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记事簿 第9章 八音盒

生日宴会结束时已经接近十点。

盛晴和盛谨换上休闲的衣服，从别的门出来。

像以往一样，他们在结束之后会再找个地方吃一碗面，盛喻之不会干涉他们，他们便会在外面多待一会。

生日会上其实没吃多少东西，又喝了酒，盛晴感觉脑袋嗡嗡的，她酒量不浅，只是在里面待得烦躁。在吸烟区点完一根烟后，感觉郁气稍散，对盛谨说：“去正门警卫室，我让许长晏把礼物放在那就行。”

“他怎么会送礼物。”盛谨问。

“谁知道，朋友吧。”盛晴往一个方向走。

还没到警卫室，她远远望见马路对面的路灯下似乎蹲着个人，头低着看不清脸，白色的衣服被昏黄的路灯照得几乎要和灯光融为一体，再走近一点，才发现那竟然是许长晏。

盛谨也看见了，跟盛晴对视了一眼，一起朝那边走去。

许长晏原本还低着头看地面，察觉到动静，抬头见两人正朝自己走过来，都穿着简单的卫衣和长裤。

他站起来叫两人的名字。

盛晴瞥见他手里的礼物袋子，看着他问：“许先生怎么蹲在这？”

“我给你发了信息，想把礼物亲自交给你。”许长晏分别把袋子递给盛晴和盛谨，“生日快乐。”

两人把礼物接过来道了声谢。

盛晴摸出手机看，手机静音了，所以她在一屏未读消息里往下滑，找到许长晏那一栏点进去，发现许长晏确实在半个小时前给她发了信息，说他到这里来了，等她出来之后把礼物给她。她于是又道：“抱歉，没有看手机，让你久等了。”

其中一个袋子里是个包装得很仔细的纯色盒子，不知道装了什么，拎起来还有点重量感。

盛晴没想过许长晏会自己来，现在让人家大老远跑过来送一份生日贺礼还等了那么久，就这么直接走了于情于理都不合适，便道：“我跟盛谨打算去吃碗面，许先生不忙的话，考虑跟我们一起吃顿夜宵吗？”

最终是应了下来。到停车场，司机已经在等着了，盛晴把礼物放进后备箱里，盛谨先进了副驾，盛晴便和许长晏坐在后面。

问了许长晏有没有想去的地方，得到否定的回答，盛晴给司机报了个地址。

车里放着舒缓的音乐，在昏暗又安静的环境里让人有些昏昏欲睡。许长晏侧过脸去看盛晴：“喝了酒吗？”

“一点。”盛晴下意识嗅了嗅，换了衣服身上没什么酒味，想到许长晏爱问废话的习惯，没太在意。

之后一路上几人无言。

到了夜市，盛晴找了家开了挺多年的小食店，进去找位置坐下。店里没多少人，三个人点了两碗面和别的吃食，没等太久东西就已经上齐。

盛晴和盛谨安静地吃面，面条的量不多，两人吃得都不快。许长晏虽然拿着筷子，但没怎么动过，目光几乎没从盛晴身上挪开过。

盛谨本来话就比较少，许长晏不主动开口，盛晴基本也不会找话题。安静又和谐地坐了约摸半小时，盛晴把面吃完，喝了几口一直没动过的柠檬蜂蜜水。

都吃得差不多了，盛谨去结账，三人缓步走在路边消食。

这个夜市会营业到凌晨两点，路上仍旧灯火通明，工作日，人不是特别多。走了一会儿，盛晴就看见前方不远处有个男人正鬼鬼祟祟地跟着一个女孩。

她眉头微蹙，想了想，跟盛谨和许长晏不动声色地往前走，看着那男人尾随着女孩进了道路侧边的一条小巷子。

没一会，巷子里响起女孩的求救声和男人不干不净的话。

男人正按着女孩推到墙上，被女孩使劲推搡。男人还没有所动作就被侧边踢过来的腿狠狠踹得踉跄出去翻到在地，捂着肚子痛呼，没等站稳整个人又被拦腰一踹踹到墙上，胸前紧跟着踩着一条腿，要坐不坐地以一个极其扭曲的姿势被“钉”住，头顶传来盛晴没情绪的嗓音：“你挺会找时间的。”

“放开我！”男人涨红的脸色狰狞，嘴里吐出的话难听至极，双手挣扎着就去抓盛晴的腿试图把她拽倒，发现行不通，手伸进裤兜里掏出一瓶不明液体就要朝盛晴喷。

盛晴反应快，在他摁下喷雾之前把瓶子一脚踢远便立即踩回去，腿上一用力踩得更重。

男人被她一脚踢到手时又惨叫一声，刚撑起身子没两秒就又被踩上，现在几乎一口气背过去，直翻白眼，还没老实，盛晴没了耐心，转头去看旁边站着的两个人。

如果这次只有她一个人也就算了，可是这还有两个大男人，不用白不用。

许长晏先上前来，在盛晴放开腿的时候把男人提起来站着迎面扣在墙上，擒住男人的手臂牢牢制住，男人一挣扎头和脸就在墙上摩擦。

盛谨见许长晏一个人就行，上前了一步便停住。

很吵，盛晴忍着给人揍昏的冲动，从口袋里摸出张纸巾转身递给女孩。

局面转变得太快，女孩靠在另一边的墙上，惊魂未定，呆呆地看着盛晴，身体还因为害怕而颤抖着。

盛晴看着她，嗓音平淡：“下次记得不要一个人走巷子。”

