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新年大家都很忙,直到除夕前一周,盛晴才跟闲下来的盛谨去市场看看今年新年要用什么花做装饰。
街道两旁的新年气息已经很浓,挂起了红灯笼、兔子花灯和小彩灯。年宵花没什么特别的,年年都差不多,年年都很多人。盛晴和盛谨订了一些蝴蝶兰和水仙,加上冬青、万代兰和其他红红火火的东西,花店会在大年二十九把东西送到家里。
至于年货,盛晴和盛谨没有去买过,每年别人送过来的东西就已经够了。
从市场里出来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的事,天早就黑下来。盛晴坐进副驾,盛谨开车,去外面订的餐厅简单吃了个晚饭后,趁着没什么事做,沿着小路散步。
这边的街道两旁已经摆起了一些新年小摊,卖毛绒挂件的、卖竹编小灯笼的、做书法文创的,一眼望过去红彤彤一片,年味十足。
每个摊位或多或少都有人在看,盛晴一路走过去,没什么感兴趣的东西,再往前走了一段路时,前面有个摊位围了不少人,男男女女,直接把整个摊位都挡住了。
“要去看看吗?”盛谨问。
“看一眼。”盛晴不喜欢往人群里挤,那边的人还没围到密不透风的地步,于是和盛谨走近了点时,稍微往外站,隔着几米距离,透过人群的空隙,轻易就能看到那个摊子在做什么。
看清那边的景象时,盛晴和盛谨都是微微一扬眉。
盛晴一瞬间怀疑自己身上是不是装了什么磁铁,不然怎么好像到哪都能碰见同一个人。
扫视一圈,看到周边的一些店铺,脑海里依稀浮上来点记忆,几个月之前的一个下雨天,她也是在这里看到许长晏给人画九块九一人的素描,只不过那个时候她在路对面。
今天不是在画素描,盛晴挪两步调整视角,看到了,画的是海娜纹身。桌子上立着块注意事项的牌子,具体内容距离远,看不太清楚。
盛晴不说话,盛谨自然也不说,跟她一起看。
此时的顾客是个男生,撸起了右手的袖子给许长晏画,左手边站着个女生在陪他,左手背画了只红色蝴蝶。
等到男生的也画好了,许长晏交代了什么听不清楚,盛晴只见到男生站起来时,露出的小臂上蜿蜒着一朵荆棘丛中的红玫瑰,藤蔓一直连着到手背,和手背上的蝴蝶缠绕在一起。
女生挽着男生离开。
正是天冷的时候,所有人都裹紧衣服,盛晴感觉有人似乎还打了个寒颤。
一部分人看完就走了,一部分还留着,等的时间久,人已经不多了。又上去一个女生,许长晏估计是在问要求,盛晴看见女生把手放在桌上,手心朝上,微微拉起衣袖,露出手腕。
许长晏取出新的工具开始画,画完之后,给了女生一张胶布一样的东西,说的什么依旧不知道。
女生朝这边离开时,盛晴清晰地看见她手腕内侧画上了一大一小两只藏青色的蜘蛛,长长的前腿靠向掌心,后腿也屈起,仿佛在一前一后朝掌心爬,画得逼真立体。
许长晏又说了一句话,还围着的人纷纷离开,接着便见许长晏开始收拾东西。
盛晴抬手看表,九点,不早不晚。
人已经走光,路过的人看到许长晏已经在收东西了也不会再上前去。盛晴还站在那,听盛谨再度开口问她:“姐姐,你是在想要不要上去打个招呼?”
盛晴没吭声,确实是在想,不过下一秒她就有答案了,因为许长晏已经向这边看过来。
走到许长晏面前,反而是许长晏先出声叫她和盛谨的名字,问他们怎么会在这边。
“路过。”盛晴道,“没想到许先生天气这么冷还会在这。”
“个人爱好。”许长晏边收东西边道,东西不多,画画工具和提示牌被装在一个盒子里,剩下就是折叠桌和折叠椅,一起装在旁边的小拉车里。
提示牌上的字盛晴这下看清楚了,写着过敏注意事项,不同膏体的留色时间,最下面是价格,不同大小和复杂程度价格不一样。
不是统一九块九了,相反,最低价格对比起九块九来说都已经不便宜,不然盛晴有理由怀疑他是故意来扰乱市场的。虽然她不懂这个东西怎么定价,但看效果就知道费时费力,绝不只是九块九的工作。
收好东西后,许长晏握着把手拉着车,看向两人道:“我住在附近,不远,要上去喝杯茶吗?”
“谢谢。”盛晴和盛谨向前走,“我们准备回去了。”
盛晴靠里走,盛谨在她左手边,许长晏便走在盛谨的左边,朝着同一个方向走。
“最近还在忙吗?”许长晏偏头看了看盛晴。
“忙完了。”盛晴踩着路上的方格,“许先生不准备回家过新年?”
“过两天就回去。”
差不多快到停车场,盛谨忽然停下对盛晴道:“姐姐,我去把车开出来,你先在这里等我一下。”
盛晴嗯一声算回答,许长晏还站在身边,静默着。
上一次两人有交流还是在二十多天以前的平安夜。
越晚寒风刮得越猛,盛晴双手揣在大衣口袋里,把围巾往上拉了拉裹到下巴,听许长晏忽然问:“盛晴,想不想看雪?”
