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记事簿 第10章 春林小镇

周末，天气骤冷。

今天没有工作安排，盛晴去衣帽间挑了件白色的高领打底针织衣，外面又套上一条草绿色的竖向细条纹圆领毛呢长裙，包裹住整条腿，只露出白色靴面。

下午两点，盛晴看着地图上显示的“春林小镇”，点开导航，启动车子。

——是淮市最大的花鸟鱼虫市场。上一次她去，还是去年新年时和盛谨一起去采买装饰的花草。

再过一个月又要到新一年了。

市场里每天都很热闹，就算不采购，也会有住在附近的居民早上或晚上散步过来。今天是周末，人会更多一点，有捧着新鲜花束与路人擦肩而过的，也有停留在花店面前拍照记录的。盛晴沿路往里走，道路两侧都是花卉和绿植店，各色的花与绿意相融，一眼望不到头，即便已经进入冬季，却仍像置身于春天的世界。

盛晴听见过路的人在讨论跨年事宜和其他的什么，不太清楚，因为声音已经跟着人一起走远了。她翻出手机看了眼日历，24号，前天她才刚跟盛谨过完生日，她还以为已经要到月底了。

没具体想过要买什么回去，盛晴走得慢，几乎会在每家店门口瞧上一眼大概都有什么，有感兴趣的就进去看看，没看见合心意的就继续沿街往前走。

市场里的鲜花更多都倾向于零售，也接受线上和线下的预订，上门配送盆栽或其他体积大的植物。盛晴一路往里走，跟几家店的老板请教哪些比较适合在阳台养，订了一些，填了地址，继续往前逛。

算着东西应该都差不多了，盛晴走进一家名字就叫“花”的店。店里场地不是特别大，花都是零售，根据顾客需要用鲜切花做花篮、花束或其他。老板看着是个挺年轻的女人，正用普通话跟外地来的顾客介绍花的品种，听见熟客进店招呼，就用淮市当地的方言应一声后继续介绍。

盛晴进店后自顾自地看了一圈，目光被一抹橘黄色吸引。她对花的认识不多，往年基本都是在新年才会出来逛花市，别人送的花也比较常见。每种花对应位置的架子上都贴了名字标签，盛晴看了一眼，正想着找店员问问，旁边的老板已经招呼完先前的顾客，见她明显想问问题的样子，主动上前来。

“Hi，想看点什么？”老板很自来熟。

盛晴指着身旁叫“宫灯百合”的花问。

“这个哦，你也可以叫它圣诞风铃，”老板抓住重点给盛晴介绍了一遍，“马上圣诞节，好多人拿这个讨个欢喜嘛，要不要来一束？”

盛晴也没别的想要的了，听完道：“帮我搭一……两束吧，不用太大，谢谢。”

“没问题。”老板问盛晴想要的长度和大小，取六支出来，又去挑了几支白色海芋和喷泉草作为装饰，用压纹纸和素色缎带包装好，将花束递给盛晴，“另一束需要换花样吗？”

效果还不错，盛晴想了一下，看向另一边红白配色的花道：“另一束加圣诞老人，老板您看着搭就行。”

老板于是在第一束的基础上减了三支宫灯百合，加了三支圣诞老人大丽花。

盛晴拿着两束花，付了钱离开接着逛。

走到市场中心的岔路口，有个路牌指明各个地方的方向。她对雀鸟和鱼虫没有兴趣，朝休闲广场的方向走。

广场上有小孩在打闹，有少年人在练滑板，还有些老人聚在亭子里下棋和打牌，没什么特别的，盛晴找了地方坐了一下就原路返回，观察这边街道的店。时间还有，市场营业到晚上七点半，她不着急回去，仍有兴致继续挑花。

路上还有两个拿着小花束的女孩上前来问她的花是在哪家店买的，说她们是第一次来这边，准备好好逛一下，得到回答后惊喜道谢，还小心翼翼地问她愿不愿意跟她们合个影留个纪念。

盛晴一瞬间恍惚了一下，想了想，说好。

于是女孩们请了一个路人帮忙，站在盛晴两侧拿花摆好姿势，连续拍了好几张。

对着成片夸了好多遍盛晴，女孩们让盛晴挑两张照片留着，盛晴本来想说不用，但看两人都坚持，不好扫别人的兴，就依着对方的意挑了两张。

女孩从包里翻出边上贴着贴纸的卡膜，仔细地套上，这才把照片拿给盛晴，跟盛晴说拜拜，今天很开心，希望也能让盛晴开心加倍。

盛晴握着两张照片，跟她们挥手，直到她们走远，她才又拿起照片看。

两个女孩一个扎着高马尾，一个披着头发。其中一张两人都比着剪刀手，口型是比“耶”的瞬间；另外一张左边的女孩笑容灿烂，单手虚托着脸，脑袋微微歪向盛晴，右边的女孩右手在脸颊比心，笑着做了个wink，脑袋也同样朝盛晴的方向侧了点。