女孩这才反应过来接过纸巾说谢谢，连连点头，瞥向那男人：“他……”

盛晴很直接：“放心，报警了。”

“警察马上就来。”许长晏道。

女孩又跟盛晴和许长晏道了好几句谢，一抬头看见盛晴身后还站着个男人在看这边，吓一大跳。

夜市附近就有警察局，有时也会有便衣警察在这边巡逻。果不其然，不消多久就听见警车的声音，两名警察下来简单了解了下情况，随后便把男人铐上和那瓶不明液体带上警车离开，女孩一起跟着去做笔录。

出了巷子，盛晴难得露出点有些嫌弃的神情，给许长晏买了瓶矿泉水到垃圾桶边洗手。往回走时，许长晏看着盛晴道：“你也要记得先保证自己的安全。”

盛谨说盛晴自己就能搞定，但这次有他俩在，盛晴一定会叫他俩，所以他俩一开始只是站那守着等盛晴。

“知道了。”盛晴一贯的回答。

到停车的地方，盛晴说先送许长晏回去，许长晏说不用，盛谨便开了后座的门和盛晴上去，摇下车窗，跟许长晏说再见。

回到家已经是十二点之后，客厅里留了一盏灯，盛晴和盛谨互道了晚安各自回房。

洗了澡，盛晴去书房抽出记事本，把今天晚上的事情记录下来。再拿起手机时，就看见许长晏在十二点之前发了消息过来。

【Y：生日快乐。】

【Y：祝你平安、健康、快乐、好运、自由。】

盛晴看了有一会儿才给他回了个谢谢过去，想起许长晏给的礼物，进房间后就顺手丢在了梳妆台上，便去拿过来开始拆。

往年别人送的都是直接和盛谨的一起被放在楼下专门的房间里，他们从来没自己拆过，不用想也知道大概都是些什么东西，她也只拆过麦岑给她寄过来的。

袋子里有一大一小两个盒子，大盒子是天蓝色，看不出装了什么东西，整个袋子九成的重量都是它贡献的。小盒子上面印着品牌logo，甫一打开里面的钻石便被灯光映射得流光溢彩，是条太阳花形状的小号满钻手链。

盛晴关上盒子放回袋子里，把大盒子拿出来。

盒子里是个深木色的木质八音盒，复古风，被做成一栋花园房子的模样。两扇房门上刻出两扇窗户，有绿植和开着彩色小花的藤蔓顺墙而上。

她没多想，向两边拉开房门，里面的构造随着房门被拉开一点点显出真面目来。

她感觉脑子里嗡了一声，一瞬间竟是有些茫然。

里面分为上下两层，一层三格空间，每一格都是用各种材料做的微缩场景，从下至上从左往右分别是大海、沙漠、草原、庙宇、雪山、钢琴房。场景做得很细致，连沙漠里的落日，草原上的星空都被画得具象，每个场景里都有一个小人，穿着不同的服装做不同的事，潜水、骑马、看星空、祈福、攀登、弹钢琴，是被固定住不能移动的。

再看房门内侧，被做成冰箱门收纳的样式，加了一层可以卡住的顶盖防止东西掉出来，里面放着一些可以摆放的其他小物件。

盛晴看了一圈，没找到可以扭动的发条，最后目光落在右上角的那架黑色三角钢琴上，试探地把放平的琴盖往上拉，感受到阻力，齿轮的机械声随着拉动而被一点点带出来，跟拧发条的声音一样。琴盖完全立起来后，可以看见钢琴内部的齿轮平缓转动，纯净的音乐传出来。

钢琴房墙上有个开关，她按了一下，顶上暖黄色的灯亮起来，照亮整个房子。

音乐是《G弦上的咏叹调》。

盛晴静静听了几分钟，完整的曲子演奏完停下来之后，琴盖已经恢复成平放下去的状态。

除了这个八音盒，许长晏还放了几个替换音乐的机芯和两张说明书，详细地说明八音盒拆装的各个步骤和机芯的保养方法。

盛晴把机芯和说明书放到一边，眸光落回到八音盒上，观察里面的每一个场景。

她不陌生，甚至可以说很熟悉。

不同场景里的小人神情也不同，或轻快，或沉思，或虔诚，每一个都是她，许长晏以这样的方式将她记忆里浓墨重彩的几笔直接呈现在她眼前。

她听见潮水涌动，海鸥跟着浪花拍打声飞鸣，恍惚在想是生日宴会上的酒太烈，还是浴室的水没有关，水流才会灌进耳朵里，冲得她眼花耳胀，声音和画面最终如老式电视机的故障界面般僵住。