街道两旁的路灯照射下温暖色调的光,夜风吹起发丝轻轻飘动,确实适合看一场雪。
“我想的话,你就能现在变一场雪出来?”盛晴微微抬起头,对上许长晏的目光。
“不能,”许长晏的目光不偏不倚,“等到新年时,再请你一起看。”
“我记得绥城也不下雪。”
“许长乐每年新年都要看,”许长晏解释,“所以,家里新年时会有人工造雪。”
“挺不错。”盛晴大概能想得出是什么样,这时,盛谨的车已经开到了马路对面,降下半扇车窗朝这边看,她于是跟许长晏说再见,“我们先回去了。”
“再见,路上小心。”许长晏目送着盛晴上车,看盛谨也简单挥了下手,关上车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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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二十九,花店在中午之前把东西全部送达。
下午,盛晴和盛谨叫家里的佣人一起布置,商量应该怎么摆放。盛喻之坐在客厅喝茶,也不出声,就看着他们忙活。
两张沙发夹角处的小桌子上放了盆粉色的蝴蝶兰,盛喻之看过去,花枝上还被寄上了小小的红牌,印着常见的祝福语。客厅各处还放上了年桔、冬青和其他搭配好的鲜切花。
这会儿盛晴正和盛谨站在落地窗前摆弄那棵最大的桃花树。花开得不是很密,盛晴拿着记号笔在许愿牌上一块一块写字,盛谨负责把许愿牌和如意结挂上去。
客厅里的装饰就算大功告成,看过去多添了几分喜庆。
等到楼上和房间也装饰完时已经入夜,吃过晚饭,盛晴回到自己房间的阳台上。
原本空荡荡的阳台俨然变成了一个小型花园的模样,两侧的花架上整整齐齐地摆着花盆,大多数花盆是空的,有的已经埋了种子,有的连泥都没放。花架旁边是大体积的绿植,窗台上放着今天刚摆上去的水仙,一眼望过去是成片的绿意。
桌子和椅子位置没动,桌上新放了一瓶挂果量饱满的冬青,不长,不会碍位置。
盛晴从一侧的花架顶层拿了本花卉养护手册,坐下来翻开到上次看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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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三十,除夕夜。
年夜饭会像往年一样,所有人聚回到盛家老宅一起吃。盛晴一行人踏进正门院子里时,已经有小孩在互相追着满院子打闹。
盛喻之在盛家排行第三,前头两个哥哥,后头一个弟弟和妹妹,谁对盛喻之服气,谁还蠢蠢欲动,盛喻之心知肚明。整个盛家,盛喻之也就跟最小的妹妹关系不太差。
盛老爷子从疗养院出来后直到如今,都是在老宅颐养天年的状态,身子骨不算硬朗,盛喻之专门请了人全方位照看。已经过去十年,盛老爷子再想拿盛喻之怎么样也只是有心无力,干脆接受现实。不得不承认,在盛喻之掌权之后,盛家的确是越来越好了。
饭桌上,盛晴安静地吃自己的饭,听他们在聊家事和工作的事,只要没说到自己身上,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说到了就应付两句。
盛谨不可避免地被问东问西,甚至还提到他结婚的事,说他跟盛晴现在已经二十七,也该准备一下了,等一下就可以为他们介绍一些合适的人选。
听到自己的名字,盛晴抬头去看说话的人,不是她一直都看不顺眼盛喻之的二舅舅盛东鸿还能是谁,也不是第一次在这种时候故意出来恶心人了。
见盛谨要说话,盛晴偏头看他。
“没事,姐姐,”盛谨低声道,“你吃吧,我来就好了。”
“你歇会儿。”盛晴回他,说完便再度抬起头,去看盛东鸿。
“我跟盛谨就不劳您操心了。”她微微一笑,“您还是先好好保管一下表哥他送您的‘新年礼物’吧,听说挺红火的,别让外人看去了。”
她保持着很好的微笑,看盛东鸿表情乍变,噎住了话,生怕她会继续口不择言的模样。
盛东鸿大儿子前段日子闹出的事消息封锁得很及时,现在坐在这里知道的人都没几个。
桌上其他人互相对视几眼,疑惑盛晴打什么哑谜。
盛老爷子自然也听得出盛晴话里的意思,视线直射向盛东鸿:“发生了什么事?”