盛晴扎着简单的低马尾，姿势没变过，像人形立牌一样站在那，原本长相就带了点攻击性，脸上又只有一点很浅的微笑，有一张照片倒是举手比了个“yeah”，但还是那双眉眼，看着有点凶，被冷色调的衣服衬得更冷。

偏偏还两边手臂各抱了一束花。

盛晴把照片放进包里，又走了段路，忽然瞥见一道身影从前面的一家店里出来，酒红色毛衣白色裤子，手里也拿着一束圣诞配色的花。

前天晚上刚给她和盛谨送过礼物的人。

他正边走边听电话，走得不快。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他拿手机对着花束，应该是拍了一下照发给对方，又继续放到耳边通话。

通话时间不长，他很快收起手机放回口袋。没走几米，他似乎感觉到什么，骤然停下脚步侧过身朝后方看过来。

盛晴一身的草绿色尤其显眼。

许长晏没迟疑，出声叫人：“盛晴。”

就这一条路，他就在前面，盛晴想假装没看见都不行，只得停下，就这样跟他隔着两米距离，很自然地接话：“下午好，许先生也来买花。”

许长晏上前把距离缩小到合适的，注意到她的两束花，回答她：“给家里的妹妹带的。”

两人站在一处，一个红白一个绿白，时不时有过路人投来目光，盛晴甚至还听到了“圣诞树”“情侣装”“和谐”之类的字眼。

许长晏当然也听到了，温声道：“家里的妹妹要求今天这么穿。”

很正常，到新年时街上会有更多人穿着一身红，不知道许长晏是不是也那样。

“挺合适。”盛晴只说了这么一句，没再干站着，迈开步伐，许长晏差不多保持同一水平线在她右手边走。

都是去停车场，一直走到入口处，盛晴要和许长晏往相反的方向走，他才停住：“方便告诉我你停车的位置，在车里等一下我吗？”

“怎么了？”

“给你一个苹果。”

“……”太实诚了点，有时候真的会好奇许长晏脑袋里都装了什么。

盛晴的眉梢微微上挑了下：“不用了，谢谢。”

许长晏听见拒绝的话不意外，也不勉强：“那我就先回去了，路上注意安全，再见。”

“等一下，”盛晴叫住他，把加了大丽花的那束花递过去，“前天的夜宵太仓促了点，还是谢谢你来给我们送生日礼物，等许先生生日时，我们一定到场。”

本来也就是顺手给许长晏准备的，还没来得及发消息给他就先碰巧遇见了他。

提起这个事，许长晏犹豫了会儿：“……是礼物有什么问题吗？”

“不是，”盛晴面不改色，“它很好，所以，也祝你平安。”

许长晏接过了花。

上了车，盛晴把花放在副驾，开车回去。

订的东西明天才会送到，盛晴拆了花插瓶，把那两张照片拿出来，夹进记事本的封面内侧。

晚饭之后，盛晴从客厅拿了个苹果上楼。

麦岑不管什么节日都一样，发过来一堆应景的表情包，配上稀奇古怪的祝福语，最后问她有没有吃苹果，甜不甜，平安夜快乐。

盛晴握着手里的苹果拍照发过去，站在书房的置物柜前看了会儿，拉开玻璃门，打开许长晏送的八音盒旁边那个水晶球的开关。

叮叮当的音乐声响起，水晶球晶莹剔透，变化出不同颜色的光，里面的雪花和亮片飘起来，中央积雪的树和房子安静矗立，底座镂空的地方嵌着火车，缓慢旋转。

是个温馨安宁的小镇，去年圣诞时她在商场偶然路过，觉得顺眼就买回来了。

淮市的天气还不足以冷到下雪，几乎没有能见到雪的日子，她记忆里的雪都是别的城市的。

盛晴听了一会儿就关掉水晶球，把电脑搬到阳台的桌子上。阳台的窗打开了点，冷风灌进来，刚入夜，对面的房子灯火通明，依稀还能看见有人在湖边散步。

电脑里放着对方发过来的曲子，盛晴循环了几遍，顺着思路开始写词。

很安静，只有音乐声和敲键盘的声音。

手机忽地响了一下，盛晴顺手摁了静音键，没有第一时间去看，一直快到凌晨一点才收了电脑，回到房间。

按照最新消息的顺序从上往下把其他人的消息都回了，她看到许长晏也在三个多小时前发来了信息，只有一个视频。

她先点开视频原图，一缓冲完，女孩满带笑容的脸就出现在盛晴眼前，既熟悉，又陌生。

是拿着手机自拍的角度，背对着江，镜头照着江上绚烂的烟花。声音有点吵，很多人，女孩对着镜头大声道：“盛晴姐姐——我今天过来淮市找我哥了，现在跟我哥正在淮江看平安夜的烟花秀呢，好——漂——亮——好久都没有看过了，你看！”

