉君打招呼,总之那个高个儿帅哥一笑,黎婉君这一片女生都纷纷尖叫倾倒,剩她四面八方无助地瞄来瞄去。
行吧,是我不吃这款。
她耸肩,正低头收拾方才看比赛拿出来的纸巾和水杯什么的,身侧黎婉君却突然惊呼,手肘撞了好几下简聆:“诶诶,简聆,什么啊,这是不是那个谁啊?”
简聆还莫名其妙呢,什么那个谁?她的好友里可没有体育界的。
随意抬眼,乍一看有些眼熟的背影,殊不知叶崇忽然往黎婉君的方向一指,咧笑,那背影便跟着转过来。
她傻眼,怎么又是他啊!
靠,从来没觉得杉市这么小过,这不是覃抒言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