“孩子之间小打小闹,不是什么大事。”盛东鸿哪里敢说,这么多人都听着,只能几句话搪塞过去。
其余人多多少少都知道盛晴的脾气,看盛东鸿吃瘪的样子,想必事情不简单。原本还在观望,现在这一出,不禁想盛晴知道自己家的多少事情,态度怎么样,想着想着便不敢轻易再拿盛晴和盛谨说事。
无意中和盛晴对上目光时,看着她那双没有丝毫笑意的眼,只得对她礼貌笑一笑,观望的想法彻底打消。
于是年夜饭后半段吃得还算顺利。
盛晴对他们饭后谈的东西没有听的兴趣,到外面去给那群小孩发红包。
四个小孩,年龄都在个位数,最小的好像才一岁半。盛晴走过去,小孩一看见她就乱七八糟地叫“姑姑”“表姨”“姨姨”,叫完拘谨起来,没再满院子跑。
她把红包发完,又听了几句吵闹的“谢谢”,逗他们玩了会儿感觉没劲,忽然就觉得不下雪有点可惜了,不然她一定拿雪球砸得他们边窜边哇哇叫。
在旁边的长椅坐下来,盛晴看到手机多了很多未读信息,先回了麦岑发来的新年快乐,顺手发了个红包,退出来发现许长晏在二十分钟前发过来的信息被新消息压到下面去了。
【Y:新年快乐。】
后面是一个新年红包,再后面一条是隔了十分钟发过来的两个视频。
第一个视频里漫天飞雪,已经在地面铺了一层白,院子里那棵大树上也压了一层雪,树上挂着一些红丝带,正随着风雪飘拂。
第二个视频里雪要大得多,纷纷扬扬,风声呼啸,地上的积雪被踩出脚印,不多时又被重新覆上,拍摄人手上握着的那盏兔子灯被吹得左右晃荡。
不是同一个地方,后者也不是人造雪。
盛晴退出来把红包收下,又回了一个红包过去,点输入框打字回复。
【盛晴:新年快乐。】
【盛晴:很漂亮的雪,第二个是?】
许长晏那边几乎是秒回。
【Y:首都的雪,程韫今年在首都过新年。】
首都,那就是在傅家。盛晴了然,看许长晏很快就发过来新的消息。
【Y:吃好年夜饭了吗?新的一年,有没有许新年愿望。】
盛晴还是怀疑许长晏从平安夜开始就被植入了关于“为什么”的芯片,不然怎么会有问不完的问题,问的问题又没太大的意义。思索一阵,她发过去两句。
【盛晴:刚吃完,没有愿望许。】
【盛晴:许先生这么说是许了什么好愿望?】
只是顺口的一句,没想到许长晏的侧重点尤其新奇,不答反问。
【Y:愿望还有坏的吗?】
明明更像是一句玩笑话,盛晴却盯着那行字看了起码有一分钟,脑海里罕见地浮现出许长晏那张很认真的脸。
【盛晴:许愿别人的愿望全部落空。】
【Y:或许这应该是诅咒。】
【盛晴:都是愿望的话怎么不能叫许愿。】
【Y:那就还是叫许愿。】
盛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他纠结这种无聊的问题,正想着说句什么结束这个话题就看见许长晏说:我许的好愿望是——岁岁平安。
很普通,所有人都会许的愿望,她昨天写桃树上的许愿牌时也写了这个。新年大家当然都说好听的话,她便回:那就祝许先生得偿所愿了。
对面五分钟之后又发过来一个视频,是正在燃烧的仙女棒,被摆成星星的形状,星光飞闪。
隐约还能听见远处的小孩在笑,盛晴抬眼去看,又开始跑起来了,没去管,接着往下看。
【Y:没有大的烟花,小的代替一下。】
盛晴没再说什么,只是发送一个烟花的emoji,看它“咻”地飞出去,在上方短暂地绽放两秒。
许长晏也回过来一个,开出蓝绿色的花。
盛晴手指左滑,退出聊天框,关掉手机。
她想起不知道是哪年,在一家料理店的心愿墙边,有个女孩拿着两张心愿牌,一张写着“考上淮州一中”,署名小C,另一张写着“小C的愿望全部不实现”。
前者的“考”和“上”之间也被加上了个“不”,十三四岁的女孩明显知道是谁写的,难过得马上要哭。
她恰巧在旁边,顺手递过去两张纸巾。那个时候她说,你也可以许愿她许的愿不会实现。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理所当然。小女孩却像是听到什么恐怖故事一样,反驳她,愿望都是美好的,那样是诅咒别人,要倒大霉的。
她觉得莫名其妙,没理,心里想,对你来说不美好,对对方来说就是美好,都是愿望为什么不能许。更何况,对方都已经先伤害你了。
盛晴收回思绪,看到那几个小孩不知道什么时候手里已经握了一把仙女棒,除了才一岁半那个只能在边上干看,都一根一根拿着耍,看得人眼花缭乱。
“拿两根给我玩玩儿。”盛晴走上去,“不然揍你们。”
小孩早就对盛晴的脾气有所耳闻,当下就被唬住了,直愣愣地盯着她没敢动。
“算了,不欺负你们,”盛晴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红包,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分开,“两根换一个红包。”
结果当然是你看我我看你犹豫片刻,而后争着要来换。
盛晴拿了六根仙女棒走到旁边,左手握着举远,右手点开打火机,把所有烟花一起点燃。缕缕白烟飘出,冷焰燃烧,光点爆开,迸溅出星光点点,与烟雾融合在一起,仿佛流星飞坠。
她慢慢摆动手臂,看着它在空中带出一片星云。火光熄灭,她的声音也跟着淹没在孩童嬉闹声中。
你要平安,那我要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