接着就转身面对江面，把镜头切到后置，拍了一段烟花后切回前置，背对着江继续道：“听说这边新年的烟花会更壮观，不知道绥城今年会不会有。姐姐，你现在在做什么，有没有兴趣跟我们一起出来？我哥还骗我说没有你的联系方式，死不承认，今天就让我逮了个正着。”

镜头一晃，许长晏被拉着入镜，镜头又是一阵抖动看不清画面，远远传来许长晏的声音，估计在抢手机，“许长乐，不是说就两分钟吗。”

“小气鬼，我多说两句怎么啦，等一下，”许长乐的脸重新出现，笑得眼睛发亮，右手横平举到头顶比划，“姐姐，你看我现在可不是小屁孩儿了，你还认得出我吗？我……哎呀先不多说了，我哥马上骂人了，总之我今天特别高兴。”

烟花又在身后盛放。

“姐姐，平安夜快乐！”

视频到这里结束，后面再没有别的消息，不知道许长晏是不是还没有夺回自己手机的使用权。不清楚那边是什么情况，斟酌再三，她还是打字回过去。

【晚上在忙，烟花很漂亮。】

【认得出。】

【平安夜快乐。】

过了五分钟，许长晏的头像右上角出现红色圆圈2，盛晴点开看信息。

【Y：还没有睡吗？】

【Y：我以为视频没有发出去，抱歉。】

盛晴把枕头垫在背后靠着床头坐，觉得有点奇怪，许长乐的视频并没有什么不妥，直接问：为什么道歉？

那边回得很快。

【Y：你跟长乐这么多年没有见过，怕打扰到你。】

【盛晴：怎么会觉得视频没有发过来。】

这次没有立刻回应，盛晴看顶上名字那一栏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停了半分钟，又显示正在输入，最后隔了三分钟才把信息发过来。

【Y：我按了暂停发送，她说帮我撤回，没有撤回键，她按了删除。】

盛晴看着那简单的两行字，想象了一下当时的场面，发现很难想出许长晏会是什么表情。心念一动，她敲键盘：她说你不告诉她你有我的联系方式。

【Y：之前，她有跟我问过你。】

答了和没答一样，盛晴换了个姿势侧向另一边坐着，下一秒就见到许长晏反问过来。

【Y：如果她有你的联系方式了，你会主动找她吗？】

答案很显然，不会。盛晴心里升起些微妙的感觉，打字过去：你认为她不能和我有联系？

【Y：小孩子叛逆期。】

【盛晴：原来许先生是怕被说坏话。】

【Y：她说了你会当真吗？】

【盛晴：不会。】

隔了两分钟，许长晏那边结束正在输入的状态。

【Y：你想和她有联系吗】

【盛晴：她想的话可以。】

【Y：我记得程韫当时和你说了很久才可以，因为他已婚？】

【Y：在你眼里，许长乐有不同吗。】

怎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朋友的妹妹可以是妹妹，当然也可以是朋友。盛晴一手捏起一点被子揉搓，一手握手机打字。

【盛晴：朋友的妹妹，不同在哪？】

【Y：我只是有一点好奇，盛小姐对朋友的定义。】

又盛小姐了，今晚的话倒是很多。盛晴换了只手，单手打字不方便，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慢慢摁。

【盛晴：如果你说的是人群划分，亲人和敌人之外的都可以是朋友。】

【Y：你对所有的朋友都一样有耐心解释吗？】

【盛晴：长乐妹妹给你的平安夜礼物是《十万个为什么》，吗？】

【Y：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现在心情很好。】

【盛晴：我干涉不了你的想法。】

【Y：你说了很多话。】

【盛晴：许先生问得不少。】

对话进展有越来越奇怪的趋势，盛晴往上翻翻快速浏览一遍，说不上来有什么问题，回到最底下，许长晏发了新的一条，没有再问其他问题，只是说时间晚了，早点睡。

她直接回一个晚安过去，许长晏很快也回晚安过来，这次由许长乐带出来的话题算结束。

手机一分钟后自动黑屏，盛晴收起思绪，下床去倒热水。

深夜连声鸟叫都没有，该冬眠的已经冬眠。盛晴站在窗前看了一会儿，借着点月光看外面的树叶被风吹动。

一杯热水喝完，她拉上窗帘回到床上，台灯被关掉的瞬间，又想起许长晏的话。

许长乐和程韫都没有什么不同，她想。

盛晴：真的有那么多问题问，吗？

许长晏：十万零一个为什么，为什么视频按暂停了还能发得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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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春林小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