去浴室看了一眼发现没有漏水，盛晴洗了把脸，脑子清醒过来。

太久没有回忆过那些事，脑袋也一时有些胀。

于她而言，那确实是她为数不多的轻松自在的时候。她不怎么回忆过去，这些年里也没有人会跟她提起，因为和她一起创建那些回忆的人没有一个再见过面。偶尔自己想起来时，她会觉得那样的快乐已经模糊又遥远，无法代入当时的情境去体验，像幼时那盏彻夜唱着生日快乐歌的莲花蜡烛，生日歌是什么调的，唱了多少天才停，她的心情是恼怒还是惊奇，全都被卷进过期的旧胶卷里，斑驳褪色。

现在眼前是一面镜子，镜子里人没有任何表情，眼睛像往常一样黑沉，她久久凝视着，最后低下头洗手。

回到书房，盛晴把八音盒房门侧边那些可以自由拿取的小物件全部摆在桌上，有点多，有大有小，是对应场景里的一些动植物和特色物品，她一个个摆上去，发现放不下，最后全部试了一遍才发现这些物件可以在对应的地方自由组合成三套不同的样式。

有点像在玩积木。

这堆小摆件里有一台相机不属于任何一个场景，盛晴摸着上面雕刻清晰的各个细节，思绪陷入一小段时间的空白，忽然想起自己也曾经有过这样一台相机，透过镜头，她看过很多颜色，记住了很多相遇和离别，但那台相机早就已经不在她这里。

她在离开之前把它送给了许长晏，跟他说要怎么处理都随他。

那个时候她以为，纵使朝夕相处过，彼此之间也不过是除了名字，别的都一无所知。许长晏跟路上所有萍水相逢的人一样，离别之后，永远都不会再遇见第二次，只能短暂地做一次有期限的朋友。

盛晴看了那“相机”半晌，把它放回收纳格里，又将其他东西一个个放进去，卡上顶盖，关上小屋的门。

八音盒最终被放在书房的置物柜上，能透过玻璃柜门直接看见，安安静静地和柜子里其他摆件立在那。

将近凌晨四点，天很黑，没有星星，也看不见月亮。盛晴在阳台上站着，前方的视野很宽阔，有树，有湖，还有湖对面的房子，此时没什么灯，万物都隐入暗处。到了清晨和午后，阳光会直接透过窗户铺洒进来。

渐渐地觉得有点冷，盛晴关上窗，进屋准备关上阳台门时，倏地感觉阳台似乎有点空，除了一张正方形木桌和两张椅子，外加几盆绿植，再没有其他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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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爸爸今年给你们找来一个好玩的东西。”

沈闻远拎着定制好的生日蛋糕来到客厅，俩小孩一个在拼积木，一个在看书，听到声音来便立刻放下手上的事情，看沈闻远把东西放在桌上。

“是什么东西？”

“你们看了就知道了，先不要动哦，”沈闻远去敲了敲书房的门，“喻之。”

盛喻之跟着沈闻远到客厅，俩小孩很安静地等着，三双眼睛一起看着沈闻远把蛋糕拿出来，随后又从袋子里取出一个烛台一样的东西，花苞状，每一片花瓣上都有蜡烛向中心聚拢，反光的塑料感看着很劣质。

俩小孩都露出疑惑和好奇的表情，盛喻之蹙眉：“哪儿弄来的丑东西。”

“关灯吧，我们要准备吹蜡烛许愿了。”沈闻远确认东西已经在蛋糕上放稳了，握着打火机，等盛喻之一关灯，打火机点燃烛芯相接的中心，一瞬间噼里啪啦地射出火光，窜起几厘米高的火苗燃烧着。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簇火苗看，花瓣在下一瞬间“啪”一声乍然绽开——

俩小孩和盛喻之都被吓了一跳。

莲花蜡烛转动起来，并开始嘀嘀——嘀嘀嘀嘀唱着音调诡异的生日快乐歌。

沈闻远催促俩小孩快点许愿吹蜡烛。

蜡烛被吹灭，沈闻远把东西拿下来放到一边，生日快乐歌还在唱。

“爸爸，不关掉它吗？”

沈闻远神秘微笑：“爸爸也不知道要怎么关掉。”

盛喻之耐心告罄：“扔远点。”

沈闻远勾着小孩的好奇心：“你们不想知道它能唱多少天吗？”

于是那盏莲花蜡烛在客厅里昼夜不停地唱。

第二天。

“它还在唱吗？”

“没有停。”

第五天。

“它要唱到什么时候？”

“说不定。”

第八天。

“我想吐。”

“姐姐，我也想吐。”

第十天。

“原来的生日祝福歌是怎么唱的？”

“不知道，就是它这样唱的吧。”

第十一天，莲花蜡烛不唱歌了，因为盛喻之出差回来发现它还在唱，忍无可忍，叫人把它砸碎了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

“我觉得，还是快点忘记吧，不要让它在我脑袋里唱歌了。”

“姐姐，我也这么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