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记事簿 第17章 昨日（二）

是浩瀚的幽蓝。

天光自头顶打下，与水交织，在海波翻涌中散出大片星光。神秘的未知领域引着她下潜，随海流方向漂浮，看游鱼穿梭，轻轻从身侧擦过，各色的珊瑚随水摇曳。

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水流和呼吸心跳的声音，幽深静谧。

今天海里人不会特别多，能见度也还算好，下方**条manta展翼飞翔，众多小鱼围绕在周身。

盛晴身体贴近海床，让自己尽量保持在原处，维持好平衡，看manta和伙伴翻滚，沉默无声地潜游。用相机记录了一会儿，远处的manta突然一个加速，扇动两侧翼状胸鳍向前俯冲，随之往上后翻过来，展露一抹白。

她没动，看着两条manta游过来，在她周身围着打圈，绕过几遍后向上一拍，从她头顶上方游过，双翼平展，压下一片阴影，好似两张水中飞毯。

她划动脚蹼，浮上水面调整呼吸重新憋气后继续向下，反复两次，水平向前又游了一段，记录别处的景色，准备回到船上。

水下流大，不留心容易被吹走，她凝神向海面泊船的方向去。

到一半距离，侧前方距离她三四米开外的地方传来奇怪的动静，她望过去，是个男人，身边没有别的潜伴，准备出水之际一阵猛浪拍晃，呛了好几口水，一时没稳住，被水流压迫着要向更远更深处去。

这边的潜点流大且快，不是没发生过游客下水失踪的事。

盛晴心一跳，向他游过去，靠近时看见男人已经陷入低氧昏迷状态。她上前，手肘穿过男人手臂到他胸前扣住他的身体，以最快的速度将他带回海面。

好在男人的昏迷状态还不严重，简单做了一下唤醒后男人很快睁开眼，恢复呼吸。

这张脸辨识度高，盛晴有印象，是船宿同行的人，好像是叫许长晏。

同行的游客包括她一共十个人，在第一天时会有一个自我介绍环节，方便这几天来自不同国家的大家互相认识相处，在旅程中每个游客之间都打过了照面，有简单或深入的交流。

因为整艘船包括她在内只有四个人是华人面孔，所以彼此多说过两句话，交换了个姓名。

“还有力气？先上船。”盛晴简单说了一句，直接带着他向开近的船游过去。

陆续有同船的人潜水回来，船员挨个捞人上船休息脱装备。

盛晴带着许长晏上船，坐在甲板上休息。

许长晏此时也缓过来，看着盛晴很郑重地说了一声：“谢谢。”

——“阿晏！”

另外一道年轻男人的嗓音传过来，是许长晏那个叫程韫的朋友，同样穿着潜水服，在她拉人时也从远处游过来，只是她距离近点，先一步把人救了上来。

此时程韫快步走过来，看到许长晏没事时才松了半口气。

“我没事，是沈小姐救了我。”许长晏看看程韫，再看看盛晴。

“谢谢谢谢，太感谢你拉阿晏一把了，沈小姐，你也都还好吗？”程韫朝盛晴道谢，一股脑说下去，“当时我们在海里碰到暗流，太快了，跟着鱼群一起漂了好远，费了点时间。你救了阿晏，也算是有缘，有什么需要我们一定帮你。”

“不用，只是路过做了件顺手的事。”盛晴休息好了站起身，很顺口地说，“你是好人，白白送命有点可惜。”

许长晏头顶似乎出现一个加载中的符号。

程韫一时也没了声音。

盛晴没多作停留，说完就转身朝自己客房的方向去，不在乎对方后续是什么反应。

晚餐过后同船的人聚在一起，听船导和潜导做简报。结束后，盛晴到室外休息区看星星。

船漂在海上，入目的只有海和天，在海风和浪潮的声音下，夜晚有种别样的安谧感。

有脚步声，白天的那两个男人和另一个女人走过盛晴身边停住，程韫率先开口：“这位小姐，好巧，今晚海上的星星好像还不错。”

“如果方便的话，可以给我留一个联系方式。”许长晏静静地看着盛晴，“我应该报答你。”

“说了不用，”盛晴始终看着海面和星空，注意力还大半都陷在自己的思考里，“你可以忘记这件事。”

只是恰好订了同一艘船的服务，大家都是在路上的人，时间到了各自走，没必要有太多牵扯。

只是对面说同一种语言的人对这种事情似乎都比较有独特的坚持。

“既然这样的话，那不如大家在行程结束后一起吃顿饭怎么样？”程韫提出建议。

盛晴眼睛都没眨一下：“腻了，不吃。”

“……”程韫沉默两秒，但很快接话，“这次结束后我们就准备回国，国内沈小姐有推荐的地方吗？”

“没有。”

“沈小姐不愿意就别勉强了。”另一个女人也是许长晏的朋友，看场面要僵住，适时对程韫开口。

程韫说了声抱歉，看着广阔的天海，又找到了新的话题，跟盛晴闲聊起来：“沈小姐看着好像有什么忧心的事。”

盛晴顿了顿。

没有镜子，她看不见自己的表情，但她估计自己没什么表情，道：“你觉得有就有。”

……这天马上没法聊。

许长晏听这话，反倒正经着：“有什么是我能帮忙的？”

真是群奇怪的人。

算了，自己也不见得在别人眼里就不奇怪。

盛晴想着，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盯着大海问：“掉进海里的东西还能找回来吗。”

不知是发动机的声音太大，还是海浪翻涌的声音掩耳，才显得她出口的声音像羽毛，轻轻飘远在海风里。

“是很重要的东西吗？”许长晏以为是她在潜水时掉了有物品，“如果东西小，可能找不回来。”

“只是好奇。”

程韫倒没追着这个问题，“沈小姐一个人旅行是怎么样的体验？”

“挺好的。”盛晴看着天际的星河随着海浪的移动而移动，逐渐有些困了。

这些日子足够她欣赏各处的日出日落，不想出去时就躺在甲板上吹海风，偶尔到海里当条鱼，观察海龟吃水母，看海底星空。

她跟船上的人都有过交流，但都聊得不深。

一个人当然最自在，若非是想体验一下船宿的感觉，看看别人又是怎么享受的，她根本不会选择这样的方式到这。

程韫说：“有没有考虑过跟朋友一起出发？或许会有不一样的感觉。”

“你也可以考虑一个人。”

“我们定好了毕业一起先玩一阵子，就是人多才热闹嘛。”

五月份，确实也到毕业季了。

“你们开心就行。”盛晴看星星看得差不多了，准备回房间洗漱休息，于是跟几人互道晚安。

房间里透过窗户能直接欣赏海景，盛晴望着海面，久久地出神。

-

“盛晴姐——盛晴姐——”

盛晴猛然回神，听见别人喊她的名字，一瞬间是疑惑，她根本没告知船上任何人她姓盛，定睛一看，周围环境已经大变样。

荧幕里播放着海洋电影，主人公带着观众一起探寻蓝色世界。神秘的海底黑暗、寒冷，透着寂静的可怖，仿若能吸人心髓。

谢予葳坐在她身边，睁着双关切的眼侧身过来看她。

“盛晴姐，你是吓到了吗？如果不行的话咱们就不看了！”谢予葳靠近，用不打扰别人的音量跟她说话。

现在在放的是一部深海恐怖片。

她为什么会到这里来？还是跟谢予葳一起。

盛晴努力回想了一下，一时间记忆跟现实有些脱节，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前因后果。

昨晚回去之后她就看见谢予葳给她发信息说今天淮市有部深海恐怖片上映，问她有没有时间，想不想一起看看。

她白天没时间，谢予葳不介意晚上看，就选了夜场，她答应了。

她看着荧幕里那片深海，渐渐就失了神。

没有得到回应，谢予葳又问了一声：“盛晴姐，你还好吗？”

“没事。”

谢予葳还是不放心：“要不不看了，我们从后面走吧？”

电影即将进入**剧情，盛晴不好扫她的兴，只说：“不碍事，只是想起点别的事走了下神，没有吓到。”

“那就好那就好，不然这大晚上的就是我的罪过了。”谢予葳拍拍心口，另一只手伸过来拍拍盛晴的手。

盛晴把冷得有些发僵的手揣进外套口袋里。

-

安静看完电影，接近零点，谢予葳怕盛晴一个人开车不安全，提议让司机先送她回去。

盛晴说不用，看阿诚给她新发过来的信息，汇报今天的工作情况：许长晏今天什么也没让干，早上出门上班，晚餐做了白灼菜心、苦瓜牛肉和茄汁豆腐叫他一起吃，洗漱不需要帮忙。

盛晴看着那几行字，莫名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来，翻到上面给阿诚交代的话，让阿诚在许长晏有需要的时候帮忙就行，没有问题。

她点击输入框，给阿诚回复。

【盛晴：没让你监视他，有特殊情况跟我说。】

【阿诚：明白。】

收好手机，盛晴看向谢予葳：“我回去了。”

谢予葳依依不舍的样子，挥挥手：“拜拜！要注意安全！”

还没转身，听到谢予葳的手机铃声，谢予葳突然“咦”一声，看着来电人，边接起来边看她：“长晏哥怎么这个时候打电话给我。”

谢予葳跟许长晏说了今天的游玩计划，包括今晚跟她看电影。

电话接通，谢予葳开了免提，她听见许长晏的声音传来，音量不大：“电影结束了吗？”

“刚结束不久呢，准备回去。”谢予葳平放着手机拿近自己，“盛晴姐也还在，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盛晴本来都转身要走了，谢予葳提到她，她一下便停住动作。

那边并不清楚谢予葳外放，顿默片刻后出声：“……她今天的心情，怎么样？”

谢予葳一愣，侧头去看盛晴。

盛晴离谢予葳一米远，接触到谢予葳求助般的目光，视线落在谢予葳的手机上，看着上面的“许长晏”三个字：“这种问题，你可以直接问本人。”

长久的死寂。

谢予葳狐疑地看手机一眼，还在通话中没错，试探地叫人：“长晏哥？信号不好吗？”

“早点休息。”许长晏的声音重新回来。

电话被对面挂断，谢予葳满头雾水，思考一阵，不确定地向盛晴提出问题：“盛晴姐，你跟长晏哥，还有姐夫的关系都很好吧。”

“还行。”

“我可以知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吗？感觉好像，你们跟工作结识的人不太一样的样子。”

今晚的月亮像海上那晚的明月，清冷如水。

盛晴就着月光，跟谢予葳站在护栏旁，说：“在海上坐同一艘船。”

谢予葳的思维一下转过弯来：“今晚的电影让你想起了在海上的事情，那应该很开心。”

去旅游，看更广袤的世界的确会开心。

盛晴敛着心绪，到底开不开心她也已经体会不到：“也许吧，很久了。”

“长晏哥很关心你。”

“朋友之间关心一下没什么特别。”

“不是哇，我感觉他……”谢予葳说到一半，蓦地一停，看着盛晴那双安静的眼，没声儿了。

过了半分钟才压低声音，稍稍靠近了点盛晴：“凭我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看人的准确率来说，盛晴姐，你对他没感觉吗？”

盛晴觉得这姑娘也挺有意思的，神秘又严肃地凑过来，仿佛在探讨什么大事，就挑了挑眉，问：“你在帮你长晏哥套话？”

“啊？”谢予葳眼睛顿时睁圆了些，反应过来立马左右挥着手，“不是不是，我就是好奇心作祟。虽然我跟他接触不多，但他那样的闷性子好像对周围人都不大关心的样子。”

“是吗。”盛晴不置可否，话接回之前的问题，“朋友要有什么感觉。”

谢予葳眨眨眼：“盛晴姐，你强调了两遍‘朋友’。”

“顺口。”

“好吧！长晏哥没有听到答案，也提醒我了，”谢予葳真诚道，“我可以知道嘛？盛晴姐你今天开不开心，看完电影感受怎么样？”

“一般。”盛晴回答得简单，“你来玩你开心才好。”

“嗯——那说明不会不开心！”谢予葳点点头，“我特别开心！因为今天好好玩儿了一通，还能跟盛晴姐一起看电影，我不会忘记的！”

“可惜我明天再待一天，后天就得回去了，不然一定还能跟盛晴姐再多玩儿一会儿，早知道我就早一点来这儿了。”谢予葳说到这，似乎连耳朵都耷拉了一下，“可以不开学吗？”

两人静静地站着吹夜风，二月还没过去，淮市的寒冬却快要过去。

许久，盛晴很浅地笑了笑：“回去吧。”

谢予葳说好。

盛晴送着她上车，随后回到自己车上，看到阿诚的两个未接电话，点开阿诚十几分钟前发过来的信息。

【阿诚：许先生出门了，没让我跟，需要跟吗。】

【阿诚：他似乎很热，脸比正常时红，我怀疑他生病了。】

……到底明白了什么东西。

不过，许长晏这个时间点出门去哪？这边离他住的那个小区倒不是很远。

没多想，盛晴把车开出商场的停车场，往回家的方向去。